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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汉宫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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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6 16:3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枫叶飘飘 于 2017-10-17 06:33 编辑


                                                  

  一、东方朔调侃汉武帝 ,明君主深恼陈阿娇
  
  未央宫大殿之上,灯烛辉煌。那些娇滴滴裸露臂弯,迤逦长裙,轻曳彩带的歌儿舞女们早就下殿去了。巍峨的殿堂,在各式宫灯的照耀下,金碧生辉,闪烁不定。
  
  汉武帝凭龙案端坐,神色很是阴郁。没有血色的淡黄面皮,沉沉的,细长的双目里没有了平日的神采。待他抬眼向丹墀望去,一眼瞥见东方朔嘻笑的样子,不由怦然心动,遥指着他,大喝一声:“你终日如此嘻笑吗?”
  
  “臣,确是如此。”东方朔答道,疏淡的眉毛一动一动。
  
  武帝定定地望着他,把弄着案上的一个双耳金樽,半晌才又询问道:“你全无心肝吗?”
  
  “是喽,臣全无心肝。既使老母有朝一日撒手而去,臣也是如此。”说罢,点点头,狡黠地一笑。
  
  案下文臣武将,听得此言,都不由得朝东方朔望去,不知这被称为宫中“狂人”的常侍郎,为何今宵出此言而犯忌。
  
  这东方朔,生得身长七尺,其貌不扬,但最是善为笑语诙谐。殿前一言,便会满堂哄笑。就是汉武帝,也常常忍俊不住。此郎虽然诙谐滑稽,倒也是直言敢谏,所以很得武帝青睐,经常召到殿前对语,赐酒赐宴。
  
  武帝听了东方朔的话,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仍是阴沉着脸:“你凭何练达得这般?”
  
  “臣无知无识,自然就无忧无虑。”
  
  武帝沉思凝睇,大殿上没有一点声响。殿外,归来的大雁啼叫声声,掠空而去。武帝侧耳细听,缓缓问道:“雁叫声为何如此凄哀?”
  
  “陛下心里自己哀伤罢了,于雁叫有何干系?”东方朔嘻嘻笑着说。
  
  武帝望他一眼,不语,只是朝左右挥了挥手,立起身来。
  
  画廊外边,月色溶溶。月儿四周是一圈淡淡的昏黄的月晕。月色、灯光之下,未央宫显出它壮丽而肃穆的剪影。
  
  武帝屏退了几个非男非女紧随左右的太监,背手昂头,默默伫立。殿门前护驾的金吾卫也木雕泥塑一般。忽的,一种空落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陡然袭上心头,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唔,看来寡人是哀在心了。”武帝低低自语,喟然一声长叹。他摇了摇头,用力甩了甩长袖,仿佛要拂去心灵上的重压。今日殿上处置大乳母一事,似非过格吧?
  
  这些天来,他心中非常不快,甚至常常感到窒息。悠悠岁月,登基已是三载,权柄仍操在窦太皇太后手中。当年的雄心壮志,就这么消磨下去不成?他若是能顺者为安也还罢了,可是他偏偏要做个振兴朝纲的明君。所以,到头来只是一肚皮的牢骚。窦太皇太后,是他的祖母,他能奈她何?就说今日殿上处置大乳母一事,从情理上看,确是过格。可是不如此,岂不是授人以柄?
  
  一阵微风过后,从承明殿后传来了叮呤呤一阵阵银铃撞击声音。这声音,在寂寂春夜里显得悦耳而凄清。“怪啊!”似乎许久未曾注意到这声音了,这一声声铃响,竟象撞击到心上一般。武帝此刻竟是一怔。他犹豫了片刻,不顾左右人等,兀自向西偏殿大步转去。
  
  宫墙旁,翠竹经风,摇来摆去,瑟瑟有声。高高的檐牙下边,一排木瓜大小的银铃儿叮叮咚咚。这里的画栋雕栏,曲径幽园,竟有些生疏了。月盈月虚,怕已是两月余未幸此处了吧?数年欢好,如今恩薄爱弛,风晨月夕,不知阿娇做何思想?朕有情么?无情么?这里,便是他当年金屋藏娇所在。
  
  陈皇后阿娇生得很美,又爱笑,笑起来粉面生春,很是动人。尤其是那声音恰似这银铃儿一般。也是这么个春宵,阿娇从龙凤花纹的锦被下伸出柔若无骨的玉腕,攀住武帝肩头,腕上的盘龙金丝镯铮铮锵锵:“陛下爱听我笑,明日我便着人将银铃儿系于檐下,待陛下朝罢归来,听见银铃咚咚,就会思想起阿娇,转向这里,你说可好?”说着,秋波送情,娇笑不已。武帝情不可耐,将她揽入怀内。
  
  这檐下银铃恰是九个,取个恩爱久远之意,只是这恩爱未曾久远。人世沧桑,悠悠万物,又有什么是久远不变的呢?
  
  阿娇生长后宫,是当年窦太皇太后亲女长公主刘嫖膝下娇娃,一笑一颦,母亲都会一喜一忧,素日深受太皇太后宠爱。这且不论,当初武帝刘彻未立的时候,由于他母亲王美人那时不过是个妃子,他这个庶子本来无权立为皇太子,多亏长公主看在女儿阿娇的份上,在弟弟景帝面前一力撺掇,极力周旋,刘彻才被立为太子,承继帝位。所以阿娇在娇妒之外,未免多了一些“横”字。一味娇纵,已是惹人生厌,又且无子,奢侈无度,月费万金,对武帝从不曲意承迎,温柔驯顺,终至由嫌生厌,金屋寂寂了。
  
  两个宫女见是武帝到来,慌忙跪在红毡之上。阿娇居室画门洞开,阿娇又惊又喜,步履轻轻,迎至中庭。阿娇晚妆才罢,一身妃色宫装,衬着两弯玉腕,两支碧玉坠儿在粉白的颈旁晃来晃去,更显得雍容华贵、娇小可人。武帝虽然两月未到,她仍要每晚细细装束,以希一幸,重温旧梦。
  
  此刻,她将长袖掩住朱唇,一双水波澄盈的眸子注定武帝,竟是又忧,又喜,又哀,又怨。有顷,她才惨然一笑,娇嗔说:“圣上还念及阿娇么?我只当今生今世再也难睹圣颜了。”说着,珠泪缤纷。
  
  武帝拉她身边坐下,两人对视着。他细细端详着阿娇略显清瘦的花容,和那双亦忧亦喜的美目,心中不由添了几分怜惜之情。阿娇把自己纤巧的手放在武帝宽厚的掌中:“陛下为什么看个没了?难道阿娇生得丑吗?”
  
  “哪里。”武帝凝睇慨然。环顾四周,一切仍旧。榻旁雕金饰玉的高几上,一盆水仙开着白中泛绿的花儿,檐下银铃仍在脉脉晚风中叮叮咚咚。
  
  阿娇轻拈裙带,回眸浅浅一笑,将玉杯拿起,放在武帝唇边,朝他面上仔细打量一番,见他无情无绪,心神恍惚,与以往至此大不一般,心中奇怪。
  
  武帝凭几而坐,思绪万千,半晌才长叹一声。
  
  “陛下贵为天子,天下至尊,后妃盈室,一呼百诺,况又新宠卫子夫,莫非还有不足之处么?”待她说到卫子夫三字,思想起那个鹅蛋脸儿,梳蛇髻的美人儿,不由一股醋、意又涌了上来。
  
  “阿娇有所不知,朕自登基以来,立志继祖业,振朝纲、建明堂、壮军旅,只是,只是未能如愿。”武帝此来,不是为了寻欢,只是念起旧情,似乎并没有注意阿娇话中他意。
  
  “陛下这话,自应当在殿堂之上对群臣而发,阿娇并不乐意听。况且此言与陛下长叹又有什么干系?”
  
  “阿娇,我有所叹,乃为乳母啊。”武帝听言已知阿娇又犯了嫉妒,向她解释着。
  
  “这又与乳母关系何在?”阿娇似乎大是不解,一双湿润的眼睛盯住武帝,象要看透他的心。
  
  武帝又是慨然一叹,慢慢说道:“今日殿堂之上,御史奏告大乳母子孙家奴,恣事长安、抢掠行人,使得长安城内鸡犬难宁,民怨鼎沸。”
  
  “此罪当诛,有司惩处,这有何难?陛下一向斩钉截铁,今日为何优柔寡断?”说着,笑了两声。
  
  “乳母待我,厚德深厚,感念不已。况且如今她已老迈不堪,发苍齿落。每一念及,牵动心肺,只是为振朝纲,难殉私情。”说着,不由恻然心痛。
  
  “如此说来,陛下乃天下古往今来第一仁爱之君,多情之人。阿娇这里也不应有百天寂寞了。”阿娇冷嘲起来。
  
  “唉,朕念乳母,暮年被徙,从今而后,云天万里,烟水茫茫,实是生死相别,区区此心,能不悲吗!悠悠此情之下,才念起你。”武帝听了阿娇的话,顿了一下,才不顾阿娇冷言热语直说道。
  
  阿娇立起身来:“这么说,我得向大乳母称谢喽。”
  
  武帝深深看她一眼,声音低沉:“金屋藏娇,数载恩爱,阿娇你,难道没有情么?”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陛下还没做万乘之尊,还需要我,需要母亲为你在先帝面前进言,如今,你当然不会再顾及我们了。我们在你眼中,还不如你的乳母呢。还提什么金屋藏娇,陛下也不必再在这里虚情敷衍了。”说着,竟痛哭起来。
  
  武帝见她这样子,瞪起眼睛看了半天,说:“朕自知对你负情,今日才来,你怎好如此?”
  
  “我这样自然不好,难怪惹你讨厌,陛下还是去卫子夫那里寻欢喜罢了!”她擦干眼泪又冷笑起来。
  
  武帝经她这般一闹,知她故态复萌,再难以情相劝,既已如此,还有何言!“怪我自作多情了!”竟将袍袖一甩,疾步而去。


  
  二、未央宫歌舞无颜色,东方朔授计大乳母
  
  三月的长安,杨花似雪,风景佳丽。
  
  未央宫,长乐宫的御苑里,也处处呈现出春的气息。上至王妃、嫔嫱,下至宫女们,早已着上了浅红淡绿的薄薄春衫,挽上了时新式样的髻子。满头珠翠外,还要点缀上一两朵时令鲜花,两片柳叶。
  
  太极殿上朝事已罢,后殿里一派笙歌。
  
  众乐工、伎人,手执琴、筑,笙、箫,屏气凝神,演奏着娴雅都丽、缠绵悱恻的熙熙细乐。十余个粉滴脂酥,体态婀娜的美女,身着淡荷色绫绡长裙,和歌而舞。旋转着,轻捷地跳着。一时间彩带飞扬,仙袂飘飘,香气浮动。
  
  侍坐在武帝左右的东方朔和韩嫣,兴致极浓,指指画画,欣赏着宫中歌舞。武帝端坐案后,双目微闭,嗒然垂首,仿佛酣然已睡,又似乎忘情于缥缥缈缈的仙乐之中。其实,此刻他的心早已飞得很远很远。
  
  武帝建元登基,年少豪壮,不乏武略文才,在他心中勃勃跳动着一颗雄心。他并非一味追求权势,而是愿意做一个治国安民的明君。为振朝纲,他用窦婴为丞相,母舅田蚡为太尉,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施行恩德,振兴教化,议在明堂,进用英才。贬谪不轨的皇亲国戚,使留住长安的王候退回封地。停止喂养苑马,将苑地赐给贫民。做好抵御匈奴的准备。一时间,打破了祖父和父皇时被人称为文景盛世的平静气氛,也惹恼了那些持宠怙势,为非作歹的列侯公主们,于是他们就在太皇太后面前毁谤新的施政措施。
  
  窦太皇太后自立皇后时起始,在宫中四十余年,位高势大。再者,她素喜黄老之术,鄙薄儒家。听说此事,自然盛怒异常。着宫人将武帝召去训斥一番,要他保持先皇基业,持黄老无为而治之法,声言违背祖制,就是大逆不道。彼时,武帝初登帝位,立足未稳,出于无奈,只得遵从太后旨意,罢免窦婴和田蚡,又将赵绾、王臧下狱,朝事皆禀告长乐宫窦太皇太后得知。英气勃勃,欲展雄才的武帝从此受制于东朝。
  
  有翼难飞,有志难酬,一代君王,受制于人。这一切,使他困惑,使他苦闷,也迫使他振作奋发。他毕竟不甘长此下去,一遇良机,便当他图。他在寻求一个恰当的机会,来向天下诏示,今日武帝已非昔日受制于人的君王了。
  
  婉妙的乐府清音时断时续地聒噪着他的耳朵,舞女们一甩一甩的彩袖搅得他眼花缭乱。他的心烦躁起来,一手撑头,闭上眼睛,头侧向了一边。乐工和舞女们知趣地退下。
  
  门官轻步行至武帝面前跪奏道:“陛下,大乳母求见。”
  
  东方朔望着门官下去,嘿嘿笑了几声。
  
  武帝身子一震,倏地从御案后立起:“传上殿来。”
  
  他注视着宫门,只见大乳母迈着蹒跚的步子,气喘吁吁一步一晃走上阶来。武帝扶定几案,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大乳母呆立着,半低着头,满面羞惭之色,目光怯怯的。这大乳母本姓侯,在武帝还是胶东王时,便哺乳于他。她视刘彻如同自己亲子一样。在她温厚的心目中,从来没有将这个自己奶大的孩子看作一代圣上,也从不凭借自己的身份和武帝对她的眷恋之情而过多的索取过什么,只是一味温和平善,低眉顺目,连话也不肯多说。所以朝臣宫人们,就是阴阳怪气的太监们也很敬重她。
  
  殿上人等,见大乳母前来,以为必是向武帝求情,也都打算替她美言一二。谁知大乳母在同武帝辞行之后,竟是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呆坐,两眼慈爱地看定武帝,不曾转瞬,似有万语千言,却是一句话不讲。
  
  武帝见她一天没见,竟然这样苍老,心中早已是酸酸的了。大乳母坐了片刻,才缓缓立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却是走两步一回头,看定武帝,双眼含泪,停停走走,回头几次。
  
  东方朔意味深长地看了武帝一眼,疾言厉色地冲大乳母断喝一声:“老太婆,还不快走!你还频频回头看什么?陛下已不是当年的胶东王了,难道你还指望给圣上哺乳吗?”说完又嘻嘻笑起来。
  
  武帝见大乳母一步一回头,已是老大不忍,情不可耐,等到东方朔一声断喝,万种恩情一齐涌上心头,不由双泪横流,起身高叫:“慢行!昨日殿上所议,似觉不妥,今朝恣事者尽行徙边去边塞,大乳母仍留长安!”说完,连连挥手,将左右人等轰下殿去。
  
  东方朔边走边笑,想起早晨大乳母前来家中求计,不由笑道:“这大乳母,真个可教啊!”说着,他又回头看了武帝一眼,心想再刺他一句,于是,嘻嘻笑着,不在意地说:“圣上果然不是当年的胶东王了,能自己拿大主意了!”
  
  对于武帝的受制于太皇太后,朝野早有非议,所以,东方朔借这个机会又点了武帝一句。


  
  三、承明殿君臣同欢宴,假醉酒韩嫣吐真情
  
  落日熔金,暮云和壁。
  
  夕阳的一抹余辉直射未央宫的飞檐斗拱之上,浮光参差。武帝为了大乳母之事,这两日颇费心思。如今事了,回味一番,不禁莞尔,笑自己竟有些妇人气了。他张怀伸臂,如释重负,轻松地舒了口气。
  
  武帝回视身后,见几个金甲护卫横眉持立于左右,大觉扫兴。他皱了皱眉,吩咐门尉将司马相如、韩嫣、许昌、东方朔等近臣召至宫中,又吩咐在承明殿摆下酒宴。
  
  不到一刻工夫,这几个人都走得气喘吁吁来见武帝。丞相许昌跪于地下:“陛下,朝事已毕,此刻相召,不知有何要事?”
  
  武帝舒眉朗目,端坐榻上:“众卿请起,待到东方先生来时再议。”
  
  众人立在那里,相互观望,不知武帝什么意思,只好等待。等了好一阵,东方朔才慢慢吞吞步上殿来,袍袖不整,呵欠连连。
  
  “御旨相召,众卿早到多时了,你何故来迟,该当何罪?”
  
  东方朔整袍正襟,正颜正色,对武帝再拜说:“臣知罪了,这个么,当罚美酒三杯。”
  
  武帝拈动胡须,微微一笑:“好!肤便罚你。”
  
  武帝带领众人步入承明殿。殿内,众太监早已排好盛宴,酒香四溢。
  
  东方朔抽着鼻子,笑嘻嘻地说:“陛下召臣,朔就闻到酒香了。”说着,举杯过顶:“陛下,以朔不才,触犯龙颜,首当罚酒一杯。”说完,一饮而尽,竟不等侍者近前,取壶自酌。
  
  武帝看他一笑:“东方郎真是快人快语,你如何知道肤是相召夜饮?”
  
  “大乳母事处置妥当,陛下近忧已了,况东瓯、闽越战事又传佳音。圣上此刻不饮,更待何时!所以嘛,臣空腹而来。”
  
  武帝抚掌大笑,也将一雕龙碧玉大杯高高举起,说:“诸位爱卿,还不捧杯同饮,东方郎空腹前来,定是饕餮。”
  
  众人大笑,顿时觥斛交错,异常开怀。半个时辰过去,一个个喝得醉眼迷离。
  
  司马相如酒酣耳热指着韩嫣说:“听说韩生最善骑射,今日何不乘兴,使我等一睹为快!”
  
  东方朔半伏几上,眼睛半睁半闭对司马相如说:“司马长卿,不要难为韩生了。你看他面如傅粉,丽目细眉的,击节清歌,倒还罢了,他善骑射,怕是讹传了,白丢了他的面皮。”
  
  武帝却笑着替韩嫣鸣不平:“东方卿此言,可谓以貌取人了。如果面白当歌,似你面黑又当如何?昔日韩嫣与朕同学于卫绾,朕的骑射,也曾学于韩嫣呢。”
  
  韩嫣听罢武帝言语,粉面含春,不与东方朔争议,却斜睨司马相如,道:“长卿兄,听说你归蜀之后,甚是风流,曾以琴声挑动文君,如此良夜,何不奏上一曲,也让陛下和我等清心悦耳?”
  
  司马相如笑着连连拱手:“那已是十年前的旧事了。近来十指僵硬,恐怕宫商难调了。”
  
  “朔知先生有一绝技,不知可愿献否?”东方朔狡黠地笑着。
  
  “先生点出,相如自当献于陛下和众人。”司马相如盯住东方朔,不知他指何技。
  
  “先生当年和文君私奔后,曾经当垆卖酒,想这斟酒功夫,一定不错……”东方朔笑着不往下说了。
  
  司马相如一拍前额,站起身来:“要说斟酒,相如确实有些功夫,今日不妨再试一试看近似当年否?”
  
  武帝和众人乐得手舞足蹈,都将相如所斟之酒一饮而尽。
  
  武帝抬眼望着许昌,只见他不动声色,便说:“许丞相年事已高,只饮酒便是了,卫卿英雄年少,当献一技娱朕。”
  
  卫青是武帝爱妃卫子夫同母异父弟弟,入宫未满四个月,而且年纪最小,此等场合,自然是不肯多说。
  
  东方朔举杯又是一饮而尽,甩袖擦干嘴角,对卫青道:“朔闻你精于兵法,何不讲些,添些壮气。”
  
  卫青见众人一再催促,只好慢慢略说一二。言简意赅,颇含道理。
  
  武帝听说,大是兴奋,扬起两道修眉,立起身来,欣然说:“我大汉自高祖创业以来,国家致富,不废农商。只是北方匈奴强悍,时常骚我边境,南疆闽越反复多变,都是虎视我大汉江山,肤愿借祖上资财,赖众卿之力,定边定国,永保社稷。”
  
  许昌等众人慌忙起身,齐声说:“臣等愿竭忠尽智,为陛下效力。”
  
  武帝欢欣异常,示意众人坐下说:“众卿皆我大汉栋梁,朕有依靠了。今夜宴饮,朕不胜欢欣,一扫两日来之烦忧。”
  
  韩嫣此时已醉得不成样子,颓然席间。听了武帝的话,就信口说道:“陛下果然是有为之君,深情之君。只是圣上此情,为何只及于乳母,骨肉至情,反倒置之度外了呢?”
  
  许昌频频以目示意,阻止他再说下去,道:“先生醉了。”
  
  “许丞相看我干什么?圣上,嫣确有他闻嘛。”
  
  武帝愕然,瞪起眼睛:“又有何闻?说!”
  
  韩嫣伏在几上,已经烂醉如泥,一张白净面皮,涨得绯红,喃喃着:“陛下还有一姐在长陵呢。”
  
  武帝倏的来到韩嫣跟前,抓住韩嫣被酒浸湿的前襟,盯住他的双眼喝道:“真的?假的?”
  
  此时韩嫣似乎醉得已无所顾忌:“彼乃王太后未幸景帝时和长陵金王孙所生,同陛下乃同母异父。因太皇太后故,谁人敢讲,谁人敢接于宫中。只陛下一人蒙在鼓里罢了。”
  
  许昌拍案大喝:“放肆!”
  
  武帝靠住雕花长榻,闭上眼睛,似乎是醉了,对这些都没有在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打着酒呃,伸伸胳膊,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挽住许昌,一手扶定韩嫣,说道:“韩卿好个醉啊,竟是痴人说梦了。今日朕召夜饮,本是快事,韩卿醉言,扰人清兴,朕也不怪罪于他。哈,天已交子时了。”他转身大呼:“来人!送众爱卿回去歇息!”
  
  说完,红头涨脸,身子摇晃不定,好象酒也涌上来了,踉踉跄跄的,内侍赶忙扶他向后宫去了。


  
  四、长乐宫太后逞威势,宣德殿许昌告汉皇
  
  和未央宫遥遥相对的长乐宫,在丽日辉映之下蔚为壮观。前殿、临华殿、长信、宣德殿等十四殿一脉相承。
  
  崇信黄老之术的窦太皇太后闭目凝神,安然端坐在长乐宫中的老子像下,专心致志地听宫中女官给她讲读老子《道德经》。女官拉起长音,宇正腔圆地唱颂。太皇太后神色冷漠,一动不动地品味着,她似乎从这里得到极大的满足。自她六年前双目失明后,听诵经是她每日必修之课。
  
  陪坐的长公主早就腻烦这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了。她蹵起蛾眉,不耐烦地瞥了女官一眼,甩甩淡绿色的水袖,示意她快些离去。
  
  女官点点头,加快了诵经的速度。
  
  太皇太后听着听着,皱起眉头,缓缓问道:“怎么,不愿意侍奉我了吗?”
  
  女官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连称不敢。
  
  太皇太后失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女官,说:“我没有眼睛,难道也没有耳朵了吗?你们都欺瞒起我来,要你何用!”
  
  女官叩头地上,砰砰作响,小声分辩着:“太皇太后,奴婢怎敢,只是……”
  
  “是什么?”太皇太后略略提高一些声音。
  
  女官两眼含泪,望着长公主,乞求于她。
  
  长公主不屑一顾,将头转向一边,抿起依然红润的嘴唇,半晌才开口说:“太皇太后,念她素日还殷勤,饶了她吧。”
  
  女官惊恐地望着太皇太后,紧盯住她那干瘪的嘴。她深知太皇太后固执得很,一言既出,那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女官跪在那里,满头热汗,已是花容惨淡了。太皇太后平日待她们是很厚道的,但就是不能容忍别人欺瞒她,处处事事都得按她的旨意去做,否则的话,那是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的。
  
  “下去吧。”太皇太后终于开口了。
  
  女官以头触地,砰然有声:“谢太皇太后,谢公主。”
  
  “记住,失明人仍然是太皇太后!”
  
  “奴婢永铭在心。”说完,她从地上爬起,慢慢退了回去。
  
  窦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对坐有顷。
  
  “我老啦,心耗力惫,连奴才也要相欺了。”窦太皇太后心怀悒郁,感慨万端。
  
  长公主挑起眉毛,悠悠叹了口气,说:“外姓人相欺,都是刘氏自欺引起。圣上明知太皇太后喜黄老,他偏尊儒术。明知太皇太后爱古风,他偏扩民俗,处处与您分庭抗礼。取齐地油滑之士东方朔到宫中……”说到这里,她打量了一番太皇太后的神色,见她仍在漠然沉思,就又说道:“还召蜀中司马相如来长安封为郎中。”
  
  “就是那个以琴瑟挑动大户卓王孙之女文君的司马相如吗?”
  
  “就是他。携新寡去边地,当垆卖酒,传笑蜀中。大汉敦风厚俗,一扫而尽。”
  
  窦太皇太后低下头去,很是伤心,长叹一声说:“羽翼未丰,竟然如此,他日更不可望了。”
  
  “先祖创业以来,分封刘氏宗室,使天下皆为刘氏天下,可圣上继位后却以七天之乱为因由,撤封地,贬谪皇亲国舅,如此下去,刘氏子孙无片土可依了。”长公主泪眼莹莹。为着女儿阿娇的失宠,要她常常到太皇太后这里进言。
  
  窦太皇太后默默地听着长公主的诉说。这些事她早就听许昌说过了。她觉得当初武帝新继位时,每日还能不辞劳苦,殷勤问安,禀告朝事。虽有参差,被自己一顿大骂,尚知悔过。如今倒好,举贤良,撤封地,这样的社稷大事都不来禀告了,可见置我于何地。汉家自高祖传位至今,都是以孝当先。刘彻,你算是什么子孙!想着,想着,不觉一阵酸楚袭来,叹道:“唉,不幸至今我又不死,又不得不生,我死之后,你等依靠谁呢?”
  
  “无母何怙,无父可恃。”长公主流着眼泪,依偎在母亲身边。
  
  一阵又疾又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衣裙的窸窣,环珮的叮咚声交响在一起。阿娇在几个侍女的扶持下,一阵香风般地飘了进来。
  
  “太皇太后与阿娇做主啊!”阿娇扑在窦太皇太后的怀里,一绺头发落在额前。
  
  长公主目视女儿,示意她不要太轻狂,因为她深知母后的心性。此刻她心绪不佳,实在不是取宠邀怜的时候。
  
  “阿娇,你怎么这个模样?”太皇太后扳起她的脸,摩挲着,替她拭去眼泪。太皇太后平日异常怜爱这个外孙女。
  
  “圣上欺负我!”阿娇拿着绣花细绫绢子,掩住脸抽泣着。
  
  “他如何欺你?”太皇太后慢吞吞问道。
  
  “圣上另有新欢,早把阿娇撇在脑后了。”
  
  听到这,太皇太后宽厚地笑了,说:“我虽失目,还未失心,不聋不痴,小儿女叙房私事,不值得一听啊。”
  
  长公主白了女儿一眼,接着说:“阿娇,圣上负情于你,乃区区小事么!更有甚者,是负恩义于太皇太后呢。太皇太后累了,明天再说吧。”
  
  太皇太后沉下脸来:“此话怎讲?”
  
  长公主伏在太皇太后耳边,低低说道:“母后这里,圣上旬日不至,可是……”
  
  “刘家不孝子孙!”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
  
  “说他不孝冤枉了他,他对乳母至孝之极呢。”长公主把大乳母的事从头到尾讲给窦太皇太后听。
  
  “此等大事,他竟敢自做主张!族人犯法,同族连坐,这是祖训!这不肖子竟敢改祖训,殉私情吗!”太皇太后愤愤然地说。她已经予感到武帝就要操权在手,与她分庭抗礼了。
  
  这时,长门侍者进来禀告臣相许昌求见。
  
  许昌不带喜怒的一张面皮,举手投足,都带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虽然没有什么才干,却是一味恭顺太皇太后,唯唯诺诺,事无定见。太皇太后把他看作心腹。
  
  昨夜,韩嫣醉后,竟无所顾忌,提起帝姐的事。此事非同一般,太皇太后早有指令,哪个敢言!所以今天朝罢,他慌忙来禀告太皇太后。
  
  “许丞相,有何要事?”太皇太后淡淡地说。
  
  许昌趋前一步:“太皇太后,臣昨夜被陛下召去,夜宴承明殿中……”他不再往下说,只是察看太皇太后的脸色。
  
  “君臣夜饮,古今有之。何况当今盛世,此事丞相无须禀告。”太皇太后面容恬淡,语气平和。
  
  “与小臣同到的,还有东方朔、司马相如、韩嫣、卫子夫同母异父之弟卫青。”说到卫子夫,他偷看了一眼陈皇后阿娇悻悻的脸。
  
  “独乐独欢,也没有趣味。君臣欢聚,兴致方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太皇太后倚在榻上,两个侍女在给她捶着腰腿。
  
  许昌又趋前一步,几乎来到太皇太后的脚前了。“而且,君臣杂坐,嘻笑无度,罗襦襟解,乱天地之伦,失君臣之礼了。”
  
  太皇太后默默地听着,半天没有说话。
  
  许昌见太后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有些不得要领了。
  
  “还有何说?”太皇太后悠悠吐了口长气,追问着。
  
  “更有甚者,圣上乘兴说起开边的事,卫青随声附和,以孙子兵法说得圣上心花怒放,如果当真,岂不是要改变文景二帝无为而治的宗旨吗?”
  
  窦太皇太后听至此,面现愠色。她最忌恨的莫过于武帝尊儒术、黜百家的主张,自持朝政之端了。她明白,这些年来武帝私自按自己的意愿办了些事,但终究还没有敢于公开和她抗争。不过,她也知道,以武帝不安现状的心胸来看,他迟早会借题发挥,与她正面分庭抗礼的。那就要看才干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哼!竖子无知,不仁、不智,无礼、无义,象这等儒生也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许昌看了看侍立太皇太后左右的长公主和阿娇,思忖了一番,放低声音:“酒极则乱,乐极则悲,昨夜酒酣耳热之时,韩嫣烂醉如泥,伏于几上,说起梦话来。这……这就不知道真假了。”许昌欲言又止。
  
  “什么醉话?”太皇太后实在看不好他吞吞吐吐的样子。
  
  “韩嫣告诉圣上,说圣上还有一姊在长陵居住。”许昌说完,又有些后悔了,这不是当面说人家室的丑事吗?
  
  窦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忽地站起,用拐杖向前一指,厉声说:“真是一群狂生、酒徒!他们不怕杀头灭族吗?”
  
  长公主忙起来搀扶母亲,劝解着:“他们羽翼未丰,料我与母后也奈何不得。唉,今非昔比,不是当日我扶持他立为太子的时候了。”
  
  “哼!竖子欺我年高,我何必再存顾恤之意!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行下去!”太皇太后沉吟了一番,又问:“刘彻听完韩嫣的话,做何表示?”
  
  “圣上也醉得很,好象没有听清,就由内侍扶进去安歇了。”许昌倒是个肯讲实话的人。
  
  窦太皇太后听完,舒了口气,闭上眼睛,向后靠去,半天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她的确很老了,宫中舒适的生活,似乎也没有能帮她挽住流逝的岁月。
  
  既然彻儿已经得知此事,他会如何处置呢?他若是敢明目张胆地把她迎回宫中,那就表明彻儿绝不仅只是出自骨肉常情了,而是在向东宫挑畔、示威,从今而后要独掌权柄,一改祖制,说不定还有向天下诏示的意思。想到这,一种无名怒火又涌了上来。忽地,她觉得头晕目眩。她很累了,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了。她慢慢坐起,叹了一声,说:“看他如何行之罢。许丞相,以后有事,还要及时进来禀告。”
  
  许昌唯唯而退。
  
  太皇太后又延宕了一番,才对身后恭立的太监冷冷地说道:“传卫子夫。”


  
  五、汉武帝陈言治国策,卫夫子受辱含泪归
  
  沿着天禄阁的玉石阶梯,攀看迴旋九曲的栏杆,卫子夫轻盈地走了下来。春日的风,吹得她鸭蛋形的脸泛起两片红晕。
  
  平日里,她最喜欢这花木掩映之中的天禄阁了。阁子不大,高有数层,登高远眺,远山近水苍苍茫茫,春草芊芊,渭水接云。她在这里打发了多少宫内无聊的岁月,也挑起了多少她的游子之思啊。
  
  忽然,挂在树上的那个金银丝编织,缀着珠珞的鸟笼晃动起来。里边的一只毛羽如雪的玉色鹦鹉上下跳跃着,歪起头儿叫着。子夫一怔,抬眼望去,见一老太监一步三摇地镀了进来。
  
  她听说太皇太后宣她前去,大吃一惊,两只秀美的眼睛高高挑了起来。她疑虑地看了看那公公的一张非怒非喜的黄白脸儿,不得要领,心中不由忐忑不安。她沉住气、温和地笑着:“公公,不知太皇太后宣我何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公公慢吞吞地回答。
  
  她呆呆地站着,思忖了一番,才说:“公公稍候。”说着,就向内室转去。
  
  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儿,知道太皇太后召她,绝没有好事。何况长公主和陈皇后阿娇经常出入东宫,说不定此刻正在那里。她出身微贱,所以处处小心。她深知,处此宫中,以她的出身,是不应该邀宠的。邀宠则招忌,甚至招来杀身之祸呢。想起阿娇看见她时的那双又怨、又妒、又恨的眼睛,她都会浑身发冷,好不难受呢。
  
  她脱下了那件百鸟朝凤的水红绉纱长裙。官娥们说,她穿这水红颜色,妩媚,能衬过她那略显苍白的脸儿。她换上了一身薄薄的、颜色淡淡的绿地素花衫儿,连头上那只灼灼闪光的凤钗也拔了下来。最后,镜端详了一阵,以为这身装束,实在是无可挑剔了,才随公公前往。
  
  宫车辘辘,玉辇在宣德殿前停下,太监进内禀告去了。
  
  卫子夫焦急地立在廊下,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太监才转出身来,拖起长腔,招呼她说:“太皇太后宣卫美人进见。”
  
  卫子夫随着老公公小心翼翼地款款走进去。抬眼向上偷窥,只见太皇太后斜倚榻上,双目半闭不闭,眼皮微微眨动,似乎是心神不宁。面上气色也颇不悦,不象往日模样,她又是悚然一震。等到她看到长公主,阿娇分坐左右时,那阿娇脸上犹带泪痕,她不由心中更增加了惶怵。
  
  阿娇柳眉高挑,斜睨着这个裙带飘飘,步子轻俏,潇潇洒洒的美人儿,一股又酸、又辣,又痛的妒火就涌了上来,竟是有些晕眩。要不是母亲长公主以目示意,她真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卫子夫跪伏于地,朝太皇太后、长公主和阿娇依次恭恭敬敬地行了朝见大礼,请安问候。
  
  太皇太后一直敛容端坐,不动声色,叫人捉摸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子夫只得长跪,等候问话。
  
  “圣上驾到……”殿外传来侍卫的传呼声。
  
  听了这一声,子夫似乎预感到什么。她强压着狂跳的心,自忖着。
  
  太皇太后微露喜色:“也好,让他进来!”
  
  武帝大步而入,巡视一周,见众人都在,已觉出气氛异样。太皇太后耳目众多,看来昨夜之事,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但他仍很从容地请了安。
  
  太皇太后将失明的眼睛闭上,好象没有听见一样,武帝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太皇太后却慢声对卫子夫说道:“你就是近来被圣上宠幸的卫子夫吗?”
  
  子夫嗫嚅着,低头回答:“是贱妾。”
  
  太皇太后听罢,立刻满面做出惊诧之色,好象在自言自语:“昔日听说平阳公主处有一少廉寡恥的老婢,这老婢与人私通而生卫青。卫青还有一姊名卫子夫,也在平阳公主处供职。听说此女有颜色、善巧言,清歌卖笑,乃一下贱女人。”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大声问道:“这卫子夫莫非就是你吗?”
  
  子夫闻言,又惊又惭,脸色泛白,粉汗涔涔,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贱妾。”
  
  “此等贱质,哪堪入宫侍君!岂不丢尽我刘家颜面!”太皇太后声色俱厉。
  
  阿娇得意地笑笑,两腮旋起动人的笑窝。
  
  武帝冷眼旁观,心中早知道太皇太后此话端倪,不过是借此讥讽他母亲王太后身份低下罢了。
  
  子夫叩头于地。
  
  “我刘家子孙本是以孝为先,自你入宫以来,狐媚取宠,夺人数载恩爱,蛊惑君主。如今皇帝已数日不来问安,禀知朝事。我知你床席枕边,颇善言语,刘彻对你也是言听计从。所以,今日我召你来,有一事相求……”太皇太后一字一顿,冷冷地说。
  
  子夫惊愕地抬起头来,两只美目向上望着,当碰到阿娇嘲弄得目光时,又倏地闪开了。武帝等也都侧耳倾听。
  
  “你告诉刘彻,休将大汉江山毁于一旦!”说着,她厌烦地挥着手,提高声音:“下去!”
  
  当着众太监、宫娥的面,尤其是当着武帝、阿娇的面,子夫受到这样的羞辱,这真比鞭打她一鞭还难于忍受。她只感觉到无比的屈辱,甚至无地自容,可是又不能分辩。她两眼含泪,低着头,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重重地喘息着,半晌才转过身,对兀自侍立的武帝突然问道:“你干什么来啦?”
  
  武帝见太皇太后神色疲惫,委倚榻上,心中又怜又痛。他叹了一声说:“给太皇太后叩请春安。”
  
  “你是谁?给我叩请春安,老妇担当不起啊!”太皇太后的眼睛动着,装做不知。
  
  “孙儿刘彻给太皇太后叩请春安!”武帝又说了一遍。
  
  “噢?刘彻!哪个刘彻?你父为谁?母为谁?你祖母为谁?”
  
  武帝怔了一下,躬身回答说:“先父孝景皇帝,母今王太后。先祖父孝文皇帝,祖母乃当今太皇太后。”
  
  “哦,我以为你统统忘了呢。看来,你还没有忘掉祖宗。”太皇太后悻悻地说。
  
  武帝神色黯然。
  
  “你的才德比你父怎样?比你祖父怎样?”
  
  “孩儿差得远啦。”
  
  太皇太后听他词恭言顺,一味陪小心,心中怒气不由消了大半,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暗暗欣慰。“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治国之道,尤应慎重。立业难,守成更难,老妇岂是强行干政的人?所以如此,只不过是不放心罢了。"说着,她想起故去的孝文皇帝,儿子孝景皇帝,一阵心酸,扑簌簌滚下泪来。
  
  武帝向前膝行数步,依在太皇太后的脚前,哽咽道:“孩儿已长大啦。”
  
  太皇太后频频拭着眼泪,拉起武帝,婉言劝说着:“你祖文帝,你父景帝,所以能治富天下,国泰民安,乃取黄老无为而治之术。你登基三载,少不更事,帝座未稳,就擅改祖训,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先帝吗?对得起祖上为你创下的基业吗?”
  
  “太皇太后,治国之道,乃因势取术。恪守成规,定然误事。”武帝小心地轻声争辩。
  
  太皇太后脸色一变,连连击案,说:“依你说来,我就是那恪守成规,误你朝事的人了!”
  
  武帝连忙后退,两手垂立,顺下眼睛:“孩儿不敢,也不忍触怒太皇太后啊。”
  
  太皇太后冷笑有声。
  
  “太皇太后,你看彻儿是那浑浑噩噩,任用奸佞之辈么?是那不理朝政,荒淫逸乐之辈么?我大汉江山,怀抱千山万川,桑梓故国,孩儿岂能不恋恋珍爱?彻以往触怒太皇太后处,不过是为振兴汉威罢了。太皇太后,你才略过人,对儿孙辈恩德无量,能不宽宥彻区区之心么?”武帝此刻情溢言表,侃侃诉说。
  
  太皇太后听着,凝思不语。
  
  武帝停了一会儿,向太皇太后脸上打量一番,见其脸上没有怒容,又说:“过去,大汉初立,国惫民凋,理应以无为之术而养生民。今时势已同过去不同,匈奴之势已成,顶顶大汉,我无为,他们就要为患了。而且,以东瓯,闽越两国事来看,我若不为,将何以威慑海内呢。再说对内,我若再不为,就会诸侯跋扈,朝令难行了。七王之变,就是前鉴。所以,彻才尊儒术,举贤良,议明堂,壮军旅。”武帝洋洋洒洒,对太皇太后诚意相求,指望她能捐弃己见。
  
  这些,实在是触及了太皇太后的痛处,说了许多,看来这逆子仍旧如初,她勃然大怒,高叫:“你头昏了吗!就凭东方朔之滑稽佻达,司马相如琴挑韵事,就能定天下吗?狂妄!”
  
  “不然,若果能尊儒举贤,天下名士不难望风而至,天下归心也为时不远了。当今,不应无为,而应有为,刘氏天下才保万代永固。”他没有敢于说出症结所在,就是由于你太皇太后把持朝政的缘故。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人才不至。他也切实意识到,以往对于太皇太后唯唯诺诺的态度实在是应该改变了。只有借机向天下诏示,今日刘彻已非昔日刘彻,才能真正有所作为。
  
  太皇太后喘息着,起身骂道:“你欺我老了,不如你这黄口孺子吗?你竟敢这般自以为是!”
  
  武帝见祖母老迈昏溃,不能动之以情,达之以理,不由五内俱焚,汪然出涕。本想发作两句,见她两鬓如霜,苍颜灰颓,无奈,只得连连以头触地,口称不敢。
  
  “你果真要自行其是吗?”
  
  “是。”
  
  “你果然能自行其是吗?”
  
  “承祖上遗德,群臣辅佐,彻能!”
  
  “唉,天啊!行将就木,老妇岂是与儿孙辈争权的人!”
  
  “为天下计,彻也是不得不如此。”
  
  太皇太后指着武帝,高叫:“出去!我只当没有你这不孝孙儿。从今以后,东宫、西宫,各行其是,不妨较试一番了。”
  
  武帝连连苦笑,没有一句言语。


  
  六、假游猎太后撤围兵,真迎姊武帝到长陵
  
  熹微的晨光中,一队人马沿着渭水西行。极目处,群峰莽莽苍苍,一片黛色,浓淡相间。队伍缓缓行进着,蹄声踏踏,剑戟铿锵,威风凛凛的虎贲分列左右。汉武帝居中端坐白龙驹上,仪表堂堂,恍若无人。他双目微闭,脸上非常恬静。声东击西,左右都毫无觉察,何况太皇太后了。春日的晨风掀动他的衣襟,好不畅快!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汉武帝在长乐宫与太皇太后的争议,确实惹恼了太皇太后,军卒打探,自那天起,太皇太后就派五百兵丁包围了长陵村,只要刘彻一有接姊还朝的举动,就先下手,除掉武帝那位胞姐,以示天下,权柄仍在太皇太后手里。
  
  武帝带领群臣军士,游上林,猎糜鹿,大有情趣,几处幽谷奇山已是游遍了。今日,他又传下旨来,要远游昆明池,去昆明池往返还需十余日。东方朔、韩嫣等人屡屡规谏,勿以游猎而放弃汉室权柄,应以社稷为重。无奈武帝似乎游兴未尽,只好随侍左右。
  
  东方朔骑马紧随武帝,他见武帝几日游猎之后仍端坐马上,并没有半点倦意,只是一味引颈西眺,仿佛渭水西岸的旖旎春光使他心醉神迷了。素称诙谐的东方朔,不禁黯然伤神了。陛下乃当今天子,如今汉室虽承父景之业,国富民殷,然而内忧外患已萌。陛下以万乘之躯却不理朝政,尽日游猎,必将败事。他抬眼又向武帝望去,见他昂首瞩目,一味不觉。如今舍国家而不顾,欲置社稷何处?许多天来,他曾私自探问武帝多次,武帝却是笑而不答,满不在意,悠哉游哉地打发时光。陛下莫非真的要以孝为先,顺应太皇太后的旨意,做一驯顺子孙么?可是社稷与贤孝子孙相比,孰轻孰重?圣上既然以朔为辅佐之臣,朔岂能不尽忠心。想至此,他两腿一挟,快跑起来,赶到汉武帝的坐骑旁边。
  
  “陛下……”
  
  武帝转过脸来,不等他说下去,就一挥长鞭指道:“东方卿,你看这渭水南岸的渭城,杨柳依依,随风袅娜,一派盎然春意,能不动心吗!”
  
  “是啊,渭城西通夷狄,东进中原,自古以来为送别之地。多少男女在此分袂而别,折柳相赠,怅怅不已啊。”东方朔稍停片刻,向武帝脸上审视一番,说:“不过那未免是风云气少,儿女情多了。哼!不足一取呀。朔就不如此。”
  
  武帝听了,在马上抚掌大笑:“东方卿又在说无心肝的话了。”
  
  东方朔讪讪地笑起来。瞬间他收敛起笑容,正色道:“陛下,臣受圣上知遇之恩,时刻图报,今望陛下尽听臣言。”
  
  武帝双眸一闪,甩甩长袖:“怎么,又扫朕兴?如果还是那句话━━为君之道重社稷、勿游猎,就不必再说了。哈哈,东方卿真个奇怪,卿不是既便老母故去,也嘻笑如常么!你为何愁眉苦脸,作此怪样?”
  
  东方朔在马上长揖,遮挡去路说:“望陛下三思,前些日,为游上林,早出晚归,已属过份了。今又携重锱,远游昆明池。以此观之,天下名山大川,秀岭奇峰,比比皆是,陛下能尽游一番吗?况如今太皇太后与陛下争汉室权柄,成败之秋,岂可玩忽朝政,望陛下明察。”
  
  武帝看看他,心中暗笑,不再说话。
  
  队伍走了半日,忽的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啼声。一匹腾云驾雾,四蹄生风的马驰了过来。一个身姿魁梧,眉目间透出一股精明之气的士卒奔到武帝面前飞身下马。武帝见他面露喜色,不由心中一阵轻松。武帝屏退左右,士卒对武帝一阵窃窃私语。武帝眯着眼睛。唔?太皇太后果然被远游昆明池之举蒙混住,兵撤长陵啦。出发时传令多带粮草、锱重,近臣们曾有非议,说不定太皇太后正是依据这个才断定我不知何日才能回去呢。他的脸上又荡起了笑纹,神采飞扬起来。
  
  声东击西,迟则有变。武帝勒住玉龙驹,转过身来,令身后属吏传旨,全队立即停止前进。后队粮草、备品就地歇息,其余人等一律在北岸结集待命。
  
  一声令下,众人皆愣住,不知武帝为何传此旨令。这渭水北岸,既没有奇丽风光,也没有离宫驻地。东方朔、韩嫣立在马上面面相觑,只有卫青看着他们满面含笑,却没有说什么。
  
  这时武帝又传旨令,众军士偃旗息鼓,向长陵方向疾驰。
  
  江山辽阔。远处的长陵,松苍柏翠。高祖的墓地高大肃穆。映阶碧草,远看青青一片。苍茫的天宇上,浮云片片,瑞气霭霭。
  
  当年高祖创业维艰,楚汉三载相争,才得一统天下。做儿孙的,如若守不住祖业,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之灵啊。武帝凝睇眺望,不由慨然长叹。
  
  百姓见这大队人马直趋长陵,以为当今圣上前来祭扫先帝陵墓,并不以为怪。
  
  然而武帝并没有在墓前停驻,而是在马上传令八百军士将各处关口设卡盘査,不许一人随便出进。到这时候,这些文臣武将们才都明白,原来武帝此次出游,是在掩人耳目。
  
  东方朔带马驰到武帝跟前,盯住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嘻嘻笑着,笑得那么诡秘。
  
  武帝瞥了他一眼,会意地一笑,嘲弄道:“东方卿,怎么,又要谏朕勿游猎了吗?朕看你现在倒是兴致大增啦。”
  
  “陛下骗得臣好苦,这十多日来,臣是食不甘味,夜不安寝,鹿肉也不知少吃了多少呢!”
  
  武帝和左右人等都放声大笑起来。武帝用鞭梢指着东方朔,揶揄着:“这都怪卿无有心肝,空有口腹嘛。”
  
  一队人马,蹄声踏踏,霎时,就驰进了村口。执兵挂甲的士卒们奉命将金王孙一家层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姓见了,大哗起来。原来圣上此行,又是为了这个!看来金王孙家当遭劫难了。人们叹息着,纷纷避去。
  
  这十多日,太皇太后派出兵马把住村口,交通要路,已是把百姓搅闹得鸡犬难宁了。如今,那人马才撤走,圣上人马又到了。在长陵有圣上胞姐,这里的百姓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兵来马去,究竟为了什么。
  
  武帝带领东方朔、韩嫣及兵丁们在村前下马,沿着绿荫满地的田间小路向村里走去。他们绕过几户农家庭院,来到一个竹篱门前停下。
  
  蓬门紧闭,三间茅屋,一带土墙,土墙经风着雨,已有几处塌缺,现出一派破败景象。自从王太后入宫后,由于上有太皇太后,下还要顾及刘彻颜面,她再没有接济过这个女儿。武帝此时,已是情不可禁,料定一母所生的胞姐定是在此院内。此刻,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朝政了,急令士卒前去打门。里边听到声音,反将门堵得更牢,没有一点声息了。武帝痴痴伫立,半晌,他忽地不安起来,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出来,莫不是要寻短见?他的心异常焦急,扑至门前,狠狠敲击起来。
  
  士兵也猛击院门,门被打翻了。兵士们持戟荷枪,院内院外搜寻一遍,一时间鸡飞鸭行,大吠声声,闹成一团。
  
  武帝走进内室,见有几个着红着绿的村姑和一个白发如雪的老妇围坐在一处,抖抖索索地做着针线。他们看到武帝衮袍玉带,又有些虎虎兵士紧紧相随,早已也不知针儿扎向何处了,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武帝,不敢言语。
  
  武帝看了看这几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心想,这里不会有姐姐的,便对一个穿淡绿衫儿的俏丽姑娘询问道:“你们不必害怕,朕胞姐今在哪里?”
  
  几个村姑瞪大张惶的眼睛,互相观望,没有吭声。武帝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她们,见她们时时偷看西墙角下的一张小小卧榻。榻前有一长案,所以刚才他们并没有注意这里。武帝几步走了过去,弯下身子向里张望,见一年轻女子蜷缩着身子,胆怯地向外看,两只惊慌的凤眼又长又大,睫毛闪动着。脸庞苍白消瘦,很秀丽的,却是蓬头垢面。
  
  好一会儿,她才怯怯地从榻下钻出,抖颤颤的,满身的尘土,一绺又青又柔的秀发从额前散乱开来。她默默地立着,绞动着双手,闪了一眼武帝,继之又慌乱地顺下眼睛,两行清泪扑簌簌地滚落。
  
  武帝心中一酸,一种手足之情陡然涌了上来,不觉潸然泪下。他抢前一步,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哽咽着:“姐姐,你就是胞姐了!你为什么要藏起来呢?”他频频摇动着她的衣袖,“彻总算了却心愿了!今接你同回长安,慰母后悬念之情。”
  
  她迟疑地看着他,猛地痛哭起来。
  
  武帝携起姐姐,欣喜地步出屋外。她已经在几个村姑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大红衣裙,如云般的发髻上插上了金凤钗,戴上了金步摇……
  
  当今天子来认姐姐,真是非同小可,长陵百姓遥遥观望着,慨叹着。
  
  武帝命人推来一乘雕金饰银的凤辇,让胞姐坐进去。武帝和众人登鞍上马,他在马上向众百姓拱手道:“朕今日来长陵,接回胞姐,以释朕想,也免去母后悬想。”众人一阵欢呼,武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再拱手致意。
  
  武帝在众军士簇拥下,缓缓离开长陵村。随行的乐工,在武帝示意下,奋力演奏起来。一时间笳、鼓、笙、箫齐动。动人心魄的乐声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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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10-16 22:36 | 只看该作者
看这题就想读,打开这么长。有空来品!先加分!
3#
发表于 2017-10-16 22:53 | 只看该作者
前来欣赏,问好gjp85709017文友!
4#
发表于 2017-10-16 22:54 | 只看该作者
先加分支持,再慢慢品读!
5#
发表于 2017-10-17 06:29 | 只看该作者
老师这是连载吗?我先给你排一下版。
6#
发表于 2017-10-17 06:3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枫叶飘飘 于 2017-10-17 06:35 编辑

好的,版本重排了,小说写得不错,文字功力深厚。
7#
发表于 2017-10-17 07:45 | 只看该作者
支持加分,问好文友!
8#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7 09:25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10-17 06:29
老师这是连载吗?我先给你排一下版。

老师好!全文就这么多,请赐教!
9#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7 09:25 | 只看该作者
郭子贝 发表于 2017-10-16 22:54
先加分支持,再慢慢品读!

谢谢老师!请多多指教!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7 09:26 | 只看该作者
郭子贝 发表于 2017-10-16 22:53
前来欣赏,问好gjp85709017文友!

谢谢老师!同样问候你----我的文友郭子贝!
11#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7 09:28 | 只看该作者
刘晓斌 发表于 2017-10-17 07:45
支持加分,问好文友!

谢谢老师的支持!问好文友刘晓斌!感谢你的加分!
12#
发表于 2017-10-17 20:48 | 只看该作者
gjp85709017 发表于 2017-10-17 09:28
谢谢老师的支持!问好文友刘晓斌!感谢你的加分!

不客气,祝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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