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

山野农夫

　　　　　　　　　　　　　　　　　　　演　　习

　　秋夜，月亮狗舌般地挂在树梢上，闪着微弱迷茫的光芒。村庄像一个巨大黑乌乌的野兽，静静地匍匐在山坳里。

　　嘟嘟嘀嘀,嘟嘟嘀嘀……，一阵紧急集合的号子声，如一把利剑重重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民兵排长姜大喜家亮起一豆灯光，如一只萤火虫在跳跃闪烁。不大会儿，萤火虫息了，吱呀一声，大门开了。姜大喜一手拖着红缨枪，一手握着电筒，趔趄地荡出了门坎。电筒发出鬼火般的光亮，引着姜大喜来到村头黑伢家门口。

　　姜大喜用脚地踢着门，嗵嗵作响。接着，门像一个黑色的蚌壳，张开了口。黑伢一路驴子一路屁地起了床，侧身钻出了门。在门口如同抽水机出水一般，哗啦啦地撒了一泼尿，然后边扎着裤子边问：

　　“半夜三更的，有么卵子事？”

　　“么卵子事！你没听见紧急集合的号子声。”

　　“总又是搞那个鸡巴军事演习。”

　　“赶快把家伙拿着和我一起走。”

　　“我白天挑了一天大粪，骨头快散架了，我不想去，请个假”

　　“我没权力批假，你去跟连长请假吧！”

　　“那就请你代向连长请个假。”

　　“不行，今天有特殊任务，非去不可。”

　　黑伢说不过姜大喜，只好进屋操起了家伙，与姜大喜一道，敲了一家又一家门，总算把排里基干民兵督齐了。

　　姜大喜亮着鬼火般的电筒，领着他的兵，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着黑路，好不容易地来到了大队部门口的集合地点。

　　两炬火把，像两位卫兵，一左一右，立在民兵连长程崇军两旁。火把劈哩叭啦地飞溅着火星，如同天上一颗颗流星闪烁。

　　程崇军腰间紧紧束着牛皮带，肩膀上斜挂着一只“三八式”步枪，双手叉腰，如一大树桩正正站立着。火把叭叭飞溅的火星，撒豆般地落在程崇军头上、身上。程崇军依然一动也不动。

　　全连10个排，其他9个排的男女基干民兵听到号子声，扛着红缨枪，纷纷早就到了，并横站成一排排整齐的队伍。

　　姜大喜知道迟到了，领着他兵悄悄地站在最后一排。

　　程崇军见民兵集合完毕，从火把中间走了出来，一手叉着腰，一挥舞着，拉开公鸭子般的嗓门喊道：

　　“立正！稍息！”

　　“报数！”

　　一排接着一排地报数，如放连珠炮似的。程崇军见人员不缺，接着说：

　　“接到上级紧急通知，距我大队一公里远的莲花山地带发现有空降特务，上级命令我连全体基干民兵迅速进入莲花山地带，配合人民解放军抓特务。莲花山这一带的地形地貌，我们每个人是非常熟悉的。我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一定要将特务抓到。”

　　程崇军话语不多，嗓门不亮，语气不畅，但每句话还是说得很有力，并充满浓浓的火药味。

　　什么有空降，什么抓特务，来参加的集合的基干民兵个个都知道是搞军事演习。
在那个年代里，中苏边境吃紧，国共两党仇视，备战是当时中心工作。组织男女基干民兵培训演练是经常的事。当时的基干民兵最爱的是白天训练，这样，一来可摆脱苦力劳动照样可得工分，二来还可以白吃集体的大锅饭。但最恼的是夜间演习。白天劳作一天，睡得正熟时要速急起床，夜里黑灯瞎火，翻坡越岭，穿涧过坳，一不小心，就会折腿断臂。

　　当时在莲花大队蹲点的公社武装部长周加荣，为了捞政绩，讨上级的欢心，最喜欢搞夜间演习。对此，基干民兵对夜间演习怨死了，对周加荣恨死了。

　　但怨归怨，恨归恨，谁都不敢缺席，指挥不能不听。

      程崇军下达了任务以后，接着说：

　　“下面请周部长作指示！”

　　周加荣从旁边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程崇军急忙退到一边。周加荣站在队伍前面一块石头上，吭唷吭唷，清了一下嗓门，然后高声喊：

　　“立正！稍息！”

　　“大家都看到了吧，今天行动最慢又是一排。姜大喜，你们赶快给我站在前面来。”

　　于是，姜大喜领着队迅速地来到前面。

　　“姜大喜，你说说，为什么行动如此缓慢？”

　　“我们离这里最远，路又不好走。”

　　“还在强词夺理！你们战备观念到哪里去了，你们警惕性到哪里去了。我们将针对此事查危害，挖根源！现在时间紧，我不多说，大家按连长下达的任务行动吧！”
周加荣的吼声一声比一声大，像一条条重鞭不住地抽打姜大喜和他的兵。

　　身为公社武装部长的周加荣，是个好色之徒。见漂亮女民兵，两眼色迷迷盯着。有时乘演练较正动作之机，有意按摸女民兵的胸部。

　　那一回，是全公社基干民兵集中搞军事训练。一个深夜，基干民兵们经过辛苦的训练，早已进入了梦乡。姜大喜因闹肚子上厕所，路过周加荣的卧室。见室内灯光忽明忽暗，听到室里有女人声音。姜大喜知道，周加荣的家远在他乡，老婆是一位地道的农村妇女，并在家负责护侍周加荣长年瘫痪在床的母亲。据了解，老婆从没来过周加荣的住处。屋内这女人的声音不可能是他老婆的声音。想到此，他禁不住止住了脚步。透过窗户门缝，瞄了过去。见二排女民兵余美珍坐在周加荣膝头上，周加荣双手抱住余常珍，时而抓捏其奶子，时而亲吻其脸蛋。余美珍在坐膝头上，不住地扭动水蛇似的腰杆，不时地揪着周加荣的胯子，发出吃吃吃笑声。

　　姜大喜真没想到，白天正儿八经的部长，在夜里竟做这等事来，白天是那么道貌岸然样子，暗里竟是如此一幅龌龊的丑态。

　　他曾听人说，周加荣与余美珍有一腿，现在证实人们的传闻不假呀！

　　姜大喜在窗前站了会儿。室里灯光熄了。他知道周加荣与余常珍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他恨不得大吼一声，让人将其现场抓住。但一转念，没那个必要。余常珍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周加荣又是当时跑红的干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此，他悄然无息地离开了窗前。

　　第二天，姜大喜继续闹肚子，犯的肠炎病更很了，两餐没有吃饭，只喝了一点米汤。下午基干民兵是队列训练，姜大喜还是坚持去了。其间，姜大喜头昏眼花，浑身无力。正步走时，姜大喜脚抬不动，手舞得没有劲，像个被霜打茄子似的，蔫耷耷的。

　　周加荣见此样儿，火气直冒，拉弯了长长的马脸，横着一双老鼠小眼，唾沫四溅地吼道：

　“姜大喜，你像日病了的尼姑似的，给我站出来！”

　  姜大喜只好慢腾腾地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你当着大家做一次，再看你还像不像日病的尼姑。”

　　周加荣接着“一二一，一二一”地喊起来。姜大喜只好听着口令，合着拍子，正步走起来。

　　周加荣喊了一阵，把马脸拉得更长，把眉毛一竖，一个箭步跃上前，就势对着姜大喜屁股猛地踢了一脚，姜大喜被踢得一个趔趄，险些倒下。

　　周加荣接着吼道：

　“你走的个么鸡巴！你还是个排长，滚下去！滚下去！”

　　姜大喜红着脖子，昂着头，愤愤不平地离开了操场。

　　姜大喜对周加荣的一脚之仇一直怀恨在心。一次酒后，姜大喜禁不住将那夜见到周加荣丑闻讲了出来，没想到很快地传到周加荣耳里。此后，周加荣对姜大喜恨之入骨，每次基干民兵活动周加荣总是故意找姜大喜的绊子。

　　姜大喜所在的生产队离大队部最远，紧急集合，他们迟到一会儿，这是情有可原。可是周加荣不论青红皂白地训斥他们。姜大喜觉得，这又是周加荣在故意找他的绊子。

　　姜大喜心想，我姜大喜不是泥捏的人，是个有血性男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周加荣不论青红皂白地训斥，更加坚定了姜大喜报复他的决心。

　　周加荣“指示”的话语落地后，程崇军安排说：

　　“10排打头阵，1排后压阵。出发！”

　　月牙被山峰遮挡住了，荒野黑茫茫一片，看不清那是田那是路。

　　程崇军打着电筒和两个举着火把的民兵，走在前面，领着民兵摸着黑路地向莲花山奔去。姜大喜却带着黑伢等几个，正好走在队伍的后面。

　　穿山过坳，走了一阵子。姜大喜领着兵在中途停住了脚步。避开队伍，在地岸下面悄悄蹲了下来，几个黑影子凑拢于一块。

　　“喜哥，有么卵子事？”黑伢伸起腰问。

　　　姜大喜把黑伢的头按了一下，小声说：

　　“声音放小一点。”

　　“么搞得神乎其神的，又不是真正地抓特务。”黑伢说话声音显然小了。

　　“刚才出发时，不知你们瞄到没有，周加荣把余美珍叫到一旁嘀嘀咕咕的。”

　　“瞄到了，这与我们有什么关？”黑伢问。

　　“你是个猪脑袋，你最近没有听到大队里的传闻？”

　　“什么传闻？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先不告诉你，等会就有好戏看。但我有个要求，今天夜里你们要全听从我的。”

　　“喜哥是我们排长，我们一切行动听从你的指挥。”

　　“那就好。大家记住，我们不跟他们一起上山。”

　　姜大喜说罢，起身领着黑伢等那个，迅急地赶上队伍。

　　弯月完全被乌云吐没了，只有几颗星星，不住地眨着疲倦的眼睛。借用星星微弱的光亮望天，知道此时的天多块黑漆漆的。

　　莲花山黑蒙蒙的，像一臣大怪兽立于天底下。

　　基干民兵队伍迅速地来到了莲花山。黑色的树林中亮着一个个电筒和两炬火把，远远望去，电光像天上颗颗眨着疲倦眼的星星，火把像滚动的火球。山中，狼嗥狐哭，乌哇鸹啼，雉飞兔窜。

　　程崇军领着大家，爬岭越涧，攀崖过坳。或是被树藤绊倒，或是从崖壁上滚下来，不时地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

　　姜大喜带着他的兵没有随队伍搜山抓特务，却在山脚下山坳里一个草棚周围地沟里潜伏下来，一个个像打伏击战的战士，爬在地沟里一动也不动，盯着草棚，准备打一场伏击战。

　　草棚是生产队未拆的瓜棚。它由干树干和稻草搭建而成的，内面有竹席与木料加石块搁起的简易床。木料与棚树干捆梆在一起。棚形呈“A”状，像一头巨大的黑色野牛爬在山坳中。

　　此时，草棚内传出蟋蟀叽叽地嘶鸣，再没有其它动静。

      黑伢从另一地沟爬到姜大喜身边，用嘴对着姜大喜耳朵说：

　“里面是不是有特务？”

　　姜大喜用手卷成话筒，也对着黑伢的耳朵嗡声嗡气地回答说：

　“比特务还要特务，等会你就知道。”

　　说罢，用手按了一下黑伢昂起头。

      不大一会儿，草棚内亮起了电筒，电光透过草棚缝隙，粗处放出的光芒像根根棉条，细处射出的光线像根根细粉丝。

　　“棚内有人！黑伢边说边要起身。姜大喜一把抓住黑伢，小声说：

　　“莫急，不要打草惊蛇，不要搅乱了好戏！”
紧接着，内面传出女人吃吃吃的笑声和男人轻微的咳嗽声。

　　“内面有男人、女人呀！”黑伢耐不住性子说。

　　“你莫急，马上你就会知道的。”

　　山上，基本民兵们在一个劲地搜山。电筒光亮，时而像星星闪烁，时而像一根根探照灯的光柱，不停地朝天上、朝山脚下乱扫乱射。

　　此时的姜大喜心里不是很平静。他知道，今天如此之举，能报那一脚之仇。但事后，他与会住进学习班，战备观念差的思想将会受到批判。他又想，自己出身好、根子正，怕什么？再说，周加荣气势汹汹踢自己一脚，他又顾忌了什么？
于是，姜大喜耐着性子，屏着气，静静地听草棚的动静。黑伢还是耐不住性子，在地沟不住地爬动。

　　咯——咯，随着一声山野啼叫，地里过夜的两只山鸡噗噗噗地飞过草棚。
山鸡声过后，棚内的灯光熄灭了。

　　姜大喜见此，禁不住细声自语：

　“坏了，好戏刚开锣就被砸了。”

　　紧接着，从草棚里钻出一个黑影，像一头黑熊，在棚门口来来回回，晃晃动动。
不大会儿，黑影钻回进了棚里。棚内电筒又亮了起来，亮光又送出了女人吃吃吃的笑声。

　　接着，草棚内电筒光又熄了。发出竹床吱吱呀呀的叫声和人喘着粗气的声音。竹床不住地叫，压过蟋蟀的惊叫声；草棚不住地颤动，像地震中摇摇欲倒的房屋。

　　姜大喜知道棚内发生的事情。于是，他倏地一下，从地沟翻身爬起来，用电筒一扫，将大手一挥，黑伢等几个基干民兵随即从地沟站了起来。紧接着，姜大喜带着几个基干民兵闯进了草棚。用电筒一扫射，见一男一女赤身祼体在床上抱在一起。
姜大喜大吼一声：

　　“特务抓到了！”

　　床上的狗男狗女借着电光慌慌张张地抢穿衣裤。姜大喜用电筒对着狗男狗女的脸扫了两下。果然是周加荣与余美珍，印证了姜大喜下午从二队长嘴里得到的信息。

        正在此时，棚外有人高声呼喊：

　　“特务抓到了！特务抓到了！”

　　声音像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声音像响响的闷雷震荡山谷。

　　接着，山上根根电筒光柱像条条火蛇，朝山脚下窜来；两炬火把像像两个火球朝草棚这边滚来；冲呀！杀呀，呼声、吼声如滚滚的潮水，朝姜大喜他们涌来。

　　姜大喜指挥两个民兵装着不认识周加荣和余美珍，息着电筒，把他们从草棚揪了出来。

　　周加荣和余美珍被基干民兵团团围住。两炬火把，像两盏灯把场子照得亮亮的。

　　周加荣蹲在地上两手抱住脚杆，头低得挨住了大胯，真像是从山中抓到垂头丧气的特务。余美珍也是蹲在地上，双手蒙脸，浑身瑟索，像一名被抓而无脸见人的妓女。

　　姜大喜怕大家看不清，用电筒对着不住地扫射。让大家清楚看到，周加荣和余美珍在草棚野合时头上还沾住有根根稻草。

　　见到周加荣和余美珍狼狈相，男民兵有的仰天哈哈大笑，有的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女民兵三个堆、五个块，抱着头，吃吃吃地笑不出声。

　　黑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捅了姜大喜一拳，小声说：

　　“喜哥，这戏真好看，你真鬼！”

　　姜大喜借此机会，有意地抬高嗓门说：

　　“这完全是误会，我以为是空降特务藏在棚内面。”

　　程崇军见此情景，惊诧不已。心想，周加荣呀，你也太邪乎了，活该！活该！但又一想，周加荣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丑了他周加荣，也羞了我程崇军。于是，他从人群中站出来，拉着公鸭子嗓子，解围说：

　　“我们要抓的是敌特，你们却把革命干部抓起来了，简直是颠倒黑白！你们阶级斗争观念到哪里去了，你们战备观念到哪里去了！此事一定要追究！今天夜间演习到此结束，现在大家都回去吧！”

　　西边的弯月从云朵里钻了出来，如一张笑弯的鬼脸；启明星从云朵跳了出来，不住地眨巴着诡谲的眼睛。

　　程崇军话语一落，大家轰然而散，就像戏场散场似的，说着，笑着，乐着，纷纷回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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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3-3 08:24 编辑 ]

立青

先读为快，欣赏朋友的小说！问好。

邱天

小说再现那个年代的那些事情，有点意思。

我个人看好这篇，提请精华。

曾经沧海

愚昧的年代却留下了好多生动的故事，不错的小说，欣赏。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3-1 11:5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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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看好这篇，提请精华。

特殊年代有趣而又荒谬的故事。
作品可读性强。给人回味。
精华支持。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3-1 12:46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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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棠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3-1 11:5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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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农夫

原帖由 立青 于 2010-3-1 09:41 发表
先读为快，欣赏朋友的小说！问好。

谢谢你先读！

山野农夫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3-1 11:51 发表
小说再现那个年代的那些事情，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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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点评及鼓励！

山野农夫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3-1 12:03 发表
愚昧的年代却留下了好多生动的故事，不错的小说，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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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农夫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3-1 12:46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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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相崧

特殊年代有趣而又荒谬的故事。
叙述有条不紊，好小说。

刘满园

人物形象鲜明，故事情节曲折，好小说，学习。

天下为公

再欣赏。

山野农夫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3-1 13:10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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