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风波

碧天

                                 卖菜风波

　  唉！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老了，做事情常常丢三落四，耳已背，眼也花，撒尿湿两只鞋，吃饭掉一桌渣。老婆常常唠叨说“你以前那么要干净，现在怎么越来越邋遢啦？活象个拾垃圾的。”

   “那你就是垃圾太太，咱们彼此彼此，臭味相投。”我顺势调侃她。

   “呸！咯咯！谁象你又赃又懒倒霉了。”她笑骂道。

   人一老，唯一不忘的就是那珍贵的记忆，有件事我至今难以释怀，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厂当年在云南省嵩明县杨林镇旁边，这里可是出产云南特产《杨林肥酒》的好地方。这事情发生在哪年哪月我忘啦，只记得是个星期天。厂食堂照例休息天只卖两顿饭，上午１０至１１点，下午４点至５点，过时一律不侯。快１１点了，我端着饭碗站在宿舍门口吃最后一点饭，忽然看见一位穿黑衣服的柱着根细竹棍的农村老大妈，挑着一付菜篮子，颤巍巍地从下坡处向我们宿舍区走上来。这条小路很陡，大约有３０度的斜坡，她每向上走几步就停下来息息，看上去很吃力。侧隐之心让我把饭碗丢在窗台上，快步走下去帮她忙。到跟前我才看清，这位老大妈大约有七十岁了。

  “老大妈，坡太陡，让我来帮你挑上去。”我热情地抻手去接她的担子。

   可是老大妈连连说“不用，不用，我挑得动。”她虽然嘴上这样说，还是直喘大气。

  “没关系，来吧，让我挑，这些苦菜咯是挑到我们厂大门口去卖？”我不容分说地接过菜担子挑了往上走。

  “是呢，是呢。喔唷！遇到好心人罗！”她柱着竹棍跟在我后面说。

   到了厂门口，我放下菜篮子，看看这两篮子苦菜长的不怎么好，疑惑地对老大妈说“你家儿女咋个不出来买菜，你这么大年纪了，在家息着吧，”

  “唉！”老大妈靠墙慢慢蹲下来，叹口气缓缓地说“我是苦命人呵！儿子媳妇前几年都走掉喽！”她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走掉了？去哪里啦？”我听懂了她的意思，但还是想问明白些。

  “儿媳妇七年前生小孙囡时大出血死了。可怜我孙囡靠讨别人家的奶喂大的。儿子两年前队上派他去开山炸石头，也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喽！同志啊，我都七十一岁罗。孙囡才七岁，老的老，小的小，这日子咋个过呵！”我听了这惨状无言以对。

  “现在生产队算我是五保户，分的那点包谷、洋芋，花豆，省着点吃只够八九个月的。我不种点瓜瓜菜菜来凑合咋个办？”息了会她又吃力地说道。

  “你们队上不分大米吗？怎么光是杂粮？”我诧意地问。

  “分，过年的时侯每户分三斤大米。小弟啊！三斤米能吃几天？”我又无言以对。

  “老大妈，你这苦菜要多少钱一斤？”我想买她的菜帮帮她。云南人做买卖是讲公斤的，说一斤就等于说一千克。

  “唉！我又没得称，就估堆堆买。我不想卖钱，只想换点粮票。我家孙囡哭着要吃米饭，我想换点粮票到镇上小馆子里买碗米饭给她，她有半年没吃过米饭了。”

  我听着老大妈有气无力地诉说，感觉心在深深地刺痛！我想：一定要让这小女孩吃上一碗大米饭！

  “老大妈，你在这里卖菜，不要走开，我一会就回来。”我急忙跑回宿舍，匆匆洗了碗向食堂奔去，到那一看，食堂的门窗全关了，我用力敲木头门：“喂！开门啊！我要打饭。”

   可是没有任何人应答。我又一阵猛敲，还是没有反应。这时一位扫地的大嫂走过来。
　
　“别敲啦！里面没人，大师傅们都走了好一会了，你咋个不早点来打饭？”她好意地告诉我，我只好无奈地回去。
  
　“小赵，你过来，过来。”厂里的劳资科长，老东北徐恩久平时我们关系还不错，他站在我宿舍门口招手喊我。
　
　“徐科长什么事啊？”我心想休息天会有什么事要找我啊？对当官的我得笑着脸走过去。、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他皱着眉头问我。
　
　“没做什么啊？我去食堂打饭来着。”
　
　“在这之前你干什么去啦？咹！”后面这个咹字他加重了语气。
　
　“在这之前……？也没有做什么啊？”我不解地看这张很不愉快的脸。
  
　“你是不是帮助一个农村老太婆挑过菜啊？咹！”这回语气更重了。
  
　“哈！是这事啊，有，有，有。我看她年纪大了，挑着菜爬不动坡，就帮她挑到大门口啦！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依然用笑脸对他严肃的脸。
  
　“你还说没问题，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家庭成份是什么？是富农、是地主、还是贫农？你问过吗？如果她是地主你这不是在同情阶级敌人了吗？你家是什么成份你不会忘记吧，怎么还没学会划清界线 ？你怎么这样好管闲事呢？你想为这事再批斗一次吗？你不想想，现在全国农村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出来买卖东西就是投机倒把。你说你有没有问题啊，这帮助投机倒把份子不是个问题吗？”他给了我一顿连珠炮。
  
　“哦！对了，那老大妈说她是五保户。”我申辩道，但没敢说她要拿菜换粮票的事。
  
　“她说五保户你就相信啦？五保户有生产队照顾，生活是有保障的，她为什么还出来搞投机倒把？你啊！你啊！该吸取教训少惹些是非！嘿！”徐科长瞪了我一眼，然后背着手走了。
  
　我把空饭碗放回宿舍，心想管她什么成份，总要帮助这老大妈一下，那小女孩太可怜了！
  
　“小赵啊！刚才徐科长的话我都听到了，说得有道理，他是为你好。你不是喜欢看书吗？那就多读读毛主席的书，少看些污七八糟的外国的什么世界名著。少管这一类的闲事。做人要安分些才好。”我一进宿舍门就被厂团支书老吴数落了一顿。这一久因调整宿舍他临时住在我这里。
  
　“嗷！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我装老实地回答他。

    这时我想，没有打到饭给老大妈，我还可以给她点粮票，那时厂里规定职工每月可从自己定量里领取五斤地方粮票。我翻翻皮夹里还有三斤半粮票可以给她。尽管心里急着想去看看那老大妈是否还在厂大门口卖菜，但我还是慢悠悠走出宿舍，然后点上支香烟向厂大门晃去，只是为了避免团支书也盯着我。
  　
　 在厂门外，我看到老大妈挤在其他人的地摊中间把苦菜平均分成几堆，一声不响蹲在墙边等人来买。由于苦菜长得成色不怎么好，星期天买菜的人虽然不少，但她的菜却无人问津。我来到她面前蹲下来，老大妈冲我点头笑笑。
  
　“老大妈，我这里有三斤半粮票和两块钱。你拿回去买点米煮饭给你小孙女吃吧。不好意思！我只有这点啦！不能多给你点。”我小声说。并把粮票卷在绿色的两块钱纸币里，悄悄塞到老人家那有些枯干的冰凉的手里。
  
　“哎呀！小弟啊，太多了，我的这点菜不值这么多啊！”她连连摇手要把钱还给我。
　
　“老大妈，我不要你的菜，这是送给你的。”我把她手推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我咋个能白拿你的钱粮”
　
　“老大妈，你别客气啦，快收好，被厂里头头看到就不好了。”我着急地说。
　
　“哎呀！罪过哟！粮票我收下，钱就不要啦！好人啦！真是谢谢喽！”老大妈眼中闪着泪光。她硬是把钱再塞还给我。呵！多么纯朴的老人。
　
　“你可以拿这点钱买米啊，米要一毛三一斤呢！”我再次让她收下。她死活不肯要。
  
　“嗨！赵师，你搞啥子名堂？跟老大妈推来推去的。”我的一个四川同事看到我的奇怪举动，好奇地咋哇着问我。我把老大妈的不幸境遇告诉了他，他一听啧啧直咂嘴。他走到老大妈跟前蹲下来。
　
　“老大妈，苦菜郎个卖？”他不看菜，却看着老大妈。
　
　“三毛钱一堆。”
　
　“这六堆我都要了”四川同事把苦菜堆在一起用草绳扎紧。掏出两块钱丢给老大妈。他提起菜转身就走。我知道他是有心帮助老大妈。因为他和我一样吃食堂，根本不需要这些菜。
　
　“喂！同志还要找你两毛钱呢。”老大妈喊道。四川同事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和我一起走回厂里。
　
　周一下班后，综合技术组开会。照例大家一起先读毛主席语录，然后发言讨论小组各人上周的表现，只一小会就有人向我发难了。
　
　“我们组里有个别同志立场有问题啊，小资产阶级思想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也不弄清楚人家是什么家庭成份，就去瞎起劲。帮助谁不行？偏偏帮助一个投机倒把的人。学习雷峰也不是这样学习的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乌鸦息在猪背上，黑做一堆了。”
　
　“你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呢？你听谁说过雷峰做好事前要先问人家的家庭成份？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然后再考虑帮助后是否会产生什么样的不良社会影响？照你这样推论你出生前你爸爸妈妈应该考虑你将来长大了会成为老鹰还是乌鸦，养大了象人还是象猴？你现在和我同室而坐，你和我黑做一堆，你算乌鸦还是算猪？”我边说边盯着他看。
　
　“你....你怎么骂人？”他急眼了，但是大家笑开了。
　




　　　　　　　　　　　                                  碧天　2010年3月11日








[ 本帖最后由 碧天 于 2010-3-11 12:40 编辑 ]

曾棠

耐读，有味道，学习了！

明月饰窗

碧天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3-11 21:46 发表
碧天老师也写小说啊？欢迎啊，多来交流。

小说不错，欣赏了！

老朋友你好！我过去也写过记实小说，只是没在这里发表过。借此机会感谢你经常为我仗义执言！你的耿直和才学我一直很钦佩！希望今后多指导！

碧天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3-11 20:00 发表
那个年代能获得别人同情是很不容易的，一段苦涩的回忆，小说耐读，欣赏

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幸会！:handshake

碧天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3-11 19:03 发表
小说的对话和场景描写对突出人物形象和事件都起了很大的作用，读后让人回味。学习并欣赏！

初次相会，希望以后多指教！

碧天

原帖由 立青 于 2010-3-11 18:56 发表


欣赏碧天老师的小说，文章像你的诗词一样显示出你深厚的文学功底，学习欣赏。问好。

多谢朋友的支持！

碧天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3-11 14:00 发表
在那样黑白颠倒的年月里，好人难做，人们的爱心受到扭曲压抑，但是还是有人性的闪光，闪亮，爱的力量必然能够突破各种束缚，彰显出来。因为那是人性的权利，最美丽的光华。人物塑造很成功，对话描写尤其出色。作品有 ...

谢谢朋友的支持！你理解得非常准确，我写这篇就是要说这个“善”字，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依然不会被邪恶泯灭的。握手！

邱天

碧天老师也写小说啊？欢迎啊，多来交流。

小说不错，欣赏了！

曾经沧海

那个年代能获得别人同情是很不容易的，一段苦涩的回忆，小说耐读，欣赏

薄暮

小说的对话和场景描写对突出人物形象和事件都起了很大的作用，读后让人回味。学习并欣赏！

立青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3-11 14:00 发表
在那样黑白颠倒的年月里，好人难做，人们的爱心受到扭曲压抑，但是还是有人性的闪光，闪亮，爱的力量必然能够突破各种束缚，彰显出来。因为那是人性的权利，最美丽的光华。人物塑造很成功，对话描写尤其出色。作品有 ...

欣赏碧天老师的小说，文章像你的诗词一样显示出你深厚的文学功底，学习欣赏。问好。

刘满园

在那样黑白颠倒的年月里，好人难做，人们的爱心受到扭曲压抑，但是还是有人性的闪光，闪亮，爱的力量必然能够突破各种束缚，彰显出来。因为那是人性的权利，最美丽的光华。人物塑造很成功，对话描写尤其出色。作品有意味，也有较强的感染力。

碧天

初次来发稿，请版主和各位朋友多指教！谢谢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