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严玫被楼上女人的哀嚎声吵醒了。今天晚上,她喝光了冰箱里储备的所有啤酒才睡着。此刻,她真想把楼上的那对夫妻杀掉。
楼上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严玫曾经在电梯里见过那个妻子,她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却掩饰不住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个妻子见了人就低下头缩在角落,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看得出这是个长期遭受家暴并且丧失生存能力的女人。
对于这样的女人,严玫是没有办法生出同情心的,其实并不是严玫冷血,主要是从小看着母亲遭受家暴,与眼前女人的形态如出一辙,14岁那年严玫就拉着母亲要离开父亲,却不想母亲竟然跪在地上痛哭,她说如果离开父亲她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18岁那年严玫就和一个叫青竹的男人私奔了。
青竹是个流浪歌手,是那种很容易让人着迷的男人。严玫认识他那年,他36岁,是一个有些经历的沧桑老男人,严玫时常听他唱歌,妥妥的小迷妹。
“好像常常看见你。”青竹说。
那是青竹第一次对严玫说话。没费多少功夫,严玫就跟青竹的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了一起,那天演出完,大家聚一起喝酒,趁着酒劲严玫终于站在了青竹的面前,青竹也喝了不少,却还是认出她来了,这让严玫很是欣喜。
严玫直接捧起了青竹的脸把嘴唇贴了上去,只是浅浅碰了一下,然后说:“做我男朋友吧!”
却没想到刚说完,青竹就吐了一地,然后不省人事了。
话说这一次的告白让严玫很是丢脸。
严玫不是个好姑娘,在学校里也是坏学生的那种,基本不上课,高三那年直接休了学,便开始在街头混。那时候有个有头有脸的混混钟情于严玫,因为这层关系,严玫在酒吧干些卖酒的活计,当然没人敢动她。
那天喝了一夜酒,天亮严玫回到家,看到父亲又在打骂母亲,母亲躺在地上,父亲一脚一脚踢到她的身上,她就像一只被虐待的小狗一样,哀嚎着、痛哭着,严玫实在看不过去抓起身上的包就朝父亲砸去,父亲气急败坏反身过来打她,严玫被生生扯下来一把头发,幸好她够机警,才得以从父亲的拳脚下逃脱。
严玫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脑海里全是母亲那张懦弱的脸,还有父亲打她时母亲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恐惧,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听到母亲对她说“你别反抗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青竹居住的楼下,这是严玫的秘密,她每次伤心难过总会到青竹的楼下呆一会儿,然而这次她碰到了他,她第一反应就是想躲避,却被喊住了。
“是你!”青竹的语气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严玫疾步前行,她只想能快点离开这里。
“嗨!我记得你!”青竹已经快步挡在了严玫的面前。
严玫从没想过以这么狼狈的姿态出现在青竹面前,她低着头用手捂着脸。
“怎么回事?”
青竹拉开了严玫的手,关切地询问她。
“没事,我……”
还没等严玫说完,青竹就拉着她朝楼上走去。
那是严玫第一次去青竹的家,他的家里很干净,与他流浪歌手颓废不羁的个性很不同,家里的一切物件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女孩子要好好对待自己。”
青竹为她额头上的伤口贴上了纱布,还用棉签轻轻擦拭她嘴角的污血,还说了一句严玫从来没有想过的一句话。长久以来身边的人都只顾自己,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没有人说过这样一句温暖的话语。
严玫的眼泪簌簌而下,青竹有些慌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庞为她擦掉了那些眼泪。
就是那一瞬间,严玫认定了青竹。她扑到青竹的身上,找到他的嘴唇,二话不说吻了上去,青竹推开严玫,两人面对面,严玫说了一句“青竹,我喜欢你”,又欺身上去。
青竹似乎动心了,他不再阻止严玫,两人拥吻在一起。但是严玫准备脱掉衣服的时刻,青竹阻止了。
严玫毕竟还是个处女,青竹拒绝,她也不好意思再主动,跑去了洗手间,待冷水洗退脸上的热度才走出来。
“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你去吃早饭。”
严玫走出洗手间。青竹说。
吃早点的时候,严玫的心跳得很快,以至于手都拿不稳筷子。一直以来严玫身边都不乏追求者,严玫从没有如此心动过。爱情对严玫来说是个奢侈又泛滥的词汇,奢侈是因为在此前的18年严玫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情,泛滥是因为严玫身边围着形形色色想与她发生爱情的人。18年来,在那些人面前严玫觉得自己是妥妥的老司机,那些递过来的情书,男生躲躲闪闪的眼神,包括许多不怀好意地接近,严玫总是能一眼看穿,然而在青竹面前,严玫甘拜下风,她觉得自己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女,脸红、心跳……那些她认为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举动都一一应验了。
严玫加入了青竹的乐队做主唱,严玫有一副好嗓音,人们说每次听她唱完歌,就像是吃了一颗薄荷糖一样,甜味会消失,但是薄荷香会一直在口腔中缱绻缠绵。
就这样,严玫从啤酒妹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酒吧驻唱,当然这一切还需要有青竹嗓音的陪衬。18岁的严玫和36岁的青竹在所有人看来是不会有什么的,但是严玫和青竹台上的默契,流露出来的情感没有瞒过一个人的眼睛,就是阿火,那个追求严玫、罩着严玫的街头混混。
很快,青竹收到了各个酒吧的抵制他演出的消息,这对青竹来说没什么,他本身就是流浪歌手,他自己也觉得是时候该离开了,他想要去C市追寻自己的梦想,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站上更大的舞台。
青竹背着一把吉他坐上了离别的火车,他本想一个人离开的,在火车上却意外看到了严玫,严玫坐在他座位旁边冲他眨眼睛。
18岁的严玫还不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否接纳她,他们又是否会有明天,但是她策划已久,她想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小城,离开那个充满伤痛的地方。
青竹无声地坐在了座位上,这让严玫认为青竹是愿意带着她走的。严玫跟着青竹到了C市,她成了青竹有名无实的小女友,青竹夜夜跑场,严玫在他们租住的临时家里做着一日三餐,等待着青竹的归来,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很快青竹的积蓄花光了,严玫开始干涉青竹的生活,她希望青竹能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可是青竹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他对这样的生活开始反感,终于有一天他背上了他的吉他离开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严玫开始喝啤酒,只有喝酒她才能睡着,才能抵挡对青竹的思念。
她长期租住着她和青竹一起住过的房子,一住就是八年。
事实上在青竹离开的第二年,严玫就收到了一笔10万元的汇款,她知道是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寻找他,只好守在他们的房子里等着他归来。
严玫用那笔钱去报了一个韩语学习班,后来进入了一家外企做翻译,生活稳定下来,也有许多人追求她,她始终没办法动心,她明白她的心只为一个人而动。
极其平常的一天,严玫照常上班,刚坐到座位上,有要好的女同事凑过来,“严玫,有首歌《青梅往事》,特别好听,你听听!”
耳机插入到耳朵,那个熟悉的声音直入心底:
……
往事一幕一幕都是你
追忆一步一步成伤
青梅成熟心被采摘
那是爱销了依然在
一生一世难放下
……
是他。八年了,终于等到他,严玫很激动,她感觉得出来那是唱给她听的歌。
“严玫,你手机响了。”
女同事的话把严玫从回忆中拉回来,严玫拿起手机接听:
“严玫女士吗?我们是A城派出所,你母亲去世了需要你回来一趟。你母亲是被……”
怎么会?严玫的手在发抖,她收拾东西时感觉浑身都在发抖,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母亲是被那个人渣打死的,但是警官的话却又十分清晰地出现在耳旁。
严玫先去了监狱看了父亲,他跪着求她的时候,严玫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苍老,可是严玫又如何原谅他,原谅那个从她懂事起只会喝酒打人的父亲,原谅那个把她当赔钱货肆意打骂的父亲!
太平间里,母亲静静地躺在那儿,严玫的眼泪流了出来,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流过泪了。从记事时起,母亲所能给予她的爱少之又少,除了让她忍耐就是忍耐,就是那样一个懦弱的女人,如今她躺在这里再也起不来,甚至连忍耐都再没机会做了。
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严玫回了C市,她把房子退了。她看到了青竹,青竹变了,从那双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不再纯净。
对青竹来说,算是中年得志,在无数的聚光灯和金钱的淹没下,青竹迷失了自己,他娴熟地唱着《青梅往事》,那个青梅所代表的女孩也渐渐在他心底模糊,成了无数个女孩的样子。
青竹的演唱会上,严玫是他众多个粉丝中的一个,青竹意气风发地站在舞台上,脸上少了做流浪歌手时的感性,多了一些僵硬,严玫站在人群中闭上了眼睛,她只想最后一次从那个熟悉的声音里回味她最初的恋情。
严玫回到了A城,她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一间韩语培训班。
这天下课,严玫刚锁上门要离开,有个男人抓着一则招聘启事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你这是招人吗?”
严玫抬头看他,夕阳的光照到他的身上,他微笑着露出一行洁白的牙齿,让人无端想到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