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时光之外看时光之内系列》第58、59首发

笨小暖

《站在时光之外看时光之内系列》第58、59首发

一个多世纪后，又别多年——我与他重逢

上

　　
　　大概一个多世纪后，一个春天的傍晚，我和兄长伏在书桌旁，围着一台老式收录机聆听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听到第三乐章时，我问：柏辽兹时代离我们有多远？兄长答：有一个多世纪那样远。之后，我们就继续沉入到乐曲中去，并且不停重复聆听第三乐章。可能是有些太过分偏爱，录音带几次被绞得扭曲，音质听起来有些颤抖了，但我们还是听得那样入迷。接下来几乎好长时间我们的傍晚都是在这些声音里度过的，于是那些时期有好多幼稚的思想开始渐渐披蒙上了迷离色彩。比如抬头看天，也会觉得夜晚的天空与此刻之前的所有夜晚都不同了；月亮的光芒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神秘；星子的闪动似乎在讲述某一个不可能存在的神话。或许那些被音乐洗礼后的视线所看到的一切也被洗得清洁如月光一般，之于之前，竟然有深刻的不同。我无法说清那是怎样的情绪，或许借以迷离与朦胧总算有点贴切，而一段时光的记忆也就此定格为过去。

　　与十二岁相别了许多年的今天，冬至即将到达的黄昏，我与柏辽兹再次重逢。这场重逢，我已经变得那样理智和沉稳，确切说印在我情绪中的迷离色彩早已经消失，代替的是凝重的、亲临一般的想象。我无可逃离地与音乐家传奇式的命运相纠结在一起，几乎完全用心灵共鸣着一个多世纪以前那周而复始的命运，有欢快，更多的是深情式的脆弱，仿佛我站在那个离我遥远的地平线上，就该记住他们的一切与音乐有关的情绪，才算没有白白穿梭一回时光似的。仔细打量柏辽兹的画像，这位法国杰出的作曲家，有着极度浪漫史称的民族给所有的普通人一种相近的面容和表情，他留着如遮阳伞式的卷曲头发，因为黑白效果，远远看很像一棵小树的树冠，不太凌乱，但也不显得那么齐整；宽大的前额，突出向前，这令他的眼框也显得楞角突起，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一双从心底蔓延而隐约浮现出来的忧郁和敏感的眼神，你仅望一眼，就懂得了那分深情，而且那深情有些教人惭愧，仿佛意识到：假使从他的命运面前越过而省去思考是有罪的。但我极为不喜欢那张嘴的刻画，有着法国商人的小气和刻薄感，幸好他在展开一切与世俗有关的细节之前就凝固成历史，否则我预感到一切与其相背叛的人或事物都不得好报。

　　当然这样说是玩笑，以缓和自己在记录这一章节时产生的紧张和压力。柏辽兹生于法国南部一个小镇的医生家中，自幼酷爱音乐，但其家境的状况希望他能成为一名医生，最后终以与家庭脱离关系为代价选择了音乐道路，后来毕业于巴黎音乐学院。类似这样的经历，在作曲家笔记中几乎处处可现，有继承家境指引而行的，更有脱离所谓的常情而只身投入艺术的。音乐的思想性是可观的，它给人不仅是听觉的艺术，更重要的是带给心灵一场飞跃重生，任何一个懂得思考的人，都会清晰地意识到重生意味着什么，有多么珍贵。可叹的是在柏辽兹36岁就几乎完成了近一生的好作品，但他要在经历过不屑和鄙夷中堆积，在时光中消磨一切忽略和忘却。门德尔松对他的轻蔑是深刻的，而瓦格纳则是无情的。柏辽兹没有看到自己的杰作《浮士德的沉沦》在法国上演就故去了，当然也没有看到《特洛伊人》全剧的上演，这与一个时代所有新概念的诞生必要遭遇冷落的摧击是一样的，但柏辽兹似乎不在乎这些，他把青春的激情一半给了创作，一半给了爱情。这部《幻想交响曲》起源于爱情，它如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照亮了他的情感，以及他的名字。

　　1872年的柏辽兹在巴黎某剧院观看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深受感动，据说当时立即爱上了主演史密森，24岁的柏辽兹看了这些戏的演出感触很深，甚至感到心被电流击碎，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莎士比亚对他“有如一阵雷击”，而美丽的史密森对他也同样是一阵雷击。但是史密森没有接受他的爱，甚至摧毁性地宣布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不可能的事了。于是柏辽兹深感受挫，痛苦到极点，最终他还是把这痛苦的一切积累融入到这部《幻想交响曲》之中，主标主是《幻想交响曲》，副标题则起名为《一个艺术家生活的插曲》。　　

下　　

　　如果说音乐本身凝聚了画面以及语言的特性，那么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就是画面与思想的高度结合。一部交响乐的乐章有时会有主标题，比如第一乐章为“热情”，第二乐章“舞会”，第三乐章“赴刑”，第四乐章“女巫安息日”以及第五乐章“田野景色”，这些标题交响乐的诞生，更促进了浪漫主义音乐所要展示的思考与情感完美综合的艺术概念，这个时期的艺术家创作表现为对主观情感的绝对至上，对自然与内心的情绪有了深刻的关注并增添了幻想的色彩，与古典主义不同的是它在继承古典乐派的传统风格之外有了重要的强调意识，在形式上更突破了古典的严整和方正。曲式自由伸展开来，有如一棵长春藤，给它生命，就可蔓延全世界。所以柏辽兹的这部代表作，它在较为强烈的画面感之外，又穿插了大量的个人情感，比如他幻想中的主人公正是他自己当时的情景。在第一乐章，柏辽兹完整地叙述了爱情到达的最初开端，一颗心被暗夜划过的星子点燃，瞬间世界就是精彩的了，奔腾的情感与火热的激情占据一切，以至于无法分清是对莎士比亚戏剧的狂热，还是被女演员史密森的美丽迷人而倾倒，总之那个春天，柏辽兹是属于爱情的，哪怕是单方面的感受，也足可激活一个人被时光冷落久了的精神。

　　或许是史密森的歌声，瞬间把柏辽兹的心撕得粉碎，但，确信被爱情击重的灵魂会因此诞生无穷的光和热。所以，在第一乐章主题展开时，那股勃然喷发的情绪如奔腾的岩浆热烈迸发开来。另外，我们大都不难听出在第一乐章中，柏辽兹所刻意营造的神秘声音和静悄悄递至而来的节奏，它们有如一个密集的团队，在寂静中潜伏而入，为热烈的主题打开一个一泄千里的端口。我喜欢这样具有铺陈的戏剧性乐章，它更是交响乐中一直延续下去的重要呈示。我还喜欢在乐队定音鼓的强烈渲染下而徒增的那一股气势，营造戏剧感的同时，多少给那些热烈的情绪一个良好的指引方向，世上最不幸的事莫过于那把你全身流淌遍了却无路可去的热烈情绪，那无疑最终是场自焚。我有过这样深深的感触，比如在构思与叙述之后，我的心便在沸腾和燃烧，我那样迫切着想要诉说，也就不止一次给自己的沸腾和燃烧制造一场又一场与别人交流的幻想场景，我急于把自己的思想宣布给他们，并希望能被阅读和共鸣，这一场一场幻想都会令我泪流满面，所以我几乎都不敢想象，假使真的如我所愿，我还能不能有平和的呼吸，这突如其来的诉说欲望折磨得我劳累不堪，因为在整个过程中，我拼命在说着，像个疯子，或者精神病患者一样。

　　此刻，我听着，听着柏辽兹的诉说，或许天上会有个极为安详的灵魂，在满意地观看这沉埋了一个多世纪之后、诸多被解读之中的又一次被解读，这与一个多世纪后又别多年的我再次与他重逢的激动感是一致的。我知道我还是善良的，一个多世纪以后聆听它的少年与的我此刻的我没有太多改变，我只是掩埋了过去的辛楚和动荡，掩埋了无人喝彩的孤独境遇，掩埋了或许我一直清淡习惯了不然我知道我会变成疯子的事实。定音鼓在铺陈主题之后悄然到达，弦乐组的浓厚声音渐强、再渐强，引入一次高度紧张的凝聚，接下来就又寂静了片刻，然而，它注定是无法安心的，史密森的面容和身影无法在他眼前消褪，他要饮蘸着滚烫的热烈血液叙述他的爱情，展示他的激动，甚至他几乎无法睡去，宛如一个失控了的病人，除了爱以外，一切也就消失了。也就是说，艺术家常常会在自己的情绪中被感动得一塌胡涂，错乱与神经质，理智清0。假使上天能给他一个没有波折的境遇，或许世上的疯子与脆弱的心灵将不会存在。而在他倍受拒绝之后，他真的如疯子一样了，不分昼夜地在大街小巷徘徊，在荒郊野外游荡，在失恋的挫折下那些更易滋生的幻想和幻觉，终于成为艺术作品成形之前的良好构思。

　　当我们在《幻想交响曲》中聆听到那样一种焦灼、痛楚、激动和迫切的情绪时，视线里就不难展开一幅与神灵相遇，甚至与小鬼共舞，暗夜、阳光交织的矛盾、甚至迷离的画面，当它们无论以哪一种语言展开叙述，瞬间，灵魂终可获救。在第一乐章那紧张得无法喘息的声音里，你不得不反思，世上越过爱情以外还有什么能值得留恋甚至哭泣。没有人会冷静到底地说她、他不需要爱情，或者说从来没有这样撕心断肠的感情，但是，当你真的越过这一切之后，你会发现，艺术从此苍白。这个世界是矛盾与痛楚并存的，而悲剧会因没有冲突而瞬间丧美。上天宠爱天才，在绝大部分地方给予他们一颗骄傲与天真的心，之后，再平添与骄傲和天真为敌的、失败、复杂、无华，令他们在怀揣绝技的人生面前充分体验痛楚和挫折，有几重爱、恨，就有几重挣扎和抵抗，用心和血液熬煮灵魂，直到脱胎换骨之后的另一场重生。

　　备注：路易．埃克多．柏辽兹 Loius-Hector Berlioz (1803-1869) 法国杰出的作曲家。柏辽兹的名字同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大师雨果，浪漫派画家德拉克洛瓦相提并论， 堪称法国浪漫主义三杰。

　　完毕。

　　暖。09年12月21号。面对并记录。

[ 本帖最后由 笨小暖 于 2010-3-13 06:56 编辑 ]

笨小暖

在此问候天赖之声版的老师、文友：周末愉快！

敬一兵

寓真情于缜密的叙述中，容真义于质朴的语言里，如是客观质感的描述，是本文的一大看点所在，彰显而出的真情散文的色彩，醒目而又亮丽。小暖朋友在这个系列的后半部分的写作中，每一篇文章都采用了不同的侧重点和引进了不同的着笔特征，这点确实让我十分欣喜和感动。一部优秀的音乐作品，以及一篇优秀的文章，它们的共同特点就是通过音符或者文字，能够让一段特定的历史的来龙去脉和心路历程再现于我们的眼前，并经由音符或者文字，将其中的断层、模糊成分以及感性的东西，透过内心理解的筛选，在讲述中联结为整体轮廓清晰的面貌，还可以复合为另外一种有价值的思想材料。依据这样的线索我看见，本文虽然没有伏脉千里的预先埋设，也没有高深的悬念，所有的讲述都是平铺直叙，然而恰恰正是这样的描述方法，才透彻地诠释了柏辽兹融在音乐作品中的情感内涵和艺术触觉的外延，因而也才能够更直观妥帖地呈现出作者对柏辽兹音乐作品的感念、关照、比对和联想的镜面感。由本文可见，一篇优秀的感悟文章，本质上是不需要任何平庸的技巧的，只要把它讲述出来，已经足够。有鉴于上述这些特征，本文当以精华支持！

笨小暖

敬老师好：暖读着一字一句，这一堂课太精彩了。老师的点评就是一堂生动的课程，暖受益深刻！以后，暖每天也去读您的许多点评，要认真向您学习，实在太精彩了！！祝您周末愉快，一切顺心如意，精彩连连！

笨小暖

:handshake 再次深深感谢！！

[ 本帖最后由 笨小暖 于 2010-3-13 15:29 编辑 ]

笨小暖

曹国魂

音乐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越，是音符和情感的建筑，是灵魂的居所！
读暖暖的文章让我如醉如痴，不能自拔！

笨小暖

原帖由 曹国魂 于 2010-3-14 08:38 发表
音乐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越，是音符和情感的建筑，是灵魂的居所！
读暖暖的文章让我如醉如痴，不能自拔！

————
谢谢曹老师来悉心点评！周末愉快！:) :handshake

董万军

当你说你在《幻想交响曲》焦灼、痛楚、激动甚至和迫切时侯，我对音乐似乎有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这是前所未有的！你说你的眼神与神灵相遇了，似乎还与小鬼共舞，你把那些交结着的矛盾、还有迷离的一些场景用语言带给了我，也带给大家关于你的感受。
——很感动暖对文字、文学、音乐、朋友的率真、真诚、热情！
向暖学习做人。
同时更祝福你开心如意！

笨小暖

原帖由 董万军 于 2010-3-14 14:13 发表
当你说你在《幻想交响曲》焦灼、痛楚、激动甚至和迫切时侯，我对音乐似乎有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这是前所未有的！你说你的眼神与神灵相遇了，似乎还与小鬼共舞，你把那些交结着的矛盾、还有迷离的一些场景用语言带 ...

————

谢谢万军悉细的点评！我们这里今天一直阴雨连绵，可此刻暖心里却格外温暖！欣赏万军的散文和小说，别有一番意境！

若谷

听着音乐，感受着小暖的感悟，倾听着内心的震撼。真好！周末快乐！

汤如浩

感叹于暖的博识和精巧，致敬！

笨小暖

原帖由 若谷 于 2010-3-14 19:13 发表
听着音乐，感受着小暖的感悟，倾听着内心的震撼。真好！周末快乐！

————
谢谢若谷悉心点评，问好！

非花非雾

先顶上，有空细品。

季大相

小暖朋友对音乐的感悟和穿透力,具有一种至高至圣的境界.这不是一般的文字解读,而体验,真情和生命之美的融合\剖白.读着美文,欣喜快乐着,心情感动着.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