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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2 15: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网
  
  李有旺(回族)
  
  他深深地陷在一张孤独的巨网中。他无时不刻的感觉到自己就象一个天外之客,处在一片寂寥空阔的网里,形单影只,无依无靠,这样的处境有时让他产生害怕。他并不是害怕死,于他而言,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了。这张无形而孤独的巨网,魔幻般地困扰着他,有时让他感觉无边无际虚无缥缈,有时把他紧裹得有一种窒息感,恨不能马上就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这种感觉在他的妻子死后,伴随了他很长时间。妻子丧生车祸后,起初他沉陷在丧妻的悲痛中,白天精神恍惚,默默无语,无动于衷,每天上班总是迟到。单位不大,领导和职工加起来只有四个人。单位在县委综合办公楼里,有两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是局领导的,另一个办公室就是他和另外两个同事的。领导和同事都知道他的境况,见他忽然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成天沉默寡语不闻不问的,大家也没有和他搭话,大家害怕一不小心揭开了他的伤疤,让他受不了。关于这个细节,局领导在他不在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两个职工。对于他每天上班迟到的事情,领导和同事们开初好象也不太在意。作为县里的保密局,单位里的工作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了,很多的时候,没有下乡任务,局长和职工基本无事可做。因此,没有人给他安排工作任务,他一直很清闲。只是,后来的时间又过了好久,领导和同事甚至忘记了他曾遭遇丧妻之痛,就连他几乎也淡忘丧妻的悲痛了。可他也许是习惯成自然的原因,在办公室里对领导和同事依然一直视若不见的,与领导和同事哪怕一句简单的交流都没有,领导和同事见他如此,渐渐对他就形如陌人了。
  
  他老家距离工作的县城有七百来公里远,县城周边也没有什么亲戚,妻子又是独生女,岳父岳母死得早,留下给他和妻子的,就是一幢空荡荡的房屋。妻子在世的时候,是企业的下岗职工,为了增加点经济收入,同时也减轻他的负担,他们婚后一直没有要孩子,妻子考了驾照,用下岗职工安置费和家里积攒的钱买了辆出租车,跑起了出租。驾着出租车,早出晚归地拉客。一月下来,除去油费和维修费,也能赚个三千元左右,比他的工资高出很多。看到这样的情况,他很高兴,也很满足,觉得妻子下岗不下岗已经无关紧要了,能独立挣钱支撑家庭就不错了。毕竟,按照每个月妻子的收入看,年把两年就能回本。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妻子的出租车还没有跑满三个月,妻子就出了车祸,车子从山半腰的公路上翻了下去,车毁人亡,车上的四名乘客也死于非命。听到妻子出事的消息,他吓得呆若木鸡,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还是单位领导和同事,把他扶回家里,请人把他妻子的尸体运回家,并帮助他掩埋了他的妻子。应该说,在妻子的事情上,他最应该感谢的是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当然,开始的时候,他心里也很感激单位的领导和同事,认为没有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仅凭他个人,是无法料理好妻子的后事的。
  
  虽然死者的家属在他妻子出事到安葬后的几天时间里,为落实赔付的事情搅得他坐卧不安,但好在车子上着保险,赔付的事情最后还是由保险公司进行了料理。至此,妻子除了给他留下无边的伤痛以外,也没有给他留下额外的经济负担。安葬好妻子后,领导批给他一星期的假在家休养。领导和同事们在他的假期里,晚上会时不时地到他家里陪他小坐一会儿,好言好语地开导他要直面现实,想开一些。当初的时候,他确实是沉浸在悲伤中,对于领导和同事到他家对他进行劝导和安慰,他也显得很木纳的样子。就在他要上班前的一个晚上,单位领导又来家里陪他说话,领导还说到他还年轻,只有三十三岁,正是人生的春天,合适的时候,还是要再找上一个合适的对象的话。他显出摸棱两可的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不住地点头。他上班的第一天,从家里到单位有近两公里的路程,平时他半个小时就到单位了,却走了一个多小时,走进办公室,已经快九点了。单位的同事见他走进办公室,关切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你来了”,他点了点头,大家就各忙各的了。十点来钟的时候,单位领导走进他们的办公室,对他说了句“来上班了,好了”,就走回了他的办公室。他有气无力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想到领导和同事,心里怀有着一份难以言表的感情。他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应该对领导和同事说几句感谢话?他甚至在心里已经想好了几句应该对领导和同事表达的感谢话。可是,妻子还没有入土几天,对妻子的哀思正浓,他不想说话,最终也没有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有时候,领导和同事见到他,也表露出想和他说什么话的神情,但见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领导和同事看了他一眼后,没说什么就走开了。
  
  转眼两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领导和同事对于他的态度好象适应了一样,大家和他好象两不相干似的。妻子死后的前一段时间里,对于领导和同事对待他的态度,他心里没有往深处想。每天尽管上班迟到,但总觉得上班就是一种义务,一种责任,虽然不干什么,领导也不交办什么,但总觉得自己必须去上班。虽然觉得很累,感觉力不从心的,尤其是走在路上,风一吹就想跌倒,路一步步不想走,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必须去上班!你必须去上班!后来,对于妻子的死,他想到了地方流传的一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口头语,他觉得妻子的死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躲不过的祸”。既然是命中注定的“躲不过的祸”,纵有天大的本事和能耐,也无能为力,就只能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就不应该多想。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对领导和同事们对于他的态度敏感起来,他发现领导和同事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他觉得奇怪。奇怪归奇怪,领导和同事对待他的态度依然如此,他就有些迁怒领导和同事不近情理了。他总有这种想法:领导和同事帮了我的忙是事实,但是你们总不能因为帮了我的忙,就摆出了大恩人的姿态来,对于你们的恩情我是记在心里的,我是会慢慢偿还的,你们不要以为帮了我的忙就以为高高在上,就可以对我爱理不理的!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他没有向领导和同事说,他明白不能说,说了肯定会破坏团结破坏感情。而领导和同事对待他的态度依然一如既往,他心里就更来气了:他妈的,这是什么样的领导和同事呀?怎么好象是帮了我的忙就要和我过不去一样,你们还有人情味没有?和你们共事,我真是窝囊透了!想法归想法,他只是把这些愈演愈巨的想法埋藏在心里。很多时候,从眼睛的余光里见到领导和同事的身影,他甚至充满了憎恨,有时候恨不能让领导和同事在他眼前分分秒秒就消失了。
  
  他开始有不想上班的想法来。遇到星期六星期天的休息时间,就有一种解脱感和轻松感。他经常会想,为什么不天天是星期六星期天呀?为什么不天天是法定的假期呀?为什么不一周上班两天休息五天呀?为什么偏偏要一周上班五天休息两天呢?他每天上班时间总是迟到一个多小时,有时候是两个小时。而且,进到办公室,就感觉浑身不自在,身上也开始无由地瘙痒起来,心也感觉无由地惊慌起来。他甚至想,国家为什么要规定公务员要满三十年工龄才退休呀?为什么工作十年不能正常退休呢?他的工龄只有十五年,想到还要再工作十五年才能退休,就觉得时间太长了,就忍不住问为什么不马上过到参加满三十年的时间?这些疑问一个跟着一个,象雨后春笋一样,蓬勃地冒出来。而最终,这些想法,都枯死在他的心里,不断地折磨和煎熬着他。在办公室里,他感觉领导也好同事也好,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刺,见到他都绷着面孔。他开始想辞职的事,又觉得划不来,辞职了,工作没有了,工资没有了,自己要吃什么呢?他觉得不能辞职,他想最好是病退,又觉得自己虽然身体越来越消瘦,但感觉自己的身体良好,病退单位肯定不准,人事部门也不会批准,他就很烦恼,感觉成天心里乱麻麻的。辞职不行,病退不行,他又抱怨社会的发展步伐总跟不上自己的思维。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优秀,单位领导的能力不如自己,同事的能力更不用提了。想到这里,他就认为组织用人上有问题,为什么单位那个日脓包领导也要让他当领导?为什么组织不让自己当单位的领导?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有问题,这句话是哪个狗日说的?简直是放他妈的狗屁!老子就是金子,老子就没有发光的机会!想到领导和同事们的狗嘴脸,想到他们的低能和弱智,他越来越发现他是鸿鹄,领导和同事都是燕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呀?我是鸿鹄,领导和同事是燕雀!他常常在心里这样说,他这样一说,对领导和同事就更恨了,恨得就想一泡臭狗屎,在他看来,领导和同事就是臭狗屎。
  
  有个早上,他十点二十分才颤巍巍地走进办公室,刚坐在蔑椅上,两个同事就好象要故意让他听见一样,在那里说着昨晚去做单位领导女儿的生日客的事,一个说:“我送了两百元的礼。”一个说:“我送了一百元的礼,给孩子买了一套两百多元的衣服。”听到局长的女儿昨天过生日,请生日客。他心头一惊:哎哟!局长家女儿过生日,我都不知道,太不应该了!但马上又开始在心里生气起来,先是生同事的气:他妈的,我们都在一个办公室,局长家女儿过生日,你们都不告诉我一声,你们拍领导的马屁我不管,我是应该去的呀,局长帮过我的忙不说,一个单位的人有事,我总应该去的呀。他认为同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是见利忘义的小人!生完同事的气,他又开始生局长的气:他妈的局长,你好歹也是一个局长呀,是我的领导嘛,怎么会你家有事都不告诉我一声?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呀?你这个粪草局长,怎么会这样呀?你以为老子送几百元的礼送不起呀?老子还不可能穷到送礼钱都没有呀?最后他开始共同生领导和同事的气起来:你们这是搞阴谋,拉帮派,目的就是要压制我,不让我有出头的机会!更让他很生气的是,这一天早上下班,一个同事对另一个同事说:“局长说了,昨晚的剩菜剩饭很多,早上必须到他家吃饭。”两个人就邀约着,屁颠屁颠地跟在局长后面,把他丢在办公室里,去局长家吃饭了。见他们都走了,他的气更来了:他妈的,你们几个杂种!以为不到局长家吃饭,老子就会饿死呀?老子家里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什么都不缺!他在心里一边骂着,一边慢腾腾地向家里走去。
  
  自从妻子死后,晚上的时间,他几乎没有离开家半步,下班回到家,就关门闭户的。星期六星期天,也是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想做饭就做点饭吃,有时候没有吃饭的欲望,就不吃饭。往往是煮一锅饭,要吃两三天。今天早上煮了饭,晚上就吃冷饭。第二天如果还有冷饭,就接着吃。想热就热一下,不想热就着点酱菜吃。他很少出去买菜,他懒得出去买菜,没有菜吃了,就吃点酱菜。酱菜吃完了,就炒碗油炒饭吃。他原来饭量很大,每餐饭能吃个四、五碗,自从妻子死后,他的饭量不知不觉就少了,有时甚至可吃可不吃,不吃也不觉得饿。吃过饭,他也懒得洗锅碗瓢盆,碗用了一只就丢在桌子上一只,几个星期下来,桌子上就摆满了很多用过的碗,碗口边沾满着油腻,沾满着被风干的饭粒。把家里的所有的碗筷都用光了,他也不洗。遇到要吃饭的时候,就从桌子上拿了一套碗筷,就着水龙头,用清水涮涮,就盛饭吃。原来他可是一个勤脚快手的人,回到家里,和妻子争着洗碗筷、洗衣服、扫地、拖地板。妻子死后,他变懒了,懒得象一条死蛇,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事都懒得做。衣服脏了,换下来,穿新的和干净的。直到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穿了一遍,他也不洗,又重复穿原来的脏衣服。他身上常常发出一种刺鼻的异味,但他自己却没有闻到。家里的地面上、桌子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视若不见,也不觉得脏,也没有产生要清理清理的想法。他的家里的场院栽着很多花草树木,原来他三两天要修剪一次花草,三两天要给花草浇一次水,现在那些花草树木没有人照顾,枯死的枯死,枯萎的枯萎,已经不成样子了,他也不管,也没有想到要管。原来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如果他提前到办公室里,常常会主动打扫办公室,打扫归属他们的清洁区,他觉得那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经常做,也没有放在心里。自从妻子死后,他就再也没有打扫过办公室和清洁区。打扫办公室和清洁区的事都被他的两个同事包揽了。原来他打扫办公室的时候,往往把三个人的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后来,他不再打扫办公室后的一段时间里,三个人的办公桌常常被两个同事轮流着擦得一尘不染。再后来,三个人的办公室里依然干干净净,三张办公桌只有两张办公桌一尘不染了,他的办公桌上,灰尘有一寸厚,书本了报纸了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办公桌上。开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就忍不住生同事的气:这两个杂种,多擦一张办公桌会把你们给累死呀?原来老子不也是一直帮你们擦的呀?你们的脑子进水了?你们变白痴了?生气过后,他很快又忘记了这件事,对自己办公桌上的灰尘和杂乱的摆放也不当回事了。
  
  妻子还没有出车祸之前,晚上他有时会出去拜访朋友,有时也会把妻子带着出去和朋友会面。和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聚会,聊天,他感觉很充实很快乐,觉得生活有滋味有意义有阳光。妻子死后,他害怕出门了,开始的时候,他怕别人议论妻子的死,他怕别人说他是一个寡汉,他怕别人说他克自己的妻子。妻子刚死的那段时间,原来和他要好的一些朋友也经常来家里和他坐坐,陪他说说话。那些朋友也会带自己的妻子来,见到朋友来,他感觉忽然有些别扭,好象自己忽然间这也不如别人那也不如别人了。听到别人的笑声,就感觉刺耳,感觉朋友的笑声是对他的嘲笑。朋友来了,他不知道要和朋友说什么了,感觉说什么都不好说,说什么也开不了口。就沉默寡言地接待着朋友。这样一来,朋友们来了几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走进他的家门了。很多他原来的朋友,都说他变了,不是原来的他了。当然,这些话他没有听见,听见肯定会暴跳如雷。在他认为,他就是原来的他,丝毫没有改变。朋友们不来找他了,开始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感觉,后来他开始生朋友们的气了,他认为那些朋友都不够情谊,不够义气,原来来找他,肯定是冲着他的妻子来的,毕竟他的妻子长得很漂亮,是大家公认的美人儿。想到这些,他开始憎恨那些他认为好色的朋友来,同时也开始憎恨起死去的妻子来,他觉得妻子还是死了好,早死一些更好,否则肯定会给他绿帽子戴。他觉得幸好没有和妻子要孩子,否则孩子最终是谁的种肯定说不清楚了。
  
  没事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闷在家里。白天想睡觉睡觉,想看电视看电视,不睡觉不看电视就呆呆地坐着,象木头一样,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只是呆坐的时间都很长。晚上睡觉脚也不洗,开始的时候,天不黑就倒头睡觉,衣服也不脱,被子也懒得盖在身上。躺在床上,有时候很快就睡着了;有时候彻夜未眠,眼睛盯着黑洞洞的夜幕到天亮。后来,他晚上很害怕睡觉,因为他很少睡着觉了。于是,他开亮灯,整夜呆坐在屋里。后来的一个晚上,他呆坐到十二点多钟,无意间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电话(电话旁边是一盆万年青,原来的万年青一直是碧绿如玉的,现在的万年青由于长时间没有浇水护理,叶片全部枯黄了),这部电话自从妻子死后,也象死了一样,从来没有人打进来电话过。他看到电话,就想到电话是和楼上的电脑连接的,上网费和电话费他一共预交了一年合计880元的钱。而电脑,自从妻子死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网。他忽然想起要上网,就光着脚走上楼,打开电脑,他有一种想听歌的冲动。听什么歌呢?他想了想,想到了陈瑞的《白狐》,那首歌他听过一次,他觉得他现在就想听那一首歌,于是他打开QQ音乐,找到了那首歌,开大了音箱的声音,陈瑞孤独凄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独……”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首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觉得这首歌写得太好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觉得其它的歌曲都是垃圾,惟有这首歌,是那样的经典,那样的动听,那样的感人。那一晚,他在陈瑞的《白狐》的歌声中,先是默默地流眼泪,后来是失声痛哭,彻夜未眠。
  
  原来的时候,他给人的印象很热情开朗,很爱说话。上下班途中,或者是空闲时出门的路上,遇到熟人或者邻居,他都会主动停下脚步,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自从妻子死后,路上遇到熟人或者邻居,他总是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有时熟人或者邻居见到他,喊了他一声,他“哎”地回应一声,也不看人家,就径直走了。久而久之,熟人和邻居见到他,也不搭理他了。他家附近有很多邻居住户,每天早不见晚见的,现在他见了邻居,总摆出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更不会到邻居家串门。有几次,见了邻居,他也想和人家打招呼,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后来,他索性没有产生过想和见面的邻居打招呼的念头。他自己还觉得,这些邻居怎么越来越难处了?想到这里,他不免抱怨起左右邻居起来:老子又没有和你们借钱借物,怎么象老子差你们三百两银子似的?他不由得想到了“易涨易落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的话,他认为这些邻居和单位领导和同事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小人。是小人就得提防,提防就不能和他们亲近。这样想来,他觉得不和邻居打招呼是理所当然的事。
  
  单位领导召开了一个会议。会议是在局长办公室里召开的。这个会议前一天下午局长就走进他们的办公室通知他们了,说明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开一个单位干部职工会议,让他们准时参加。开会的早上,他一直到十点多钟才到办公室,会议自然就往后推了近两个小时。局长见他走了进来,盯着他看了五秒多时间,才干咳了一声,说:“今天召开这个会,昨天就通知了,时间定在八点半,因为有个别职工,无视单位的组织纪律,把领导的话当耳边风,所以到十点半才开会。局长说完这些话,又停顿下来看了他一阵子,最后局长说:今天开会,讲三点,一是针对个别职工上班经常迟到的问题说一下。我们不能因为单位人少就不遵守上下班制度,在这里我不点名道姓,从今天开始,不允许迟到,包括我。谁迟到一个早上,扣二十元工资,如果下午迟到,也扣二十元工资;二是针对个别职工近段时间从来不参加单位搞卫生大扫除活动的事说一说。单位只有两个办公室,各自的办公室要打扫好,尤其是办公桌要擦好,清洁区面积不大,大家都要积极参与,单位是大家的单位,有什么事大家都要共同干;三是针对个别职工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现象说一说。单位是县委的组成部门,每个干部职工的形象都会影响县委的声誉,大家到办公室里,不仅要做好手头里的工作,还要多看看书多看看报,加强学习,提高自我。好了,就这些,散会!”会议开得不长,单位领导的讲话很短。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他气得嘴青脸绿的,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两个同事见他的表情,都忍不住闷笑。他确实很生气,认为局长的讲话都是针对他个人的,只不过局长没有提他的姓名罢了。他认为局长这是刻意和他过不去,而且局长的话,让他觉得很伤自尊,更觉得局长的讲话一无是处,根本是在小题大做,根本就是要给他出洋相出难题。他在心里不禁对局长破口大骂:狗日的局长,你算老几?不就是一个正科吗?不就是每个月比我多三百多元工资吗?你这个窝囊废,你这个饭桶,你这个丑八怪,你这个乌鸦嘴,你这个杂种,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这个……一个早上,他都在心里骂单位领导,直到骂到家里,还在心里不停地骂着。而下午,他又迟到了近一个多小时。
  
  他有时候常常觉得,这个社会真的与他格格不入了,这个社会就是和他过不去,包括单位领导和同事包括邻居包括原来的熟人朋友,都和他过不去。他越来越害怕去上班,害怕见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他甚至越来越害怕出门,害怕遇到邻居和熟人。只有在家里,他才觉得有些心安。而在家里,最心安的是坐在电脑前听《白狐》的歌声的时候。他一直就听这首歌,这首歌一放,他就有想哭的冲动,就开始哭起来。开始的时候,他坐在电脑前,就仅仅是听《白狐》,也没有想要玩游戏要看新闻要聊天的。后来在听《白狐》的一个晚上,夜很深了,他有些累了,就关闭了QQ音乐。但他发现自己虽然累了,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忽然想聊天,他想在聊天中寻求一见钟情的感觉,他发现他对这种感觉的渴求还是非常大。要找谁聊天呢?他认为应该找一个熟人。他想来想去,于是他想起了他的一个老乡,那是一个离婚了的老女人,年纪有他的母亲大了,喜欢摄影。他原来也喜欢摄影的,因为这个缘故,要了老女人的QQ号码,但没有和老女人聊过天。他在为数不多的QQ好友中点击了老女人的QQ,在对话框里问老女人:“你在吗?”虽然夜很深了,但是过了一会儿,老女人上线了,发来了对话:“在呢,隐身。”他显得很高兴,马上把话发了过去:“我想你了。”老女人停顿了一下,发过来对话:“我也想你。”他高兴得笑了一下,马上把话发过去:“今晚上我想拥有你,想要你!”老女人发过来一句话:“神经病!”QQ马上下线了。他重重地在键盘上拍了一巴掌,把“你他妈的才神经病!”的话发过去后,关闭了电脑,呆坐在靠椅上,直到天明。
  
  局长主持召开的单位干部职工会议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他每天上班都和原来一样迟到个把小时。局长在他刚刚走进办公室(又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的一个早上,气呼呼地走进他们的办公室,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对着办公室里的三个人说:“我告诉你们,请你们听好!我开会说的话是要算数的。谁迟到了,就要扣谁工资!”局长的话刚说完,他从上衣口袋里快速地掏出了几张百元币,“啪“的一声甩到桌子上,怒视着局长,说:“老子有的是钱!你要扣就拿去!”局长咬着牙齿,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有钱你就在月底认真交!”说完,脚步重重地走了出去。“我交!我交!你还要怎样!”他仍在后面愤怒地咆哮着。
  
  一整天他都不吃饭。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了。他在屋里呆坐了一会儿,又走上楼,打开了电脑,边流着眼泪听着《白狐》,边上了QQ。在好友列表中,他看到一个“知心”的好友在线,他知道“知心”是谁。原来他和妻子都喜欢玩QQ农场的游戏,“知心”是他和妻子共同的好友。“知心”也是他原来的一个朋友的妻子,和他的妻子是同学。见“知心”在线,他擦了把眼泪,给“知心”发了一句话:“你在线呀?”“知心”好象犹豫了一下,回答了他:“在线。”“我好孤单寂寞。”他说。“想开点,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要敢于面对。”“知心”回复他。“你老公不在家?”他问。“知心”等了好大一会儿,回答他说:“是。”他急忙发话过去:“你能不能出来陪我一会儿?”“知心”过了好久,反问他:“要怎样陪啊?”“陪我上床呀。”他直截了当地说。又过了好久,“知心”终于说:“好吧。”“真的?”他显得很兴奋。“真的。”“知心”传过来话说。“把你的电话给我吧。我去接你。”他迫不及待地说。“知心”给了他一个号码:“139××××1169。”“等我的电话。”把话刚传过去,他象吃了兴奋剂一样,拿起手机,快速地冲下楼,冲出房门,冲向黑幕。在路上,他边走边拨打了那个手机号码,“嘟嘟”两声过后,手机接通了,还没有等他说话,手机那头就传来了一个“喂”的男声。他吓得迅速挂了电话,返回了家里,走到了电脑前。他以为自己记错了手机号码,一看,没有记错。见“知心”还在线,他传了话问:“怎么是一个男的接电话?”“知心”传了话来:“你找死!”他吓得手足无措,一连发了几个问号过去。“知心”从对话框里传话过来:“我是他老公,明天揍死你!”他一时惊呆在那里,再也不敢和“知心”有任何言语。明天我死定了,他在心里说。我该怎么办?他不停地问。一直到鸡鸣了三遍,他还在不停地问,我该怎么办?后来,他感觉非常疲倦了,就走下楼,走进卧室,躺在床上。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他一直担心明天会遭遇杀身之祸,他急得不住地淌冷汗,一直问自己要怎么办?后来,他就看见自己的妻子悠悠地走进了房间,对他说:“你别急,跟我走吧。”他说:“我不跟你走,我恨你!”妻子笑微微地对他说:“跟我走,你就没有恨了,你就不会害怕了。”“真的吗?”他问妻子。“真的。”妻子对他说。“我要怎样跟你走啊?”他可怜巴巴地问。“你把绳索系牢在窗户的铁栏上,结一个套,套在脖子上,快,我等着你!”妻子说。他一会儿看见妻子的身影,一会儿又看不到了妻子的身影。他甚至怀疑妻子的话的正确性,他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终于鼓起勇气,照着妻子的说法做了。
  
  他没有去上班已经有一周了。开始的时候,他的同事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局长。局长说:“管他的,他来上班和不来上班一个样!”见局长这样说,他的同事也认为情形就是这样。后来,一个礼拜不见他来上班,局长就带领着他的同事到他家里看个究竟。他的一个邻居说:“一个礼拜前,总听到他又哭又闹的。这个礼拜没有听见他的任何声音,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他家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局长用手使劲推了推,却怎么也推不开。局长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就打电话报警。不一会儿,警察来了。他们撬开他家的房门,门后的蜘蛛网马上撕裂了,一个爬在网上的蜘蛛坠落到地上,迅速跑开去。场院里的花草树木都死光了,地上一片狼籍,有灰尘,有树叶,有纸屑,一群群苍蝇飞进飞出。“不对,有腥臭味!”警察说。
  
  是的。他们闻到了一股令人发呕的腥臭味。
  
  作者通联:677600云南省临沧市永德县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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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有旺 于 2010-3-12 16:20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3-12 17:39 | 只看该作者
写得真详细,甚至有些过于详细了。于是我在想,小说跟诗歌、跟散文不同,但是否也该精练一些呢?就这个问题,邱天请教各位方家,请大家发表看法。谢谢!

也问好李主席!
3#
发表于 2010-3-12 18:26 | 只看该作者
李老师如此细腻的心理描写令人感叹与钦佩。妻子的意外死亡,他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导致最后的自杀。
欣赏学习您厚实的文字功底。
问好,李老师!
4#
发表于 2010-3-12 19:24 | 只看该作者
读得很沉重,这样大段大段的自叙,写得这样有生活,有滋味,很不容易。作品的象征意味很鲜明,生活是一张网,人生是一张网,世界也是一张张网,谁都逃脱不了,挣扎,努力,都是白搭,通过主人公的关照,体现了生活得无奈,人与人之间的不可沟通感,隔膜感,好小说。
5#
发表于 2010-3-12 20:0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3-12 19:24 发表
读得很沉重,这样大段大段的自叙,写得这样有生活,有滋味,很不容易。作品的象征意味很鲜明,生活是一张网,人生是一张网,世界也是一张张网,谁都逃脱不了,挣扎,努力,都是白搭,通过主人公的关照,体现了生活得 ...

与刘老师有同感,生活是一张网,有形无形的网都有。欣赏细腻有艺术表现力的文笔,好小说。
6#
发表于 2010-3-13 20:18 | 只看该作者
先顶,再好好学习。
问好
7#
发表于 2010-3-14 17:3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3-12 18:26 发表
李老师如此细腻的心理描写令人感叹与钦佩。妻子的意外死亡,他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导致最后的自杀。
欣赏学习您厚实的文字功底。
问好,李老师!


欣赏李老师的小说,问好朋友!!
8#
发表于 2010-3-14 18:10 | 只看该作者
文字功底扎实,更喜欢读后面部分,以小说而言,后面的小说味浓。
9#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07:2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3-12 17:39 发表
写得真详细,甚至有些过于详细了。于是我在想,小说跟诗歌、跟散文不同,但是否也该精练一些呢?就这个问题,邱天请教各位方家,请大家发表看法。谢谢!

也问好李主席!

谢谢邱老师点评,欢迎大家指点。问好邱老师
10#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07:3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3-12 18:26 发表
李老师如此细腻的心理描写令人感叹与钦佩。妻子的意外死亡,他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导致最后的自杀。
欣赏学习您厚实的文字功底。
问好,李老师!

谢谢你细心的阅读。这篇小说,我更想通过主人公的细节和心理,把一种内在(或者潜在)的东西呈现给大家。问好
11#
发表于 2010-3-15 07:32 | 只看该作者
前来学习李老师最新力作!
送上支持和祝福!
新的一周工作顺利!
12#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07:3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3-12 19:24 发表
读得很沉重,这样大段大段的自叙,写得这样有生活,有滋味,很不容易。作品的象征意味很鲜明,生活是一张网,人生是一张网,世界也是一张张网,谁都逃脱不了,挣扎,努力,都是白搭,通过主人公的关照,体现了生活得 ...

首先谢谢你的点评。这篇小说,从语言从形式讲,不是尽善尽美。我写了一天半。但是思考着要写这篇小说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写成这个样子,我还算满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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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07:34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3-12 20:00 发表

与刘老师有同感,生活是一张网,有形无形的网都有。欣赏细腻有艺术表现力的文笔,好小说。

谢谢你的鼓励。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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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07:3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3-13 20:18 发表
先顶,再好好学习。
问好

谢谢熊斑竹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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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5 07:37 | 只看该作者
邱天还是那个意见,前半部分过于细腻,有散文的痕迹,生活的细节,能精练还得精练,无须面面俱到。
还是个人意见,供参考。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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