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开（1）

她在丛中笑

      1

        叶子黄了，枯了，落了。转眼间，令人瑟瑟发抖的冬天又来了。

        这天早晨，徐子梅推开大门，忽见院子里的梅树有红光一闪。她定了定神，细细一瞧。呀！泛青的枯枝丫上新绽了一枝红艳艳的梅花。子梅暗想：难道近日家中有喜？心里不觉高兴起来，连声喊：“庆来，庆来——快来看啊！梅花开了。”

       庆来是徐子梅的丈夫，院子里的这棵梅树是他前些年栽下的，一直不见开花。庆来并没有被子梅的惊喜感染，他懒洋洋的“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将绣着花开富贵的绸被拉了拉，又睡去了。

       庆来和子梅结婚快十年了，至今还没有怀孕的迹象。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医院几乎跑了遍，甜的苦的、煎的煮的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徐子梅和丈夫已由最初的不在意到热切期望，再到失望。自从得知自己不能生育，庆来整日里无精打采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哪怕是跟老婆亲热也不再那么积极了。


         子梅见没动静，就跑进房里，硬是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起来吧。一早就看到红梅，说不定有好事呢。”


         “能有什么好事？”庆来嘴里咕哝着，随手抓起毛衣往头上套。


        “今天是星期天。二弟家的两个娃都不用上学。要不买点肉，喊他们过来一道吃。”提到老二来喜，庆来心里又是羡慕，又是不屑。羡慕的是老二结婚不久，就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不屑的是老二家的生活有些烂帮。老二两口一个只知道从田里刨食，一个整天围着锅头转。子梅曾在他耳边嘀咕过，说他这个弟弟有点憨，光有呆力气却不知道找点好活多挣点钱。
   
        “不去。”一提起孩子，庆来心里就发堵。


        “去吧！有事跟二弟商量呢。”子梅轻声细语地劝道。


         “什么事？”庆来翁声翁气地。


        “我是这样想的。”子梅倚着床边坐下来，“咱俩看来这辈子无缘拥有自己的孩子了。二弟家有俩娃，知根知底的。不如跟二弟说说，让咱领养一个。”


       庆来一时没有应承。子梅的话不啻往平静的湖心扔进一块大石子。其实这话憋在他心里好久了，因担心子梅不答应，就一直没说出口，如今子梅竟主动说出来。庆来立刻麻利地穿好衣服，吩咐子梅道：“我去老二家转转，探探他们的口风。你去多割些肉，再买点其他的菜。”

2

       冬天的早晨，蒙蒙雾气使得远处的树木、房屋、田野掩映在一片朦胧之中。初升的太阳血红而无力，发出微薄的光。老二家与庆来家相隔不太远，庆来抬抬腿就到了。
  
       来喜家三间朝南小瓦房，西房的格子窗玻璃破了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张发黄的旧报纸蒙上去，挡风雨。窗子左上角，早些时候蜘蛛结成的网还在。网儿在风中轻轻扬扬飘来飘去，看上去岌岌可危将要破损，却始终也没有破。


         来喜和媳妇已忙了一大早的家务活。庆来进门的时候，来喜正在闷头拌鸡食，他媳妇儿裹着头巾，准备外出的样子。

         “在忙呢！”庆来打招呼道。


         “嗯哪。哥！”老二俩口连忙答应着。


        “俩孩儿呢？”庆来问。

         “外头冷。都在床上窝着呢。”老二放下手中的活儿，招呼庆来进屋坐。


        “今天中午别煮了，都到我家去。我让你嫂子割肉去了。弟妹，你也过来坐下。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老二媳妇有些疑惑，却没说什么，重新解下头巾，过来听庆来说话。“是这样子的。”庆来有些为难地开了口。“我跟你嫂子呢，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没个孩子。想抱养一个。我和你嫂子商量着，与其抱养别人家的，还不如养咱侄儿。知根知底的。两家又近。你们看呢？”


       来喜和媳妇听了，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接话。庆来摸不清他俩的想法，又补充道：“你是知道的，我们家条件还可以，孩子跟着我们肯定不吃亏。”


       来喜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在衣兜里摸索起来。庆来顺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来喜。来喜接过去，默默地抽着，半晌不说话。庆来又把目光投向来喜媳妇。来喜媳妇低着头，两手不停地绞着衣角，并不看他。良久，她才抬起头，嗑嗑吧吧地说：“他大伯，我家吧……虽说有点穷，但把自个的孩子送人……我舍不得。”


        庆来有些失望，就站起身。“算了。当我没说。”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对来喜说，“中午别忘了去喝两盅，叫上俩孩子去吃肉。”

3

        太阳渐渐升高了，终于显现出光茫。雾气识趣地悄没声息地隐到某个角落里去了，院内的水气却似乎还没散尽，晾衣绳、竹篱笆、菜叶上，摸一把仍是湿湿的。


        庆来走后，来喜和媳妇再也没有心思干活了。


         “你说大哥会不会生气？”


         “生气了也不给。自个儿养的孩子自个儿领大，我不想送人。”


        “大哥家比咱家日子好过多了。你看，大哥有固定工资。这大冷的天呆在家里也有钱拿，不像咱。哪家的孩子到他家算有福气啰。”来喜叹了口气。
媳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让你没出息的。”


        里屋门板床突然“吱呀”一声。媳妇冲里屋发火：“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帮助干活。”


        里屋“吱嘎”声便连连响起。不一会儿功夫，大桐小桐两兄弟趿着泛白的旧棉鞋先后走了出来。大桐一言不发地走到水缸旁边刷牙洗脸。小桐却不满地叽咕着：“大早上的。冷死了！”见妈妈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赶紧住了嘴。


        “妈，刚才大伯让我们去他家吃午饭。去不去啊？”大桐转过头来问。


         “不去。穷要穷在家里。”


        “有肉呢。我要去。我都好长时间没吃肉了。”小桐嚷嚷着。


         “去吧。大哥都说了。”


         “你当这顿饭好吃？刚才回了他，你好意思去。”媳妇瞪了他一眼。


         “我去。”小桐脱口说，“我是说我到大伯家去生活。”来喜夫妇听了，目瞪口呆。


         来喜媳妇省悟过来，伤心地说：“你个没良心的。自己的亲娘老子都不要了？去管别人叫爸妈。”
   
         “那不是别人，是大伯大妈。平时他们对我就好。”


         “不准去！”


         “就去！”小桐一跺脚，转身跑进房间，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打成卷，夹在臂弯里走出来。


        “你——”来喜媳妇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爸，你也不管一下！”


       来喜重重叹了口气：“儿子自己要去，也好。他伯伯家条件好，孩子去不会吃苦。大哥这下也该高兴了。”


       小桐弯腰向来喜鞠了个躬，又转身向妈妈鞠了一躬，紧了紧夹在腋窝里的衣服，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一时静得出奇。寂静中可以看到门外阳光下被唤醒的粉尘，在不断地飞舞着。随着小桐的脚步最后消失，一切尘埃落定。来喜怔怔地坐着，他媳妇一边伤心地骂着“这个没良心的讨债鬼”，一边抹起了眼泪。大桐一声不吭，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

4

       子梅提着新买的肉和蔬菜兴冲冲地回到家。却见庆来站在院内梅树前，一动不动。新绽的红梅迎着冬阳自顾自地开着，一点也不理会眼前人的失落。“你说了没？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怎么说的？”子梅迫不及待地问。


        “不同意。”庆来闷声答道。子梅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的那股兴奋劲儿立即如泄气的皮球，迅速瘪了下去。她气恼地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庆来，扭身进了堂屋。     
     
        庆来手忙脚乱地接住。“中饭照煮。啊！”他在她身后喊，然后不情愿地蜇进厨房。
   
         “伯伯——”
      
        听到喊声，庆来走出厨房，一看，是小桐。
      
         “伯伯，我——”小桐局促不安地低下头，不停地踢着脚边的一粒小石子。
  
          庆来疑感地看着他，见他还夹着一些衣服，便问：“小桐，咋了？”
   
         “伯伯，你家还要孩子吗？我想，我想——”庆来看着晓桐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他试探地问：“你——愿意来我家？”
   
         “嗯！”小桐抬起头，大胆地看着庆来，用力点点头。
   
         “你爸妈同意啦？”

         “嗯。”


          “好，好！”庆来激动地直搓手，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冲屋里喊，“子梅，快来看呵！小桐来了！”见屋里没什么动静，他又提高了声音：“小桐愿意来我家。”

         正躲在房里暗自垂泪的子梅总算是明白过来。她快步走出屋子，拉着小桐的手连声问：“好孩子，你真的愿意吗？你爸妈同意啦？”


         小桐小声地回答：“我自己要来的。”


         庆来和子梅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但是两个人心里还是感到舒服了许多。


        “来。进屋说话。”子梅紧紧拉着小桐，拥着他走进屋里。


        “快拿东西给孩子吃。”于是庆来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翻柜子，竟搜出一袋奶糖来。因为没孩子，家里很少买零食，这还是上次朋友带给他的。
   
         这间屋子小桐不知来玩过多少次，但是这回小桐却觉得比哪一回都要亲切。堂屋正面墙中央，面慈目善的福禄寿三佛正笑呵呵地看着他。干干净净的长条柜上，右侧一尊送子观音像，左侧一尊笑容可掬的弥勒佛雕。左右各插一瓶色彩鲜艳的塑料花。左角边木质闹钟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


         “快，忙饭去。中午我得陪二弟喝几杯。”


        “小桐啊！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书柜里有许多书，你可以随便看。我去忙饭了。乖。”小桐点点头，乖巧地走向书柜，抽出一本书，假装认真地看起来。

zizhu

感谢老师赐稿太虚，问好！

她在丛中笑

zizhu 发表于 2018-1-15 19:18
感谢老师赐稿太虚，问好！

您好。请多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