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岩水

        据说，天堂高铁路口，有一部安检机器问卷，答对问题才能顺利过关。

       这一阵儿阳光静美，空气清新。瓦蓝透亮的天幕，丝尘不染，连个雾霾的影子都瞅不见。王二，好像大喜之日会亲丈人似的满面春风，又好像憋足劲头踹门回家的百分考生，他西装革履，雄赳赳，气昂昂，跨步登上安检机。生活说奇怪也真奇怪，说不奇怪也真不奇怪，年轻时候灰头土脸的苦难岁月一去不复返，大红大紫的后半辈子，芝麻开花节节高。他王二，一个直起脊梁挺起胸膛，风帆鼓鼓，权钱满盈的男人，老来得福，活的潇洒，活的精彩，活的有派头。

        “你是谁？”安检机发出声音。

        “我是王二呀。”随口对答，洋洋自得。“你是谁”简简单单三个字，好像是无知者的一声探寻，又好像是佛门人的一声偈语。王二听了，感觉这样的提问简直弱智透顶，现在竟然还有不晓得他王二的人？

       50年前，王二孤苦伶仃，挖野菜，扒树皮，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冬天，快过年了，王二光着脚丫子，穿着破棉裤，露着黑蛋蛋，猫腰出东门，过“四清桥”。桥头，坡下，住着一个睁眼瞎的穷寡妇。穷寡妇的傻儿子狗蛋跟王二一般大，习惯于夜不归宿。黑灯瞎火，猫头鹰啼叫的时候，王二眼瞅着狗蛋尾随村里头几个俊俏媳妇往西岗十四里铺看“二凤戏”去了。他王二怎么不随呢？原来王二觉得，村里的俊俏媳妇也就那样，要么胸脯四平八稳像灵山在建的飞机场，要么屁股大得像生产队里喂牲口的竹草筛子，被窝里砍椽子都“性”不起来。况且，所谓的“二凤戏”也都是“彪人”的假二凤在那里净鸡巴撒欢，学野驴叫唤，乡村公社根本请不起真二凤亮嗓子。他王二今晚必须有所建树，筹办一点年货。

        趁着月黑风高人烟稀，到在瞎寡妇屋前，王二推门入室，卷起人家新织好的棉线被单，一脚门外一脚门里撒丫子就想远走高飞。突然，一声颤巍巍的公鸭嗓子吓住了他:

        “谁？门边那人，你是谁？”

        “娘，我是你家狗蛋呀。”激灵灵打个冷战之后，王二猛然心生一计。他赶紧学做狗蛋的声音，巧妙回答。

        “狗蛋儿呀，你没去看戏？好啊，可是省心呆在家里，陪娘唠唠。——狗蛋呀，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你可别是贼惦着害贱。明儿，你学好了，娘有个标致远方侄女，喊过来叫她天天晚上给你暖被窝。——狗蛋呀，灶火下边，锅道口起，泥巴坛子里，才出锅的二斤油馍你千万别给我偷吃没影啊，那是正月初一大早起上坟祭奠你爷你爹用的。”

       “嗬，瞎老婆子，原来还藏有这么一手！”王二心头一亮，转方向蹑手蹑脚，拐进厨房，扒开锅底道里边满满的小灰堆，果然发现一个油光锃亮的坛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王二抱起坛子，夹着被单，随即成了“鼓上蚤”时迁。

       “你是谁？”

       那些年，人穷志短，人贩子拐卖成风。一女不忍屈辱，寻无常，跳河自尽。眼看着滚滚洪水卷席没影，王二瞅准机会，潜入水中，跟踪四五里，救起凤白美女，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他家的破草棚里，汤药热身暖和过来，暖和过去。三天头上，少女睁开眼睛，开口询问“你是谁”。

        王二光身跪地，两腿打颤，报上他的姓名:“我是王家庄的王二娃呀。”父母早亡，哥嫂成家，他无依无靠。

       苦命人望着可怜人，少女泪水洗面，长叹一声，诉说身世:原来她名叫刘淑霞，巴蜀乐山人，上学路上被人贩子盯上，先遭轮奸破处，而后被拐卖给深山老林里的一个老光棍，生活三年没有产下一男半女，惨遭折磨殴打，好不容易瞅准机会乞逃到这里，反被值更民兵逮住再遭蹂躏，她才一时性想不开跳河自尽。现在只要他王二不嫌弃，她情愿以身相许。

        明白着白捡了个风流媳妇，岂有不乐意之理？王二丹田气“噌”一声涨起，就势猛扑上去，紧紧抱住刘淑霞……   

         刘淑霞聪明能干，会说话，可不是个吃素的人物，没过几年就成了十里八乡的万人迷。刘淑霞口才好，会唱戏，入村子里的鼓乐班不到半年，旋即成了顶梁柱，人送外号“活二凤”。一年之后，刘淑霞干脆组建起自己的戏班子，取名“淑霞唢呐团”。渐渐地，“二凤戏”淡出人们的视野，“淑霞唢呐团”一枝独秀，红遍三地二市，红白喜事争相聘请，出场费一涨再涨，最后竟然涨到每场一万！

      “你是谁？”

      “忘记了王二哥贵姓不成？”

      “你不就个老二么，老二不是想叫咋玩就咋玩么？”

        人们说“婊子无义，戏子无情”，这年代里真是不假。戏班老板娘刘淑霞，搞破鞋，总给王二戴绿帽子。那天晚上，他王二也是多贪几杯酒水，经不住戏班嫂子们的埋汰，就想屎壳郎戴官帽，楞充大头英雄。他踹门入室，本想捉奸成双，反倒撂个狗吃屎。床上，刘淑霞跟两个臭男人战作一团，棒打不散。地下，王二被跟班的按住四肢，动弹不得。

        七进七出，抢跳“小梁王”，直杀得敌方片甲不留之后，真正的“呆头大哥”指着王二发话说，要想活命，就得乖着，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明处有你，暗中有我，吃香的喝辣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名利双收，你王二什么都可以做，关键是要明白木偶永远是“提猴”！

        王二磕头如捣蒜，连连称是，最后要求给自己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狗蛋都混上村长十几年了，我王二为什么不能？”王二对王家庄村长的官位，垂涎已久。

       “你是谁？”

       前任村长狗蛋的儿子捂着粉碎性骨折的左腿，万分痛苦中透着万分不服气，他翻瞪着鳖眼，回头质问，“哪里来的瘦猴妖精，你都真恶，真不讲理！”

        “不知道你王二哥贵姓，是谁吗？”浑然不顾鲜血沿着裤腿肆意流淌，王二抡起铁锤照准狗蛋儿子健康的右腿，“咣”的一声补上一锤，“臭小子，这一下，知道我是谁了吧？”

        “淑霞唢呐团”挣到钱之后，王二举家居住在三十里开外的“新城别墅群”里，平时茶馆麻将桌上的多，哪里偷得闲工夫回乡省亲？大大小小的“演出”事项，有的是人忙前忙后地张罗。这样以来，听说有那么个王二的人多，但是渐渐地不识他王二为何方神圣的人也多，同村一杆子长起来的年轻人尤其是。狗蛋与王二两不相见，已有三十来年，他们的孩子更是谁也不认识谁。

        “来，给这位瞎眼的前任村长家的阔公子说说你们大哥我贵姓是谁？”王二踢翻痛苦挣扎的狗蛋儿子，点手唤过身后的一名跟班随从。

       “小子，谁叫你狗眼不识相？明人不做暗事，告诉你，砸折你两条干腿的这位爷，乃新任村长王二。”

       随从通报姓名，围观群众一时间全部哑音。王二回乡，新任村长，没有首先召开群众大会，而是首先大刀阔斧，扒旧建新，圈占三百亩耕地，沿路开发居民小区，而后高价卖给村民。村民集体反对，群起抵制，要求自己的土地自己建房。狗蛋儿子于施工当天，用身体阻挡推土机前进，结果惨遭横祸。

          王二返村，不可一世。王二砸折狗蛋儿子的双腿，淫威滥施一番，随即火速送进医院，成功接肢，而后高调赔补。狗蛋连同所有村民，竟然没人敢放出个臭屁，蹦个“不”字。

        王二经“高人”指点，螃蟹一样多腿行事，白天金钱开路先给笑，夜晚铁拳出击土匪行。笑贫不笑娼的时代，王二站在村长的台面上，俨然康熙的江山一样，稳稳当当地走完了自己“辉煌”的后半生。王二推崇备至的一首诗就是:

        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乐哀愁少
　　肯爱小姐轻贻笑
　　为情持药劝斜阳
　　江河万里飞流直下三千尺
　　无非春花秋月床第夜
       日日夜夜，夜夜日日
　　权钱官身，采阴补阳
　　造孽神话，来日方长

         如今，雄赳赳气昂昂，跨步踏上安检机，王二理直气壮地通报自己的姓名。

        “嘀——”红灯亮起，安检机旁边有声音解释: “不问你的名，不问你的姓，只问你是谁？”

         “我是刘淑霞的丈夫，王葱丝的父亲呀。”王二报上他妻子的名字，他儿子的名字。刘淑霞不用多说，他儿子王葱丝可也是“人前显圣，傲礼多尊”的大人物，一笔签单下去净赚几个亿。

        “嘀——”红灯依然闪烁。名字只是符号，人前再怎么显圣也都是卑微，放在天称上比空气还轻。显然通报姓名答非所问，安检机旁边有声音再次发出:“不问别人的名，不问别人的姓，只问你是谁？”

        “我是一个农民。不，我是一个成功人士，一个特有钱的老板。不不，我是村长，但绝非隔壁王二，亦非邻居老王。”王二脑门冒汗，自乱阵脚，慌张结巴。他接连回顾了他生命的不同时期身份的转变，想到了历史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想到了近年来异常网红的许多邻居家孩子的亲爹——老王。

        “嘀——，嘀——”红灯闪烁犹如警报，身份的叠加使简单的问题越发复杂化。不管一个人生前多么成功，多么有作为，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孙悟空也好，猪八戒也罢，尽是孙女穿她奶奶的鞋，尽在复制别人，活着活着，早已不再是母胎里出来时候一人一模的原创首发。

         “不问你的身，不问你的份，只问你是谁？”

         “不问姓，不问名，不问身，不问份？”红灯面前，王二急得团团转，尽力放下为非作歹的身价，好像要低进尘埃里，可就是回答不囫囵，回答不完整。

        最终，王二无限颓废，泄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地，四处寻找:

        “我，我，我村长王二是谁呢？”

枫叶飘飘

问候老师，好久没拜读您的文章了，敬茶。

枫叶飘飘

王二是谁？谁是王二？你又是谁？小说笔力深厚，叙述有力，成功刻画了一个奸诈泼皮，无恶不作的王二，所谓，种善因，结善果，王二为自己不光彩的一生埋单。安检处 只能检测身上物，人心怎能测出善恶是非？作品从几个不同时期和角度描写了王二其人，很有代入感，也具备警示意义。

枫叶飘飘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何处去？路归路，尘归尘，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埋单。

碣石清风

有幸坐沙发欣赏大作感觉真好，加分先

卫斯理

你是谁？？一篇富有禅机，富有哲理的好文，看完后令人深思。好作品，赞一个。

文字闪耀生活

欣赏，好文好小说，针贬时弊，一针见血。

岩水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2-7 05:46
问候老师，好久没拜读您的文章了，敬茶。

谢谢！是好久了。学校放假了，终于有属于自己的的时间了。

岩水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2-7 05:52
王二是谁？谁是王二？你又是谁？小说笔力深厚，叙述有力，成功刻画了一个奸诈泼皮，无恶不作的王二，所谓， ...

红叶版主理解深厚，说明岩水还是有一腚水平用来表达与沟通。希望我们人人都想一想自己是谁，“我是谁”。

岩水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2-7 05:54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何处去？路归路，尘归尘，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 ...

路归路，尘归尘！真是这样。不糊涂的活，不糊涂的爱，不糊涂的造次，不糊涂的疯狂，人总要交出自己，交账的。

岩水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8-2-7 06:01
有幸坐沙发欣赏大作感觉真好，加分先

感谢老版主前来加分支持！您是勤奋的，第一时间关心板块的，赞赞赞赞！

岩水

卫斯理 发表于 2018-2-7 07:28
你是谁？？一篇富有禅机，富有哲理的好文，看完后令人深思。好作品，赞一个。

卫老师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岩水叩拜了。

岩水

卫斯理 发表于 2018-2-7 07:28
你是谁？？一篇富有禅机，富有哲理的好文，看完后令人深思。好作品，赞一个。

富有禅机和哲理？我原本打算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但是达到目的没有，我自己萌萌哒地感觉才能有限心有余力不足。再次握手，问声新年快乐！

岩水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8-2-7 09:54
欣赏，好文好小说，针贬时弊，一针见血。

文字老师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岩水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8-2-7 09:54
欣赏，好文好小说，针贬时弊，一针见血。

文字老师高度评价，岩水只敢理解为一种鞭策，我一直想这样努力写，可是五花大绑起来的自己，老牛掉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