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怡云 于 2018-3-6 14:49 编辑
故乡的茅草
在野草的家族里,就数茅草和故乡人最亲。
那时的故乡,生活贫穷;那时的故乡,茅草茂盛 。
它是春生芽,布地如针,就是茅针。拔起一根,剥开绿叶,是白嫩柔软的花穗。《诗经·硕人》中描写美人庄姜,说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其中“柔荑”指的就是它。
把它放在嘴里嚼一嚼,极鲜嫩,甜润。
只要有茅草在,故乡的孩子,就是再贫穷,也会有零食吃。
不用费力去种,不用花钱去买,春天来的时候,故乡的田间地头,荒野路边,沟渠旁,河岸上,那根根茅针,像是要赴约似的,刷刷刷地向地面上钻。这时候的村庄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孩子们的喧闹,都汇聚到春天的原野上飘荡着。一根根茅针,在春天的画板上,绣着一朵朵纯真的笑靥。
一颗颗拔茅针的心,多欢喜;一双双拔茅针的小手,拔多少也不觉累。就算拔到手软,哪怕遭到父母的嚷,老师的训,也不想停歇。
茅针长得那么快,快得好像人们一晃神的当儿,它就老了,老成了一杆杆的花。
那茅花开时,绿色的海里,挺起一杆杆的白,温柔的白,旗帜似的迎风招展。它们热情地招引着,邀请着孩子们,去里面尽情地跑,闹,去欢笑。
只要有茅草在,故乡的孩子,就是再贫穷,也会有地方玩。
茅草,柔韧性好,隔水性好,不易腐。那时的乡下人,住的房子,大多都是用茅草盖的茅草屋,这样的茅草屋,看似呆呆板板,粗粗笨笨的,但是它们不用花费钱财,可以就地取材,简单,便宜,又不惧怕风雨,牢牢固固地,踏踏实实地,立在那里,曾给了多少穷困的乡亲一个温暖,安稳的家。
只要有茅草在,故乡的人,就是再贫穷,也会有房子住。
那时,下田干活的人,总要随手带一张镰刀去,待回家时,到荒野里割几捆茅草带回来。或是特意拉辆架子车,去割几车茅草回来,晒干后,可以用来搓草绳,织草苫。不定时的,会有人开着大卡车,到村子里收。只要肯下力,那些茅草,一根一根的,就都是钱。
只要有茅草在,故乡的人,就是再贫穷,也总会有希望的。
小时候,每到茅草茂盛时节,阳光好的时候,村子里的房前屋后,只要是空地,到处都晾晒着茅草,一捆一捆晒干了的茅草,被垛成圆的垛,方的垛,都在场院里排成了排。农闲时,村里没闲人,老的少的,都在家里搓草绳,织草苫。
我喜欢听母亲搓草绳的声音,“刷刷刷,刷刷刷……”细密清脆,让人听着,美妙安神,它像是整夜整夜不绝,是我的安睡曲。
一垛垛的茅草,经过一天天,一夜夜,把母亲曾经细皮嫩肉的手,磨得皮糙肉厚后,摇身一变,成了一垛垛搓好的绳,织好的草苫。我们曾经围着它们跑呀,笑呀,捉迷藏,它们让我们下一学年的学费,有了着落。
那茅根,也是珍贵之物,它们白白的,长长的,深盘在地下,是利尿凉血的好药。记得那时每年,村里总会有人在村口盘一个地锅台,用茅根和其它的草药一起,熬上一大锅汤药,让全村人喝,可以强身健体。
只要有茅草在,故乡的人,就是再贫穷,也不常患病。
对人们如此亲厚的茅草,从远古开始,就和人们密不可分。
古天子分封王侯时,用五色土筑坛,按封地所在方向,取一色土,用白茅包住而授之。作为受封者得以有国建社的表征。
西周时期,周文王之子周公旦第三个儿子茅叔受封于茅(今山东金乡县西南),建茅国,后为邹国灭,他的后代子孙就以茅为姓来纪念故国。
成语名列前茅里的茅,是楚国特产,是楚军的先头士兵拿着作信号用的,因此前锋就是前茅。
《诗经》里也有: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野地里有死獐子,用白茅包着才好。有少女动春心,有美男子情诱才好。
獐子,是古时男子求亲的聘礼。那么珍贵、重要的聘礼,用白茅包着才相配。
所有这些,都足以说明茅草在当时人们心中的地位。
随着时代的发展,故乡人的生活水平慢慢提高的同时,和曾经相伴相依的茅草,却渐行渐远了。
一代又一代的故乡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着,大家吃得越来越精细了,穿得越来越漂亮了,住得越来越舒适了。可也越来越疲惫,疲惫得脑子里似乎就剩下名和利了。
忽然有一天发现,在一些名胜景区,竟出现了茅草屋。那茅草屋,在人们眼里,也不再是先前的呆笨样子了,一眼望去,它们是那样的敦厚,纯朴,悠然自在地静立在乡间原野上。
它们在等,等那些为生存奔波打拚的人,累了倦了,想回过头来喘口气的时候,他们的灵魂,有处可依;他们的心灵,有地方休憩。
这就是茅草的情怀,也是故乡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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