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陈璐 于 2018-3-9 09:20 编辑
老高
老高是北京人,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工作在北京,与我这个大半生漂泊在外的北京人不同,其京腔浓郁而纯正,说起话来温润动人。老高家居京东通县四环内,初中毕业后就进城打工,于政协礼堂烧锅炉。
老高告诉我,有一天朱老总去他们那里洗澡。行前未告诉家人,于是满城找人,差一点张贴出去寻人启事。想一想,一个泱泱大国于它的首都大街小巷,张贴出寻觅总司令的告示,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如果动漫起来,小朋友一定会拍手,一定会叫好。
老高还告诉我,三年饥肠辘辘年代,每月23斤(京郊农民的)定量吃不饱。那些写传记回忆录历史政协人物,不仅吃得饱,餐桌大海碗里还飘摇着狮子头。说着老高还用两手的虎口对接出一个“O”字,用以彰显那猪肉丸子之“大”。
与此同时,两只眼睛还向我放光,直楞楞地逼仄我认同。我也就说时迟那时快迅雷不及掩耳连连称喏。看来那时的老高食不果腹,对猪肉丸子大狮子头留下了特殊记忆,于大脑皮层所形成的条件反射,使他数十年不能忘却。老高不是鲁迅,否则也会为他不能的“忘却”写纪念。
老高个子不高,长得精干,苍劲孔武。为人笃实,做人本分,尽职尽责。政协礼堂的住户都是耄耋之人,需要全天候供暖,且不能有一日疏漏。一个冬天过去了,老高没有出现差池。二十几个冬天过去了,老高依旧没有出现过半点差错。难怪总司令都要慕名而至。与时下动不动就停暖,置千万用户于严寒中而不顾,你就会体察出老高的平凡劳动中蕴涵的伟大。
而他自己的住屋却冷风透气,狭小低矮而阴暗。该是四下墙壁贴满的先进工作者奖状,使他的斗室温暖如春。当年的政协礼堂没有一家不知道今日的老高昔日的小高的,每年过春节桌子上摆满了各家各户送来的对联鲜花与礼品。
改革开放以后,事事承包,烧锅炉也要承包,且是大联合大承包。老高本想给他人烧锅炉,不想出手去承包。是一帮子徒弟把他推上前台,用老高自己的话来说,是大家推着他发家。发家后的老高,没有忘记他的徒弟,不止一次地向他的徒弟伸出援助之手。
晚年来到三亚,于半岛海湾高档住宅小区买了一处三居室。院落依山傍海,碧池波光,绿树成荫,曲径通幽,花香四季。老高与他的老伴成为候鸟,每年冬天飞来,夏天飞去。美中不足的是,老高的身强力壮,而老伴却羸弱多病。
买菜洗衣做饭,都是老高一个人的事。按摩洗脚打针,伺候老伴也是老高一个人的事。笔者与老高经常在一起于海边散步,老高有个习惯动作——时不时地抬手腕子看手表——他在惦记家中的老伴,他需要按时回去照管老伴。
五年过去了,来到2015年老伴不辞而别了。老高伤痛不已,好久好久缓不过神来,因为有一件事在他心头始终抹不去,一个菜饼子他吃了半个,另一半留给了老伴。烧锅炉晚上回来,那半个饼子还在,依旧给他留着。他明白老伴身体虚弱气血不足,就是早年饥饿造成的。他说老伴的死实际上是饿死的。
面对老伴的遗像,他十分内疚,夜深人静潸然泪下。他的心里装着老伴,他的内里不能没有老伴。所以面对不少老朋友介绍对象找个新老伴,他都坚辞不肯,执意地把头拗过去。就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那位老先生那样拗过去拗过去……
老伴走了,让谁来填补豪宅内的空荡,第一年他让自己的兄弟来住,第二年他让当年与他一起烧锅炉的两个徒弟来住。不管是骨肉亲情,还是人间师徒情义,老高都是永志不忘。老高说人之所以为人,不同猪狗,就是因为人有情有义。他希望来者能够缓解填充弥补他对老伴的思念。
老高不找老伴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广。从老年圈子扩展到年轻人的耳朵里,一个年轻女子,来到他身边愿意与他结为连理枝,于晚景中,或是挺拔,或是摇曳。女子进屋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老高老伴的照片拂去尘埃揩擦干净,端端正正摆放在桌子正中央,罩上黑色的帷幔。老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动在情里。老高一改常态,决计接受那女子。
老高黝黑,女子白皙。他们走在队列中,那是一支举着一面旗帜以竞走而健身的队列,在小区绿荫匝地的街道中,迈大步疾驰往返。老高老夫,女子少妻。然而老夫却比少妻走得风生水起充满活力……我真心为我的老高晚年幸福生活而高兴,我为老高与他妻子这道靓丽新风景而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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