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二题

lqm407 · 发表于 2010-4-20 12:56

　　　　老故事二题　

　　　　　　　　　　　　　　　　 lqm407　　　　　　　

　　　　　　　　　　新　衣　裳

　　那时候，我们不仅经常挨着饿，还没有衣裳穿。衣裳总是补了又补，补得实在不能再补了，就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那时也发布票，每人每年三尺五尺的，但我家的布票一发下来，就被爸爸拿去捣“黑市”，捣换上一点钱挪腾到其它地方了。如果不卖，那也没钱扯不来布。

　　爸爸要下地，我要上学，这必须要穿衣裳的。爸爸思谋来思谋去，就思谋起尿素袋子来了。

　　生产队分来了几袋日本化肥，袋子雪白，前面写着“尿素”两个大字，后面写着“日本株式会社”几个中字，还有一串认不得的洋小字。这肥料肥力很好，尿素袋也很结实，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爸爸跑去恳求队长：把尿素袋子给我吧，我看能不能给孩子做件衣裳。
　　　　
　　队长说：嘿，大家早都排好队了。这次没有了，你排到下次吧。

　　爸爸搔搔头说：先给我，我小子上不了学，急等着衣裳穿呢。

　　队长说：那不行，做事都有个规矩。

　　爸爸听说排队排到前头的是柱子爸爸，就赶去给柱子爸爸说：刘家哥，求求你了，把你的尿素袋先让给我吧！

　　柱子爸爸头摇得象拨郞鼓一样：不行不行，我家柱子也没裤子穿了。

　　爸爸说：你家柱子还没有上学，迟几天穿也行……

　　柱子爸爸说：不行不行……

　　爸爸无奈，搔了半天头，又来找队长。爸爸说：刘家哥答应了，说将他的那个袋子先让给我……

　　队长竟然信以为真。

　　爸爸将袋子拿回家来，妈妈欢喜得眉开眼笑。妈妈马上去洗袋子，但用草木灰洗不行，用洋硷揉不行，用皂角擦不行，放在开水里煮，用“煮青”染，都不行，上面的字怎么也掉不了。妈妈只得不洗了，晒干后连夜给我做了件上衣。

　　早晨，我刚穿着新衣服准备上学去，柱子爸爸打上门来了。

　　柱子爸爸脸色铁青，一把抓住爸爸的胳臂，大声质问：我啥时答应你了？我啥时答应你了？

　　爸爸低声说：刘家哥，我实在是没办法，我实在是没办法……

　　柱子爸爸说：你没办法，难道我有办法吗？你给我赔，你给我赔……

　　爸爸很可怜。爸爸说：刘大哥，你就放我一马吧！

　　柱子爸爸却更凶了：不行！你跟我去队长那里对证……

　　爸爸无奈了，只得叫住我，说：把衣裳脱下来，让你刘大叔拿去吧……

　　我一边脱衣裳，一边鸣鸣地哭了起来。

　　幸好，队长这时来了。队长看到情况，就对柱子爸爸说：你也不要太逼人了。这样吧：下一个袋子给你。

　　柱子爸爸说：你说话算话吗？

　　队长说：“噢哟，我一个队长，咋能说话不算话呢？只是破了点规矩……

　　柱子爸爸这才放松了抓爸爸的手。

　　从此，我穿着新衣服出现在同学和老师的面前。衣服的前面是“尿素”，后面是“株式会社”……

　　　　　　　　　　　　　　
　　　　　　　　　　　　

　　　　　　　　　　　　聋二爷爷和磨子

　　那次回老家，看到弟弟翻修了房子，院子里的石榴树挖掉了，老井被填了，院子中间的大青石也不见了。只是，在墙角处，还留着两个磨盘。

　　这两扇磨盘是暗红色的，花岗石做的。它是我家的传家宝。从我记事起，它一直在我们家的南房里隆隆响着。每天，它都要花去妈妈的大半天时间。

　　这副磨子是聋二爷爷打的。爸爸从锁子峡弄来了石料，聋二爷爷手拿铁凿“叮叮咣咣”地干了两天时间，一副新磨子就出来了。新磨子出来后，就得“试堂”。“试堂”是找些粮食来试验磨子，看还有没有需要打整的地方。新磨子里有小石渣子，扫不尽，看不见，会混到面中去，所以“试堂”的面一般是不能吃的，但我家却吃了。妈妈舍不得将面倒掉，所以好多天里，我们都嗑着石渣子吃饭。

　　妈妈说，聋二爷爷的石匠手艺很好。我家的磨子虽然大，但推起来轻，磨面快，很好使用。

　　磨子用上一年左右时间后，磨齿就平了，磨不成面了。磨齿平了，就得捎话叫聋二爷爷来凿齿。

　　聋二爷爷住在城西的山头上，本来是我外婆的本家。妈妈叫他“聋二爷爷”，我们也跟着叫他“聋二爷爷”，不分辈份。他人很勤快，今天捎话，二天就来了。来后，就一声不吭地掀下磨扇，叮叮咣咣干起活来。

　　因为聋，别人说天他说地，所以他话很少。当然，也不尽然，有时话也多。比如算起命来，他就滔滔不绝的。

　　妈妈说，聋二爷爷原先是个出家人，看的书很多，经的事也很多，命算得又准。妈妈好多年没有生育，但聋二爷爷算出她会有孩子的，后来果然灵验了。妈妈让聋二爷爷算一下我长大会怎样。他就摸着我的头看来看去，说：长大是个“人物”，妈妈一听很高兴，但口里却说：一般人才好，“人物”瞎事情多。聋二爷爷就跟着说：当然，弄得不好就不是“人物”了。一听这话，妈妈又不高兴了。

　　妈妈问聋二爷爷：你自己今后会咋样的呢？

　　聋二爷爷沉思了一番，摇摇头说：我不咋样……

　　聋二爷爷家里有个聋二奶奶，可是却没有孩子。妈妈说：聋二爷爷不可能有孩子的，有孩子就奇了。

　　我问：为啥“就奇了”？

　　妈妈说：聋二爷爷本来在一个寺院里当和尚，解放后被逼着还俗了。他还俗了还不行，政府又逼着他娶个老婆，他不娶，政府将他批斗了几场，将一个尼姑强塞给了他。这个尼姑就是聋二奶奶。当然，聋二奶奶并不聋，她是沾了聋二爷爷的光才“聋”的。

　　他俩虽然在一个铁锅里吃饭，在一个土炕上睡觉，可几十年来一直你是你来我是我。据妈妈说，他们俩晚上都要念一阵佛经；睡觉时，谁也不挨着谁。直到老了还是这样。

　　有人劝聋二爷爷要个孩子算了，可他说：人都是来受罪的，还是没有孩子好……
　　
　　好象是为了证实他的话，他还给妈妈讲过一个关于磨子的故事。他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在咱这个地方，葫芦河旁边，出了两个“人物”，一个叫伏羲，一个叫女娲；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他俩闹着要结婚。老天爷说：不行不行！可他们还是闹，老天爷没办法才说：就样吧，这里有两扇磨盘，你们一人一扇，一个在东山上，一个在西山上，你俩将磨盘滚下来，如果磨盘合在一起了，你俩就做夫妻去，我也就不管了；如果磨盘合不到一起，你俩就死了这份心眼吧。伏羲说行，女娲也说行。于是，他俩一个在东山，一个在西山，两扇石磨咕噜噜地滚下来。奇了，磨盘竟然合在一起了。女娲的那扇在下面，伏羲的那扇在上面。于是，他们就结成了夫妻。

　　妈妈说：结就结吧，这是天意。

　　聋二爷爷说：不，这是罪孽。现在满世界的人，都是伏羲女娲的后人，你看哪个没有受罪？人都是受罪来的……

　　我当时小，弄不清楚聋二爷爷关于磨盘和人类关系的高深理论。

　　不过，在我看来，这磨子还是挺重要的。如果没有磨子，生产队分来的那一点点粮食也变不成面，吃不了饭。所以，我也挺感激聋二爷爷。

　　可是，后来聋二爷爷出事情了。事情就出在他的打磨子上。

　　因为打磨子，他背着个皮囊跑东家串西家的。可是政府却说他是搞“反革命串连”，想要复辟资本主义，恢复他过去的“天堂”。于是，他被抓进监狱了。

　　妈妈知道后，想去监狱看望聋二爷爷，但她又不敢去，怕牵扯到“反革命”里面去。她只是去了聋二奶奶那儿几次。但聋二奶奶只是一个劲叨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再没有其它话可说。

　　知道聋二爷爷在监狱里死了后，妈妈大哭了一场，在那个磨子上烧了好多好多香蜡纸火……

[ 本帖最后由 lqm407 于 2010-4-20 12:59 编辑 ]

邱天 · 发表于 2010-4-20 13:28

读了这两篇小说，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贫困不是社会主义，要体现社会主义好，就得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我以为，这样的小说才是值得一读的，推荐给大家！

精华小说！

天下为公 · 发表于 2010-4-20 14:25

原帖由邱天于 2010-4-20 13:28 发表
读了这两篇小说，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贫困不是社会主义，要体现社会主义好，就得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我以为，这样的小说才是值得一读的，推荐给大家！

精华小说！

作品生活味浓，裁决得当。
支持！

曾经沧海 · 发表于 2010-4-20 15:59

小说题材是旧的，但却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那就是作者的语言功力，特别是第一篇，语言干净利索，无蔓无枝，小说读完了，但给人意犹未尽，给读者留下想像的空间，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小说内涵。挺欣赏的。

lqm407 · 发表于 2010-4-20 17:20

原帖由邱天于 2010-4-20 13:28 发表
读了这两篇小说，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贫困不是社会主义，要体现社会主义好，就得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我以为，这样的小说才是值得一读的，推荐给大家！

精华小说！

谢谢邱版主赏析。好久不来，太虚越来越好了。

lqm407 · 发表于 2010-4-20 17:20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4-20 14:25 发表

作品生活味浓，裁决得当。
支持！

谢谢支持。

lqm407 · 发表于 2010-4-20 17:21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4-20 15:59 发表
小说题材是旧的，但却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那就是作者的语言功力，特别是第一篇，语言干净利索，无蔓无枝，小说读完了，但给人意犹未尽，给读者留下想像的空间，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小说内涵。挺欣赏的。

这样旧题材的作品，我还怕不受欢迎呢。你这样说，坚定了我的信心。谢谢！

邱天 · 发表于 2010-4-20 17:33

原帖由 lqm407 于 2010-4-20 17:20 发表

谢谢邱版主赏析。好久不来，太虚越来越好了。

可有人说太虚越来越糟了哈！

:lol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0-4-20 18:00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事，一个时代的生活有一个时代的内涵，作者写出来了，但一切都在语言故事里，没有多余的说教，使小说有了激发人想象的张力。

芳香碧丝草 · 发表于 2010-4-20 18:32

尿素袋子也能做衣服穿？都是艰苦的岁月造成的！
可怜的二爷和二奶。
朦胧中，像听过大人讲过女娲的故事，不过细节都忘了。
是不错的小说！拜读！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0-4-20 18:36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4-20 15:59 发表
小说题材是旧的，但却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那就是作者的语言功力，特别是第一篇，语言干净利索，无蔓无枝，小说读完了，但给人意犹未尽，给读者留下想像的空间，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小说内涵。挺欣赏的。

是啊，小说达到了无技巧的境界，但是很有意味，耐读，生活厚重，这是小说的关键，好作品。

田一丁 · 发表于 2010-4-20 19:00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4-20 18:36 发表

是啊，小说达到了无技巧的境界，但是很有意味，耐读，生活厚重，这是小说的关键，好作品。

能否这样理解，小说的无技巧其实就是技巧，有种天然去雕饰之美，亲切，耐读！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0-4-21 10:51

佳作提读。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0-4-21 23:16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4-20 19:00 发表

能否这样理解，小说的无技巧其实就是技巧，有种天然去雕饰之美，亲切，耐读！

就是。

lqm407 · 发表于 2010-4-22 12:16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4-20 18:00 发表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事，一个时代的生活有一个时代的内涵，作者写出来了，但一切都在语言故事里，没有多余的说教，使小说有了激发人想象的张力。

那个时代的故事真多，现在写起来真是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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