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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离土地最近的幸福之九:浮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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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0-4-3 20:5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静静的望着父亲熟睡的姿势,血管里凝滞的洪流把我的光线擦亮。父亲一如既往的睡在自己往常歇息的地方。土炕上没有过多的铺衬,蓝色的床单盛开着幸福的马蹄莲,那是冬天唯一伴随父亲进入梦乡的温暖。此时那些花朵依旧带着笑容,灰暗的花瓣上滴着我的泪水。

    我仔细抚摩着父亲粗糙的手指,每一根手指都弯曲着,像攥着什么不放。指甲上的沟壑和参差不齐的缺口是那么尖锐,刺得我两眼发酸。我似乎听见父亲细微的呼吸,依稀中如同吆喝着成群的蚊子,手里的纸扇随着风的方向走动,凉凉的,能把我带进渺茫的梦魇里

    这种细微的声音太小了,小的形同生命降息的安静和闲恬。父亲冰冷的体肤不断冲刺我手掌的热量,我感觉着父亲血脉在我指尖浮现,像流水即将宣泄而下,大地上的作物丝毫没有做好接纳的准备,是那样措手惊悚。父亲嘴角微翘,往常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只是从来没有大声呵斥,尽管没有今天的安详,父亲生气时吧嗒吧嗒抽烟的姿势也是闭着双眼,泪水没有如此浑浊

    外面下着霜,院子里白花花的月光如同凝脂,泛光的地方被黑暗放大、膨胀,散发出咸味。我俯下身来最后一次将目光在父亲身子上聚集,然后扫描了一遍。父亲胡子凌乱,花白的头发如同灰烬。我突然发现父亲的血管是那么粗犷,凸起于皮肤像爬在父亲田地间的蚯蚓。雨季到来的时候,蚯蚓蛰伏在土地的表层,外面的空气稠密鲜活,强烈土腥味会使蚯蚓迷醉、倾倒,它们一动不动,忘却雨后的阳光照样进入土地深处,敲响它们幽暗的家门,每个家门都朝着阳光敞开着

    父亲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在农历十月的季节没有思想,它们一心只在熟睡。远离了庄稼的骚扰,土地始终不愿醒来,即便有羊群悠扬的咳喘,土地是清晰的,父亲的羊群已被斜阳赶进了柔软的圈门,寒冷是最好不过的栅门。父亲的庄稼在粮仓里打盹,庄稼佯装出极其疲倦的身躯,相互拥挤,汲取着对方的体温。只有父亲,年老了,岁月过多的磨损了他的激情,母亲过早的病逝加重了他的沉默性格,有时整天一句话也不说,二十多年来,我一直纳闷着父亲的表情

    父亲确实倒下了,倒下的父亲更像一个男人,手指尽管弯曲,十指粗壮,骨节丰硕肥大,喉结兀自凸起,从容的睡势让我深深感到愧疚。我一直认为父亲是怯懦的,一辈子少言寡语,大集体干过三十多年的干部,我们兄妹五个要不是自己努力,恐怕都停留在他的肋骨下,抽取他的血脉

    当我被死亡两个词嵌入脑海,我知道父亲不在像他的土地,停留片刻终究会再次醒来。二哥递给我父亲病亡的诊断证明,我恍然间感觉到无数冰块从头顶楔入,眼角分明潮湿了许多。我像一根折断的树枝,从父亲的肢体上完全卸下,我将父亲举过头顶的阳光彻底冷却,以致把自己放置到最光明的地方,这微细希望是我今后一直沿袭父亲的缄默走下去

    父亲和母亲的坟墓按照乡俗合葬在一起。母亲的尸体是十多年前从一个潮湿的地方搬迁过来的。母亲在十年的地下栖息,肌肉已经全无,四十六年的肉身归还给土地,变成土地的细小尘埃,唯一完好的是母亲的骨骼组织和发髻。依稀中母亲就是一个爱美的女人,村子里最数她的头发,一发年四季散出油光

    父亲安葬的时候我又一次端详了母亲一眼,这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母亲。母亲像一个投影仪,我看到了自己的骨骼。那些苍白的骨骼可能已经空洞了,有泥土趁势进入。我们曾经从父亲身体不也是这样趁势进入了母亲的骨骼,贪婪的吮吸骨骼渗出的血液,那时我们就是飘逸在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浮脉,注定幸福一辈子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0-4-3 20:55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4-3 21:57 | 只看该作者
诗歌叙述的语言,深度地呈现出人物和事件的关联的质地。国魂这一章文字,对于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父母死亡景象的深度体会,恰是自己灵魂和心血在内心世界的再度创造与呈现。因为融入深度的怀念情感,尖锐的感觉呈现,都给阅读产生的情感和思想上的震撼,它击中的是人血浓于水的生命直觉,也使读者在疼痛中获得情感和怀念的慰籍。
3#
发表于 2010-4-3 23:42 | 只看该作者
        国魂,读到了你心中的疼痛与怀念,此时唯有静默地在文字里祈祷老人家在他热爱的土地安息,相信清明时节的雨会带着你的深情与思念浸润土地。
4#
发表于 2010-4-4 07:36 | 只看该作者
先留个脚印,稍后细读。
5#
发表于 2010-4-4 08:3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0-4-3 21:57 发表
诗歌叙述的语言,深度地呈现出人物和事件的关联的质地。国魂这一章文字,对于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父母死亡景象的深度体会,恰是自己灵魂和心血在内心世界的再度创造与呈现。因为融入深度的怀念情感,尖锐的感觉呈现,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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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房版的精彩点评,读曹老师的系列散文,体验足了那与土地、与自然、与命运紧紧相扣的气息和场景,无一不深情,无一不透彻地诠释爱与情感,诗意地绽放,委婉地述说,动情之处,历久弥新。欣赏了,问好曹老师。
6#
发表于 2010-4-4 08:3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琴若雨 于 2010-4-3 23:42 发表
        国魂,读到了你心中的疼痛与怀念,此时唯有静默地在文字里祈祷老人家在他热爱的土地安息,相信清明时节的雨会带着你的深情与思念浸润土地。


————
亲爱的小雨,周末好,想你了。 :hug:
7#
发表于 2010-4-4 10:06 | 只看该作者
蕴藉丰厚的语言,问好老曹呀! 清明愉快!
8#
发表于 2010-4-4 10:28 | 只看该作者
这样的字,每一个都敲击着我们柔软的内心,对于亲人的离开,再多慰藉的语言都会脱离原本的轨道,所以就试着去想,他只是选择了安息的地点,并且逃脱了人间的疲倦。
这样想就好。
问好国魂
9#
发表于 2010-4-4 11:54 | 只看该作者
我们曾经从父亲身体不也是这样趁势进入了母亲的骨骼,贪婪的吮吸骨骼渗出的血液,那时我们就是飘逸在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浮脉,注定幸福一辈子。

独守在父亲身边细细端详,那些对父亲的细节描写其实已经是深入骨髓般深刻,沉厚的情感,诗意般的语言,细腻而隽永的描写,将疼痛嵌入字里行间,收藏学习了,问好朋友,祝福深深。
10#
发表于 2010-4-4 12:32 | 只看该作者
体会到诗人心中的痛,情愫涟涟啊,欣赏问候!
11#
发表于 2010-4-4 20:51 | 只看该作者
清明节读这样的文字,格外缅怀那些长眠于天国的亲人。
12#
发表于 2010-4-4 20:55 | 只看该作者
“我似乎听见父亲细微的呼吸,依稀中如同吆喝着成群的蚊子,”
“母亲像一个投影仪,我看到了自己的骨骼。”
——曹版的文字,细腻而深刻。欣赏并学习。问好!
13#
发表于 2010-4-4 21:50 | 只看该作者
奇妙的意境。学习精短美文。
14#
发表于 2010-4-5 09:31 | 只看该作者
清明时节,祝愿老人安息,质朴文字,刻画至深亲情。

[ 本帖最后由 季大相 于 2010-4-5 09:32 编辑 ]
15#
 楼主| 发表于 2010-4-5 12:29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0-4-3 21:57 发表
诗歌叙述的语言,深度地呈现出人物和事件的关联的质地。国魂这一章文字,对于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父母死亡景象的深度体会,恰是自己灵魂和心血在内心世界的再度创造与呈现。因为融入深度的怀念情感,尖锐的感觉呈现,都 ...


谢谢房子斑斑的点评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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