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里花外春不在

rsjby

    都说春去了花谢了，李煜也说落花流水春去也。其实，花开四时，一年四季，每季有每季的花，只是春花更多而已。从小寒到谷雨，是花的旺季，有二十四番花信之说。二十四番花信后，从夏至秋，历秋经冬，依然花事连绵，虽不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纷繁，却也有开过尚盈盈的出尘，山寺月中寻桂子的清欢，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幽微，一种清风绝可怜的高妙……

    男人看花，往往会看到女人。爱花怜花的，是护花使者，应该算是好人。辣手摧花的采花大盗，是人人痛恨的淫贼。女人看花，时常看到自己。顾花自怜，揽镜贴花黄。宝钗园中扑蝶，穿花度柳的蝴蝶，仿佛宝钗；黛玉期期艾艾荷锄葬花，零零落落的花瓣，飘飘渺渺的花魂，是黛玉的肉身、灵魂。

    花于我，既不是女人，更不是自己，只是花。

    杯子坪学校的操场边，早有一株玫瑰。父亲将其引种开来，不几年，一丛丛一簇簇，挤挤挨挨，长成一长排栅栏。记不清玫瑰花开的季节，只记得某些雨后的早晨，早早爬起来，端着筲箕去摘玫瑰。花朵层层叠叠，红红艳艳，花瓣上的雨珠晶莹剔透，欲滴未滴，自有一番妩媚。摘回来，母亲去掉花蒂，清洗干净，剪碎，和白糖腌在玻璃瓶里。腊月，取出来，与擂碎的核桃、花生、芝麻，剁碎的新鲜花油一起，做成汤圆馅。大年初一，吃汤圆，玫瑰的清香仿佛晨露，仿佛山笋，仿佛刚刚剥出的胡豆碗豆，仿佛坐在树杈上张口吞食的樱桃，香气弥漫，滋味万千，久久不散。现在，泡菊花茶，还喜欢放两朵玫瑰花苞。喝时，香香的，正是童年吃的玫瑰汤圆滋味。玫瑰，是最早认识，最为刻骨铭心的花，只是，一点也不风花雪月，与爱情隔山隔水不沾边。我的玫瑰记忆，是最为功利的吃喝，想起玫瑰，口有余香。

    认识玉兰，是在成都的望江楼公园。微雨天，绵绵雨丝细密柔软，一株玉兰在斜风细雨中格外夺眼，厚实的叶富丽堂皇，雨水洗过，绿得发蓝。俏生生的花欲开未开，朵朵朝天，杂于绿叶，冰清玉洁，超凡脱俗，仿佛九霄云天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身姿摇曳，裙袂飘飘。面对玉兰，初入城市的我，觉得它既高远圣洁不可亵玩，又和蔼亲切仿佛邻居家的牵牛花，它芳华无垠的模样，似乎就是我的青葱岁月，多梦年华。从此，与望江楼公园里的玉兰结下不解之缘，只要到成都，都要去看。年复一年，玉兰依旧，花是人非。它的叶永远那么绿，绿得发蓝，它的花永远那么白，冰清玉洁，超凡脱俗。只是，在人海里行走了多年的我，早已尘满面，鬓如霜，沦为一只臭皮囊。很多时候，在梦里遇到玉兰，玉兰花变了模样，欲开未开的俏生生早已不在，它渐渐展开、开满，渐渐枯萎、萎谢，零落成泥碾作尘，花开花落两由之。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在梦里对梦里的自己说：明天，我就去看玉兰，它一定会开出俏生生欲开未开的花，等我。

    谈恋爱时，女友寝室的窗台上种着一株栀子花。栀子花有些霸道，香气浓烈。女友温柔娴静，言语不多，红扑扑的脸上常常绽开醉人的笑。花开时节，我去探望女友，坐在客厅看书。栀子花香穿过她的卧室飘过来，不再浓烈，氤氲朦胧，淡雅清秀。饭香菜香伴着锅碗瓢盆的响声从厨房溢出来，弥漫迷离，悠游曼妙。花香在左，左边浪漫温馨，仿佛要淘尽世俗红尘；饭香菜香在右，右边是市井烟火，油盐酱醋，滋味无限。捧着书，一行行看下来，一页页翻过去，字里行间，全是她的模样。我挣扎在自己的念想和欲望里，一忽儿左，一忽儿右，心慌意乱，度时若年。黄桷兰上市，街上有卖黄桷兰的，一根细线穿过两三枚花蕾的花蒂，五角钱一串。只要遇到，女友都会买一串，挽挂在胸前的第二颗钮扣上。月夜，在河边散步，幽香阵阵缕缕拂过，我悄悄地抽着鼻翼，贪婪嗅吸，不知这是黄桷兰的花香，还是少女特有的体香。

    翻捡旧时相册，找到两张花前影像，停住游移的目光，深切凝视。洛阳王城公园里的，是彩色，一朵硕大的牡丹花遮住我的胖脸，戴着眼镜的我，不再蛮暴粗鲁，显出些许清秀。这是我见过的最大气的花，最不嫌弃我的花，它用它富贵娇媚的身形，将我自觉丑陋鄙薄的面目遮挡，给我另一个模样。自卑的我在牡丹相伴的模样里，找到了一丝自信。成都人民公园里的，是黑白，我蹲在一片假山前、一丛菊花后，作深思关切状，想文艺一下。瘦弱的菊花，星星点点，白白净净，将我衬得更头大脸黑眼睛细脖子粗，一点也不文艺。菊花也不嫌弃我，虽不主动遮丑，却在我面前开得欢欢喜喜，干净利落，使我显得多少有点干练。与只有两张花前影像形成鲜明对比，与树同在的影像，立正树旁，蹲踞树下，搂抱树杆，悬吊树枝，斜靠树身，侧睡树桠，攀上树巅，钻进树洞，轻抚幼树，骑马倒树……比比皆是。是的，我希望自己长成一棵树，不是歪脖子树，不是纽龙纹树，不是“病树”；是参天大树，是傲雪之树，是“玉树”，临渊不惧，临风如玉。只是，长了很多年，渐入老境，依然只是一株（连棵都不能称）不成材，歪歪斜斜，横横趴趴的马桑树。

    人事如花事。青春岁月，纷乱繁复，多姿多彩，生命的精彩或如二十四番花信般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壮年多事，老年悲秋冬，林红谢了春红，时光流水匆匆，逝者如斯夫。梦想消隐，现实急迫，日子珍贵无比不可蹉跎，哪有闲心去看春花，悲花谢，葬花魂。脑子里萦萦绕绕的，全是不堪品咂的庸俗，只回首往事时，才有一丝浪漫温柔，绽开在花蕾边，花瓣旁，令我想起昔日，过往，曾经。

rsjby

读简枫《花事了无痕》有感，胡诌了一篇《花里花外春不在》，算是一种回忆吧。

槐安.

为毛最好的厨子都是男人耶？为毛最好的服装设计师都是男人耶？
偶要说男人也如花，一朵男人花，千万朵男人花，姹紫嫣红。

an安

说实话，我从没这样仔细地研究过花，好像对叶都比对花上心许多。这文，读得我一愣一愣的。叶美在纹理，花美在形态，所以你感性，我理性。

秦皇岛简枫

rsjby看花，无我。简枫看花，无花。rsjby是有胸襟的，简枫是有私心的。一个在往事里沉湎，如今花事为了物是人非。一个是在现实里沉醉，繁花似锦做少年游。

上洛阳王城公园里和成都人民公园里的照片，如何？

简枫抛砖，rsjby 回玉。如此甚好。

林红谢了春红

rsjby

槐安. 发表于 2018-5-9 19:26
为毛最好的厨子都是男人耶？为毛最好的服装设计师都是男人耶？
偶要说男人也如花，一朵男人花，千万朵男 ...

常有人说女人是为男人生的，其实不然，男人才是为女人生的。他们做菜，做衣服，都是为了讨好女人呢！

rsjby

an安 发表于 2018-5-9 21:48
说实话，我从没这样仔细地研究过花，好像对叶都比对花上心许多。这文，读得我一愣一愣的。叶美在纹理，花美 ...

只知道很少几种花，但却知道得很有限，甚至连它们什么时候花开，什么时候花谢都不太清楚。这些花，多半成了意象，成了岁月的记忆，所以记得深切，不会忘记。

rsjby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8-5-10 10:10
rsjby看花，无我。简枫看花，无花。rsjby是有胸襟的，简枫是有私心的。一个在往事里沉湎，如今花事为了物是 ...

也不是呢！我看花，满满的都是自己，不是花样的自己，是花前的自己，是花映照出来的自己。
这些花，仿佛是花，也仿佛不是花，说它是，就是，说它不是，就不是。
想想也有点悲哀，我看花，本不想看到自己，也不想看到女人，只是想看看花。结果，看到的却既有自己，也有女人，而花却是没看清楚，甚至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展颜，什么时候马脸......
另：简枫的才是玉，我的只是砖，甚至连砖都称不上，只是没成形的泥。

lvhq018

第一次见到玉兰，是在西安，很震惊。慨叹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树！后来看多了，便觉得怪：分明是姚明头上戴了几朵花嘛！

rsjby

lvhq018 发表于 2018-5-10 13:22
第一次见到玉兰，是在西安，很震惊。慨叹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树！后来看多了，便觉得怪：分明是姚明头上戴了几 ...

第一次见到玉兰，也很震惊，觉得：只树只应天上有，哪是我等可以遇见；至少，它也是大城市公园里的东东，不是穷乡僻壤小山沟里可以见到的。

阳光笑靥

这篇花文，写得深刻

鲜然

花事。

常常觉得，花事也是人事。而人与花，也讲个缘分的。

rsjby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8-5-10 19:44
这篇花文，写得深刻

花事荼蘼，一切都随韶光而去，留下的永远都是遗憾。

rsjby

鲜然 发表于 2018-5-10 20:36
花事。

常常觉得，花事也是人事。而人与花，也讲个缘分的。

看多了花，看多了人，看多了事，一切都有些恍惚，彼此的也就消失了。此即彼，彼即此，分不太清楚的感觉。

an安

我至今没见过玉兰。最近常见你和简枫写，也有些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