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接龙 林小白】镜湖桃花

木门长子

                                                            镜湖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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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屠牛十载会怎样？”　　
　　“他的屠刀必然很锋利！”
　　
　　“一个人种田十载会怎样？”
　　
　　“他的犁铧必然磨得很亮！”
　　
　　“一个人爱了一个女子十载会怎样？”
　　
　　“这个人必然老得很快！”
　　
　　——相思使人老，向来如此！
　　
　　气氛一时间有些凄冷，只有茶，是热的。茶是明前茶，西湖龙井，独芽，根根倒竖，在茶壶里浮浮沉沉，恰如人生。人生岂非也浮沉难定？
　　
　　“好一句相思使人老！”崔云雀静静地端起手中的茶杯，缓缓啜饮了一口。
　　
　　“所以你从来不相思，能令你相思的人已经死在你的刀下，一刀断相思？”林白望着眼前这个五十开外的老人，还有桌面上的匣子，眼神冷冽如刀。
　　
　　匣子里也有刀，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断相思”。
　　
　　据说死在这柄“断相思”刀下的女子，已不下百人。刀薄而锋利，刀身狭长，用一块黑布包裹，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它，因为看到过这柄刀的人，都已经死了。
　　
　　崔云雀十岁练刀，十五岁已跻身于江湖十大杀手榜榜首。一柄刀专门为受情伤的男子斩杀负心的女子，收钱杀人，从不食言，也从未失手。
　　
　　“既然相思使一个人痛苦，为何还要相思？不如一刀断相思，了却这身后三千烦恼丝！”崔云雀举杯，对着杯子吹了口气，茶叶氤氲在一片朦胧的水雾里，对面的男子似乎也是朦朦胧胧的。
　　
　　“可是，你可知道，有的人愿意沉溺于这种相思之中，为情所困，画地为牢，因为没有这份相思，他活着也没有意思了！”林白抚摸着手中的刀，刀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刀，是他父亲从前屠牛用的一柄短刀，刀虽普通，却极锋利，多年的磨砺，使得刀刃光滑透亮。庖丁解牛，靠的不仅是技术，还得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这柄刀，他为它取名“情殇”。
　　
　　因情而喜，因情而困，因情而伤，故而取名“情殇”。
　　
　　“你是来杀我的？”崔云雀淡淡地笑道。对面的男子从面相上看，不过三十左右，满头黑丝却已白如雪，雪花之间，除了白色，没有任何任何颜色夹杂其间。
　　
　　“是！不过，杀你之前，我想先给你说一个故事。”林白握紧刀柄的手微微展开，像展开一段伤心的往事。
　　
　　桌上，茶未冷。崔云雀将茶壶倾斜，将茶杯续满了水。
　　
　　“还记得五年前你杀死的那个红衣女子吗？”林白尽力忍住眼中的泪水，貌似平静地问道。
　　
　　崔云雀仿佛也开始沉浸到一段往事中去，五年前……
　　
　　“你说的是小镜湖上穿红衣的桃花姑娘？”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知道我找了她十五年，从十四岁那年见到她开始，到现在我坐在你面前为止。”
　　
　　崔云雀好像听到了风声，正从林白怀抱着的屠刀上传来。寒光点点，那刀竟显得别样冷默。
　　
　　“十四年前，我还是一个少年。那天天气很好，我站在院里看父亲执刀。刀就是我怀里抱着的这把刀，它名‘情殇’。”林白似乎踌躇了一下，之后又接着说，“其实，父亲解牛的水平很差，解下的牛肉凌乱不堪。那天，我看着他动手，看着天边有东西落下来，那是一件羽衣，白色的，发散出桃花的香气。羽衣缓缓而下，从中走出一个女子，我的心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她在走向我，或者说是在走向我的父亲。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女子，那么惑人。她让我心神不安。但是，父亲对她的到来并不吃惊，仍然在慢条斯理地解他的牛。那女子走到父亲面前，说，‘都说萧四郎解牛的手艺一般，今天我算是见识了。’但父亲并不搭理她，放下屠刀径直走进屋里。我看到那女子的脸瞬间变得凄楚，是雨打落花的凄楚，充满了悲凉。”林白眼里的泪珠摇摇欲坠。他将脸转向了窗外。此时，桌上茶已凉。
　　
　　“之后呢？”崔云雀停止了吃茶的动作，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林白。
　　
　　“之后，父亲便进屋锁了门，再也没有出来。那女人定在院子里，半响之后才转身对我说‘我真的想杀了你！’我一直不明白她的这句话。她与我素昧平生，即便是父亲与她有仇，与我又有什么相干？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惊恐起来，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的脸。她真的美极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乌发如漆，目如星辰。她的身上发散出一种桃花的香味。后来……后来她就走了，白色的羽衣滑落在地上，她终也没有杀了我！”
　　
　　“你怀疑过你父亲和她的关系吗？”崔云雀突然来了兴趣，将手里的茶杯玩弄得如陀螺一般。“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女人都会与男主人公发生点关系，比如他们是曾经的恋人，比如你父亲也爱上过她。”
　　
　　“没有。我问过父亲。父亲说他从来不认识这个女人，她口中所说的‘萧四郎’他也不认识！”
　　
　　“或许，是你父亲撒了谎呢？毕竟是小孩子很容易哄的，当时你那么小。”崔云雀变得有些狡黠。
　　
　　“我的父亲从来不撒谎。”林白的语气十分笃定，“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就像一枚钉子，说话办事从来都是板上钉钉的。……那天的事情之后，我便离开了家。我要去找她，哪怕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哈哈……她不过是一个影子，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和这街上走过的每一个女人差不多。你可别告诉我，你找她是因为你爱上了她？”
　　
　　“不，不是，是思念……”林白指指自己的胸口，“就像种子种在土地里需要雨水一样，我需要她在我身边，哪怕只是一天一个时辰一小会儿。”
　　
　　“那她又出现过吗？”崔云雀产生了离开的愿望，对于林白这样的痴子他的兴趣不大。
　　
　　“她的武功很高。”林白的眼里充满了羡慕，“直到十七岁时，我才知道什么是武功。江湖上有很多人在提起她，说她恋人无数，杀人无数。十九岁时，我开始拜师学艺。我想，有了武功她就会来见我。二十四岁时，我在镜湖见到了她。十年了，她还是那么漂亮，相貌一点没变。我记得她的气息、她的味道，比三月的桃花都香。但是……你却在那天杀了她。那天，我就站在湖对岸。我看到你将她推进了湖里。”
　　
　　“我？你确定——”崔云雀站起的身子复又坐了下来，“你确定是我杀了她？多年来我的刀杀人无数，每一个女人都可能死在“断相思”下，你怎么就断定是我？”
　　
　　“我确定。”林白的语调很沉稳，“她的样子是刻在我心里的，她身上的味道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每时每刻都能梦到她、嗅到她的气息。那是爱，是我发自肺腑的爱。”
　　
　　“你终于说出了‘爱’这个字，有‘爱’就应该斩断。我的刀从来不在乎爱和相思，死在它下面的女人太多了。”
　　
　　“所以……”林白的泪终于奔涌而下，“所以，你杀了她。湖水那么凉，那么凉，我看到她的身子在湖里挣扎……”
　　
　　“哈……，如果是真的，当时你都已经二十四岁了，也应该明白我专门是为受伤的男子斩杀女人的杀手！收钱杀人有什么不对？何况那个人和你没什么关系，你爱她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不对，不是一厢情愿。我看到她对我笑了，就在你杀她的那一刻。当时，她的目光转向我，好像在告诉我，她需要我。五年来，我苦练手里的这把刀，就是要找到你，让你明白这把屠刀会如何锋利。今天，我不是在为她报仇，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梦和我对她十五年来不停歇地追随。”
　　
　　“哈哈哈……”崔云雀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将桌上的茶杯轻轻地捏碎。“你以为你能吗？人不应该有相思，相思是使人醉，但相思也能让人死。其实，你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站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副皮囊。自古人生多情丝，而我便是这世间斩断情丝的人。”崔云雀的手挪向旁边的匣子，目光冷峻，欲有出手之势。但就在一瞬间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确定是在镜湖？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子？”
　　
　　“是的，镜湖，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林白的手法很快，转身就将刀架在了崔云雀的脖子上。崔云雀感觉到了一丝微微的凉意。
　　
　　“如果是她……”崔云雀微闭了一下眼，“如果是她，那么你就错怪我了！她死的与我无关。……那天，是她自己跳起了湖里。那天的她的确美极了，面似桃花，气若幽兰。”崔云雀陷入了回忆。
　　
　　“胡说！”林白听到了自己炸雷般的吼声。“江湖人从来不为自己的行为做遮掩，你杀了就是杀了，还想辩护什么？”
　　
　　“何来辩护，我真的没有杀她，那天……我看着她挣扎，看着她一点点沉入湖底，但是我动弹不得，她在跳湖之前点中了我的膻中穴。”
　　
　　“为什么？为什么——”林白的刀刃猛逼到崔云雀的面前，目露寒光。“你不会想告诉我，她是为你自杀的吧？她那样的女人怎么会为了你自杀？你这种谎言谁能信？”
　　
　　“她怎么会为了我自杀？她是为了一个孩子。那天，她对我说她曾经爱上过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爱上了她，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后来那男人带着孩子走了，她疯了一样到处寻找，却在见过那个男人第三次之后彻底伤了心。她哀求、哭泣，希望那男人回到她的身边。但那男人却告诉她：他不想让江湖再害了孩子，归隐，只为求那孩子一生平安！所以，桃娘对我说，你知道她的名字叫桃娘么？她对我说她只有不停地杀人，才能证实她不想离开江湖。但是那天实在她太累了、太累了，她太想那个孩子了……”
　　
　　“我不相信，你这个狡猾的老头不过是在哄骗我罢了？我父亲一直不承认这件事，他对我说他不认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只是一个会胡乱叫错别人名字的女人。”
　　
　　“十四岁，你那时才十四岁啊，你父亲说什么你都会他的。”崔云雀突然止言，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她杀人太多，是她自己选择了去死。”崔云雀轻轻地拨开了林白的刀，“这事你不能怪我啊！”
　　
　　“你……你怎么能？”崔云雀听到林白自喉咙深处的悲声，“难道，我终究还是不能杀了你么？不能么——”
　　
　　“不能。一个人种田十载也仅仅只是磨亮了犁铧。”崔云雀转身向门外走去。忽然，他听到身后有哀嚎声波涛汹涌般地传来，转身看时“情殇”已潜入林白的脖子。
　　
　　“痴子。”崔云雀又狠狠地骂了一句。
　　
　　窗外桃花正香，又是三月春暖之日。崔云雀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肩，心里涌起的酸楚越加浓烈。其实，“断相思”早在桃娘跳湖的那天就被他扔进了湖里，如今躺在匣子里是他的左臂。他同样爱上过她，在她入水的那一刻。江湖。止戈。“可我又如何能止得住？”崔云雀疾步走向门外。此时，桌上茶水四溢，正从林白如雪的发上嘀嗒而落。
　　
　　——老而无相思，向来如此。
　　
　　别处，喧嚣声起，有厮杀声呼啸而至……


　　
　　

木门长子

但愿没有污了小白的龙头。

一楠

木门深得武侠要诀，故事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包括文字叙述与描写，都是这么的干净利落，其意蕴深刻。
正所谓：镜湖桃花依旧美，可惜不见往来人；一生情殇何所寄，江湖止戈断相思。

一楠

如此接龙方见真功夫~赞！

瑕玉

龙头和接龙的文风我想应该都受了电影《东邪西毒》的影响。到目前为止，读到最好的接龙小说。

瑕玉

觉得好奇怪哈，太虚一些根本不值一看一提的帖子，蜂拥而至跟帖的大堆，无效帖大堆，好作品往往是寂寥的，是未敢吗？幸好版主还是有眼光的。这位老师的龙头似乎读过，写官场吧？感觉远不如这个接龙精彩，非常漂亮！林小白的龙头也好看。点赞！

林小白

木门这篇接龙，收放自如，令人眼前一亮。情之所至，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情不知所踪，情之为物，救人，也伤人。拿起？还是放下？接得漂亮

遗忘之城

林小白 发表于 2018-5-11 12:40
木门这篇接龙，收放自如，令人眼前一亮。情之所至，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情不知所踪，情之为物，救人， ...

其实小白在龙头里藏了个悬疑，小白应该是想让崔云雀成为林白的母亲（格外交代了年龄，以此打伏笔），结果林白领盒饭去了，哈哈，我猜小白是想写大团圆结局的

木门长子

一楠 发表于 2018-5-11 08:36
木门深得武侠要诀，故事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包括文字叙述与描写，都是这么的干净利落，其意蕴深刻。:victory ...

好诗。（再加一字）

木门长子

瑕玉 发表于 2018-5-11 11:46
龙头和接龙的文风我想应该都受了电影《东邪西毒》的影响。到目前为止，读到最好的接龙小说。

谢朋友光临，问候。

木门长子

林小白 发表于 2018-5-11 12:40
木门这篇接龙，收放自如，令人眼前一亮。情之所至，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情不知所踪，情之为物，救人， ...

情为何物，不知其所起啊！

yugongjin

桃花艳丽，是我们的相思，也是我们的美丽，问好

一楠

瑕玉 发表于 2018-5-11 11:46
龙头和接龙的文风我想应该都受了电影《东邪西毒》的影响。到目前为止，读到最好的接龙小说。

这类写法属于古龙之风，古龙笔法不同于金梁，自成特色，独一无二。对于电影《东邪西毒》只是王家卫对于金庸《射雕》的一个改变延伸的故事，不足以与原著相比！

一楠

瑕玉 发表于 2018-5-11 11:49
觉得好奇怪哈，太虚一些根本不值一看一提的帖子，蜂拥而至跟帖的大堆，无效帖大堆，好作品往往是寂寥的，是 ...

这个无怨，因为对于武侠玄幻题材，目前在太虚还属于“旁支”，大多数朋友涉猎的少，这也与各自的创作爱好有关。有些人涉猎的面宽，传统通俗演义故事均可拿得起，放得下。其实这也是当下的创作首选之路，把眼界放宽，思路放宽，就容易把握时代文学发展的主题脉搏。如果仅仅局限在一个点上，就会容易跟自己过不去，心情万分地纠结，翻来覆去地抓住一个“死理“不放，实在是得不偿失。问好瑕玉！

一楠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8-5-11 16:23
好诗。（再加一字）

不加，我看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