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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童年的记忆，无非是几声爆竹，几次年夜饭，几本小人书，几个不自觉的假期而已。程朗的读书成绩不稳定，渐渐地，变成了程振东的一块心病。而五年级升初中，当时是决定半生命运的升学试之一。所以除非程振东出差，否则程朗没有礼拜天。礼拜天的变迁，在他记忆里倒是有迹可循的，白果、尖翘到能在斜坡上一动不动的白果，越紫越尖越是小男孩的追求极品；橡皮筋，不是女孩子跳的一串皮筋，而是单根的皮筋，比赛谁弹得远；香烟壳，有些小孩收藏了成抽屉的香烟壳，并且大半是用手扇回来的。具体的次序也就不排名啦，后来风行得最悠久的一种，乃是铁饼。铁饼的灵活与笨拙，也是很有讲究的。为什么小孩会着迷？因为它是带彩头的。
程朗到了五年级的下半学期，最关键的时刻啦。春天里，学校往往会组织一场美事，最让小学生期盼。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四所小学不是上苏州，就是上无锡，唯独城中小学正襟端坐。也难怪，重点初中的升学率才是王道嘛。不过春游是文教局的硬任务，即使是城中小学，也要应付一下。所以，去年到人民公园看菊花，今年嘛，到纺织厂参观亦可。
大家一致认为：做纺织工人的未来是光辉灿烂的未来。参观车间时，往往学生们还可以模仿性的操作一小会。尤其是小女生，坐在很先进的纺纱机前那受宠若惊的表情，让程朗很不屑。他可绝不会上前去凑合的。这时他看见车间里的达人在格外表扬着某位少女。少女高挑的个子，竟然比他还高，齐耳的短发，白生生的脸庞，乖觉的眼神，乌溜溜的眼珠子。格外明净的兀立在那群浮夸的大人中，像一朵水仙花。程朗揉了揉眼睛，终于明白过来，是她，是小静，他儿时的邻居，虽然搬迁数年，他还是能认出她。
他得意的凑到她身后，冷不丁在她耳窝口轻轻地咬着字，“嗨，小媳妇儿！”她回过头来，看了看他，漠不关心的扭了回去。他还是不死心，在几步外又招着手，喊她的名字，“喂，谭静！”这一回，她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他。
程朗很失望，原来所谓的重点初中高级候选人记性是这么差的。坐上一辆大型巴士，两个班级混搭了起来，于是他看见，她和班里几个男生在后面大声争辩。男生们坚持，“郭靖后来，是跟华筝的。”小静大声否决说，“不对，郭靖后来，是跟念慈的。”
程朗冷笑着一颠一晃走过去，“你们懂什么呀，瞎操心，跟郭靖结婚的，明明是黄蓉。”
小静睁大眼睛，“黄蓉是谁？”
“黄蓉嘛，就是蓉儿呀。你不知道蓉儿吗？”
“不对，明明是跟念慈的，是他师父给许的婚。”
“你说的是啥师傅呀，他师父洪七公，还为他们做媒来着。”
“我爸爸有这套书，你是乱说的。”
“我乱说？你爸的书你看得懂吗？我跟你说，我家里有一套小人书，四本，我来来回回看过几遍呢。”
谭静摸了摸嘴角，“你家里，真的有小人书吗？”
“那还用说，瞧在你和我，旧日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大可以借你看几天，让你无地自容一回。”
“明天，你带学校来？”
“那可不成，老师要搜书包的，这样吧，星期天中午吃过饭，十二点钟，在庐废场，那个厕所前面，你走过来，我拿给你，一整套拿给你回家看。”
下了车，程朗心里乐开了花，想不到这丫头还是跟小时一样，呆呆的、笨笨的，那么好骗。到了礼拜天，家里自然无论如何也变不出小人书来，如果她真的会来，就让她在茅坑边闻臭气吧。他当然绝没有想过要去戳穿自己，事实上那天中午丢下饭碗，他就跑到楼下去，在一垄烂泥地里，几个大小屁孩玩铁饼，玩得正酣。
先是投掷，一排大小硬币码在砖头上，隔着五米远，大家轮流投掷，谁有本事把硬币砸到地面，就进谁的口袋。后来又抛遥，两块红砖搭成扶梯状，铁饼由砖顶甩出，跑得最远者，就是一局之尊，拥有吞并后来几家的权利，当然，更主要还要看铁饼投掷的准头。这一局，程朗又落后了大截，正自忧心冲冲地看着前几名争王争霸，忽觉背后，有人扯动他的衣角。
他老大不耐烦的回过头，顿时发了蔫，原来小姑娘等候他多时，不见其来，相隔茅缸不远处，却清晰听得其喧闹的叫声，循声觅来，捉了个正着。程朗很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掌心，还剩两分钱，这个中午，自己可输惨啦。不过，他灵机一动，对啦，带她去小人书摊！
在小人书摊上，用两分钱租看一本“射雕英雄传”第四集，所有答案，不就俯首可拾了嘛。如果她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从旁探着头再看一遍。就在此时，有声欢呼打碎他的算盘，他上家的铁饼，不偏不倚，在自己的铁饼上，压了个满怀。
这叫“投儿”，输两分钱，如果仅仅是擦撞而过，那是响脆，只输一分。隔得这么远，那菜鸟居然也能投儿，程朗瞬间想起楚霸王在乌江口的那声哀叹，所谓天亡我也！
他捡起被俘虏的铁饼，哀怨的看了女孩一眼，笑道，“虞姬，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就此，作别了吧。”
可是女孩在不依不饶，挡住去路，“你答应借我的书呢？”
“实话告诉你，其实，其实，我本来是有的，可是我爸为了我的考试，全都锁抽屉啦。这样吧，升学试考完再说。”
“不行。现在已经两点钟啦，你让我白等了两个钟头，你赔我的时间！”
“怎么个赔法？我一分钱也没有啦。”
“你把书的结尾，念慈的结尾，郭靖的结尾，还有华筝的结尾，杨康的结尾，写一篇作文，交给我，我就放你走。”
“天哪！你比劫道的还凶呢，还有王法吗？小人书摊上多的是，你就不会走过去租一本，自己看嘛。”
“我没带钱，何况这是你欠我的。”
“那怎么办，我也是穷光蛋呀。”
“办法不是没有，就看你敢不敢。”
“你去小人书摊，假装租一本书，乘他不注意，把书带出来给我。”
“这不是偷吗？怎么成，”
“少废话，你敢不敢？说话不算数，你已经不是个男人啦。别让我一辈子瞧不起你。敢，还是不敢？”
程朗热血冲向头顶，大声道，“敢，有什么不敢！”
小人书摊后的数排板凳上，密密麻麻人头压着人头。程朗很有心计的，挤在最后一排。他不时的偷偷从人身中挤出眼，窥视摆书摊的秃顶老头。老头儿总是大咧咧摇着蒲扇，漫不经心马虎大意的迟钝样子。可是一旦要行动，又好像，盯上了自己。程朗咬咬牙，冷不丁背转过身，屁股飞快的弹离板凳，以一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弄堂尖跑去。
天幸，老头子既没有喊，更没有追。他有几百本小人书，看来，他是不在乎的。分岔口树荫后转过齐耳短发的少女，说实话，程朗可真不情愿，把这珍贵的射雕第四集，交到她手里。因为他自己也实在没有看过瘾，到底华山论剑的结尾，谁是大赢家。谭静焦急地翻阅着七扭八转的故事，念慈呢？为什么念慈这么少，简直迹近于没有。
程朗夺过小人书，在将近二百页的图文中找出一页来，递与她看。居然是倒数第三页，非常简明扼要的，交代了念慈，可怜的结局。她被一个叫彭长老的人，压在草丛里，这个彭长老，到底是何方神圣？谭静不甚了了，可是那清晰的语句跃然眼前，念慈的确很无声地，就这样死掉啦。
谭静只好撇下念慈，继续往前翻，程朗不停问，你这又是翻谁呀。到了铁枪庙中，真相方得大白。原来小静找的，乃是杨康。
小静仔细看了杨康的结局，把书掷还了程朗，“一点都不好看，我爸说的没错，是本毒害青少年的烂书。不过还好，念慈毕竟跟了杨康，他可比那个郭靖，要帅多啦。”
程朗怒驳道，“你丫胡说个啥！杨康是卖国贼，武功又差，拿什么跟郭靖比。”
“郭靖是个傻瓜，只有傻瓜才会要他。”谭静没好气的瞥了程朗一眼，既然结局已见分晓，念慈毕竟走啦，那么她，当然头也不回的走掉啦。
程朗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女孩的心思好奇怪。当然他并没有任何依依的心态，而是充满了雀跃，因为这本小人书，即将彻底被他，非法的占有啦。
当然他那一晚怎么也不曾想到，看书的老头子礼拜一会寻到班主任那里，有个当时同在小书摊的同学，挺身而出指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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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17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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