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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20号]粉笔相随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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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6 09: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读书时我是一个顽皮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中,课前课后乃至于上课时都喜欢搞点小名堂,或戏弄同学,或给老师添点乱子,常弄得同学鸡飞狗跳,惹得老师吹胡子瞪眼。读大学时还少不了耍点小聪明,给老师出点难题,弄得老师一时语塞,下不来台。但在我心里却对老师甚为尊敬,因为自打我上学时起就接受了父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训戒,总把老师当作父亲、母亲看待。因此,尽管我顽皮,但与老师的关系却很亲密,即使今天我到了花甲之年,也仍与健在的老师保持密切联系,大年初一还少不了给老师电话拜年。

    正是这种情结,使我选择了教书这一职业,并为之奋斗了四十年。

六八年我高中毕业,在文革的洪流中回到了家乡。原想着我也要与父辈一样修地球了,没想到仅过了两个月,大队的原任老师要回本村去任教,大队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于是就把我推荐到学区,学区点头同意,这样我就当起了民办教师。

    学校虽建起了新校舍,但条件的简陋却令人吃惊:开始时不说没有操场,连时钟、铃铛也没有。至于人员,则校长、教员都由我一肩挑;语文、数学、音乐、图画、体育、自然等所有课程都由我包起来。三十几个学生,五个年级,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由我唱独角戏。复式班别处虽有,但象我这样五个年级一人包揽的却绝无仅有。但即使这样,当我拿起粉笔第一次走进教室,面对三十几个学生时,我还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就是我要为人师表,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了,我要担负起教育少年的责任了。

    坐在教室里的三十几个男女少年,平日都是熟面孔,见面时多半喊我哥哥,有的还比我大一辈,就喊我的名字,还有的是邻近张家队、何家队的,说起来也沾亲带故,多喊我一声表哥。从这天起他们对我都改了称呼,一律喊我老师,听起来觉得甜甜的。

    学校没有时钟,我只得向邻近叔叔家借了一个;没有铃铛,我权且以哨子代替;窗户没有玻璃,只好买来薄膜钉上。这些都还是小事,最令人头痛的是五个年级挤在一个教室里,这叫人怎么上课呀!上体育、图画、音乐课还好对付,最麻烦的是上语文、数学课。学生的层次不同、教学的内容不一,总不能让学生听你读同样的课文,做同样的数学题吧。怎么办呢?只好把一节课分成五等分,每个年级十分钟,在不同的十分钟里不同的年级做不同的事情。譬如上语文课,一个年级讲课文时,其他年级或是写字,或是默写生词,或是默读课文,或是写作文,反正不能让他们闲着。我心里说:这不是糊弄学生吗?可当时就这么一个条件,你又能怎么办呢,只好尽自己的本份吧。我不由得为自己学校的教学质量担心,唯恐学校在全学区垫了底。

    第二年,五年级学生毕业考初中。那时小学毕业升初中的比例还不高,大概只有百分之五十。我那里共是六个学生毕业,心想着有一两个考上就算没丢脸,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考上了四个,达到了近百分之七十的升学率!更让我喜出望外的是,有一次学区老师到二中开会,我碰上原先的一位数学老师,我不无担心地对他说:肖老师,只怕我送来的学生质量最差吧,还请您多多包涵。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对我说:你的两个学生还是我们这里的尖子,如果他们两个都考不上高中的话,只怕我们这里就要剃光头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一看肖老师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他并非同我开玩笑。听了这话,一方面我对自己的教学与管理多少有了点信心;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叹息,就我校这么个条件,学生还能成为初中的尖子,整个学区的教学质量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正因为我校的升学率还不错,因此从学生家长到大队领导,再到学区领导都对我比较信任。学校就在本村,都是本乡本土的,抬头、低头都是熟人,有的还是我的长辈,可人们对我却很热情、客气,不少人都称我一声:老师。我感到自己虽无骄傲的资本,但至少赢得了人们的尊重。至于在我手里毕业的学生,有的升了初中,更有的升了高中,个别的还考上了师范,他们对我就更尊敬了,后来见了面,老远就喊着:郭老师!这时,我心里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欣慰。

    两年后,我作为第一批工农兵学员推荐上了大学,读了两年中文专业,我又留校任教。我们那一届是清一色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又以六六、六七届居多,我也未想到自己作为最后一届能被看中留校,多少有些诚惶诚恐。我唯恐自己不能胜任,刚接手上课时,只好加倍的努力。那时的高校百废待兴,图书馆的藏书已被洗劫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多是一些破破烂烂的无用之物。要备课,几乎是白手起家,只能向老师借书、借资料,讨教如何备课、如何上课,然后反复琢磨、思考,写成教案后再请老教师指点。回到房里后,象得了神经病似的,一个人比比划划,念念有辞,经过反复演练后再上台讲课。好在学生年龄与我相差不多,相互间就象朋友似的,上完课我就询问学生课上得怎么样,那些地方讲错了,或讲的不够好,怎样才能改进,学生也毫不避忌,有什么讲什么。即使意见有些剌耳,我也听得进去。至于我的老师,说的就更直率。有一个老师就对我说:你平日讲话谈笑风生,很能感染人,为什么一上课就失了本色呢?只怕关键还在于底气不足,讲课放不开呢。这话虽有点难听,但无疑是一语中的。没办法,我只好加紧练好内功。好在我那时思维灵敏,记忆力特好,接受东西很快,所以能不断地积累新东西,用于改进教学。

     渐渐地,我的教学有了提高,学生的反映也越来越好,领导对我的评价也有了变化,自我感觉也好多了。那时,由于我性格开朗,为人真诚,又能言善道,从中文科到教务处都对我比较信任,不断地给我压担子。开始时让我试着教写作,接下来又让我教古代汉语,到后来,看我对古典文学有着特别的兴趣,又让我改教古代文学。那时学校还未开设历史专业,但教务处领导认为学中文的不懂历史不行,必须给学生开设中国古代史,可一时间又无人愿意接手。教务处长就直接找到我,对我说:小郭,听你平日的谈吐,你对历史还蛮感兴趣,那你就试着给学生讲讲古代史吧。一听这话,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说:哪怎么成啊,我又没有专门学过历史,那能讲得了古代史啊!可处长说:没关系,反正是试着来,讲不好也不会怪你。我一看,推是推不了了,那就试试看吧。于是我东借西借,终于借来了范文澜主编的《中国通史简编》、郭沫若主编的《中国史稿》、剪伯赞的《中国史纲》、尚钺主编的《中国历史纲要》。通读之后,写出提纲,理清中国历史的发展,再提纲契领地分阶段、分王朝讲清主要史实,而主线则是历史的兴亡变化和历史发展的主因、规律、特点。尽管我是怀着颤颤兢兢的心理来开这门课的,但结果反映却还不错,就连湘潭大学筹办历史系时也到我这里来讨要中国史的教学大纲。学校见此情况,又要我开设世界史,这回我再也没有这个勇气了,于是坚决回绝了。

    那时学校还没有单身宿舍,我就住在教学楼的一楼。天天与学生滚在一起,相互就象哥们一样,个别同学连每天的洗脸、涮牙都在我房里。一到课余时间,我那小小的房间就挤满了人,大家天南海北随意交谈。那时粮食定量低,我一个月只有二十九斤,油水又少,根本不够吃。学生知道这一情况,就慷慨地解囊相助,或送餐票给我,或送粮票给我,一个攸县的同学竟然一次就送我八十斤!当时我怎么也不肯接受。可他说:不错,你是我的老师,可我们之间又是朋友,你如不接受,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或是瞧不起我。话说到这一步,我只好接受下来。我摆在桌上的书里时常夹有五斤,十斤粮票,我知道是学生是趁我不注意时放的,我问同学是谁放的,可谁也不承认,没办法,我只好无功而受禄了。

    我平日里为人比较威严,连我们家的一些亲戚都惧我几分,所以即使在文革期间课堂最难管理的时候,只要是我上课,课堂纪律总是不错的。但我还是很有人情味的,我对学生也是很关心的。一旦我知道学生有困难,总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给予帮忙,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如学生有什么心结解不开,我会象大哥哥一样同他(她)谈心。在学校内,我与学生关系虽好,但似乎总隔着一层,学生对我不敢放肆。一到教育实习,学生才真正觉得我是平易近人的。我与他们一起听课、评课,给他们修改教案,课后一起散步、聊天,玩耍。一个月(或四十天)下来,我与学生之间好得就象家人一样。回到学校,每逢星期天,他们就会来我家打牙祭,连对我的小孩也是妹妹长、妹妹短的,喊得特别亲切。有的学生毕业后有了小孩,还带着全家专程来我家住上一天。我到外面带实习,或因公出差,碰到我教过的学生,他们总要请我吃饭,临别还要送东西;有时他们还把当地的校友请来聚会,一起合影留念。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特别能感受到从事教育事业的光荣与自豪。

    我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不仅仅满足于在学校工作,而最心仪的是能永远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讲课。记得高校招生由推荐改为统考后,我们这批工农兵学员出身的教师曾有一段日子很难过,我也担心着有一天会被扫地出门,但我还是在默默地坚持着。我总在想,只要学生认为我是个称职的教师,我就一定要教下去;除非学生认为我不行,要把我轰下讲台。为了充实自己、提高自己,我先后在湖南师大、北京师大、湘潭大学进修,又于八五年去考华东师大古典文学助教进修班,在助教班文凭不被国家劳动人事部承认后,我又以讲师的身份去考本科函授。我常对自己说:既然当了高校的教师,我就要当一辈子,决不中途改行!八四年下期,原湘潭师专进行机构改革,按四化要求重新配置干部,新领导找我谈话,要我出来当个科长。我一口回绝,说:除非学生把我轰下讲台,否则我绝不改行!就是凭着这种信念,我一路挺过来了,由教专科到教本科,再到教研究生。

    学校由师专升级为本科后,我除了继续本业讲授中国文学史、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外,还为学生开出了多门选修课。如:《楚辞研究》、《中国戏曲史》、《中国散文史》、《中国小说史》、《中国文化概论》。二零零二年人文学院招收古典文学研究生后,我又成了第一批导师,并给学生讲授《文史名著解题》、《明清小说研究》、《三国演义研究》、《民族文化与中学语文教育》等多门课程。我虽是导师,但我却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底子不厚,手中又无国家级课题,我不想误学生,一连三次分配研究生名单我都婉言谢绝了。我说:我可以给研究生上课,但为了研究生的出路,我还是不当导师为好。尽管为此我每年少了几千元的指导费,退休时还少了某些优惠,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一辈子最怕别人说:误人子弟。

    九五年下期,学校党委要我出来兼系行政,我的态度也很明确:我只是一个教师,我的心愿就是给学生讲课,别的都不是我所求。后来领导说:你是党员,必须服从安排,没有价钱可讲。我这才勉强在中文系行政岗位上呆了三年。到期后,学校要调我去图书馆当馆长。这次我可对不起了,很干脆地说:我原本只是一个普通教师,我的愿望就是站一辈子讲台。我可不是行政人员,随你们调来调去,我还是教我的书去!学校见我这个态度,只好让步,于是我回归自己的本色,继续当一个普通教师。

    去年三月,我年满六十,按规定办理了退休手续。随着退休,我的教书生涯也宣告结束。离开了讲台,离开了学生,我心里的确有一种失落之感,总觉得生活中失去了赖以支撑的东西。开始时,我的确很不习惯,好在手头还有事可做:一是要完成九十万字的《三国人物新传》,二是要为人文学院编写《校友通信录》,不然还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从六八年九月到二零零九年三月,除去读书的两年,差不多教了四十年的书,教学对象从小学生到专科生,再到本科生,最后是研究生,经历不可谓不丰富。如加上函授生、自考生、夜大学的学生,我教过的学生称得上成千累万,要说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现在,我可以自豪地说一句,走遍中国到处都有我的学生,虽然他(她)们的成才主要得益于学校,但其中也有我的一份汗水和心血。而看着学生成才,也最能体会到自己从事教育事业的价值与意义。我想,人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愿意教书,那怕教小学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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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征文组委会 于 2010-4-26 09: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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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6 09:57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年的从教经历,想来那浓厚的心血该有多么深刻地印在人生路程之上,散发不朽的光芒!我的父、母、兄也曾一直长期从教,而母亲整整站在讲台四十年,在读这篇字的时候,我的眼前常常出现她的影子,感慨万千。这段经历,注定是要被历史铭记的。很翔实的叙述,丰足的构思,笔触精彩!
3#
发表于 2010-4-26 11:42 | 只看该作者
这一篇不错。四十年文教生涯造就了一个力争向上,不屈不挠的灵魂,求知的道路上塑造了一个令人敬慕的形象!
4#
发表于 2010-4-26 16:19 | 只看该作者
记述翔实,笔触缜密,有感有悟,平凡但不平淡。
5#
发表于 2010-4-26 17:10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年是个不短的时间段,能坚定自己教书育人的信念不变,能拒绝世俗权力的诱惑,坚持做学问,令人敬重.向老师致敬.
6#
发表于 2010-4-26 21:12 | 只看该作者
职业生涯路,精彩、感动。
这篇好。
7#
发表于 2010-4-28 12:32 | 只看该作者
漫长的从教过程,留下太多的感慨。整篇文字情绪饱满,温和的叙述令人读来亲切而敬佩。

问候作者。
8#
发表于 2010-5-19 22:57 | 只看该作者
  一生教书生涯,一生甘愿辛苦付出。
  文章平实中,有着关于教书职业的人生经历,个人体会、认识和成长。一个人有一生的岁月经历一种职业而且“人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愿意教书”,如此总结,确也构成了精彩的一生。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5-19 23:01 编辑 ]
9#
发表于 2010-5-21 16:18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年心路历程,造就了一位优秀的教师,让人由衷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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