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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中篇小说:金童子之一 [打印本页]

作者: 彼岸丛林    时间: 2018-7-12 22:56
标题: 中篇小说:金童子之一
本帖最后由 彼岸丛林 于 2018-7-13 13:16 编辑

第一篇

          到了2011年阴历年底,因为每一天都和玛雅预言人类灭亡的日期更近一步,我越发觉得不管明年此日,人类是否存在,都必须把下半生和下半身的问题解决了。就像天花雨说的,哪怕就享受七天或者七小时七分钟也好了!倘若明年此日,人类不毁灭,必是一个新的地球周转期开始,就像股市跌无可跌而国家健在系统依然,也就要产生一波新的大牛市了,那就更要凭籍婚姻家庭去迎接新生活了,何况我确是找到了可以帮我解决下半生和下半身的对像,否则我也只想或只能静等天地变化,终老天涯海角了。

  我从不盲目也不理性决定人生,凡事都以内心的感召强烈到无法克制为止。虽然内心的感召有利于文艺创作不利于人生决策,或我并未认清内心所需,以至许多决策的结果还是显得很盲目。我终于决策了之后,便觉那被共认的永远无与伦比的天涯海角的清新空气都有点欺负人了,空气说:都半老人了,还赖在天涯海角,把天涯海角的空气都搞得鲜花一样枯萎了。你再不走,认识你的每一个有妇之夫都怕你要拐走他的老婆了。你以为非要讨到你喜欢的女人才能过日子啊?我们都是把喜欢地让给别人,把人家不要地留给自己,日子反而更踏实。尤其你这六根不净的徊徨人,只要讨个女的,有个窟洞钻钻就不错了。回头带着她来海南,保证海南的天都会重新变蓝,空气也更加清新喜悦些…… 我不得不整天脸红心臊,就我那女友再怎么着也不仅仅是有个窟洞可钻的女人,她甚至干脆就是个才女而且美女,只是我这人更多的只是想着她是女友,没敢想女友身上的某个物件是应该被我用来泄欲并且生育的工具,并且那工具越是被我使用我越是积德,越是不被我使用我越是缺德。就仿佛她既是女友,而女友就是知音,我的知音就等于我的菩萨,我的菩萨又要被我用来当老婆,老婆就是我自身的另一半,那就应该让另一个女人被我用来生育和发泄,否则就是对女友的不敬。

  在此之前,我都想号召全世界男人一起抵制女人。我构思的小说男人们不是骗财又劫色,而是会把女人骗到某个遥远又荒凉的山沟野凹,让其主动张开两条白腿朝天,我的主人公却转身大步流星而去。不是男人都性力不济,而是要让那些自以为献身男人便老大委屈并要求许多承诺的女人心血倒转,把自身摸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也吸尽了山野风林之气,想不通那男人怎么大白天的都变成鬼了,那女人以后还有撒娇涨价的可能么?

  但现在的我,实在受不了海风空气的种种恶意,不免叽咕又叽咕:操,只爱江山不爱美人也被人嗤笑,老子不如也弄个女人也罢。便决定丢光置备了十多年的家当,从天涯海角搭车到海口,从海口坐飞机到上海,从上海坐7607次至贵池的列车,于2011年除夕之夜11,30分至2012年正月初一6,15分在铜陵下车,再转汽车到铜陵长江大桥。

          邻座对我说:海龟(归)华侨喂,那半天云里隐隐绰绰的就是铜陵长江大桥了,过了大桥,就是我们枞阳老家了!听说枞阳就要划归铜陵了,老桐城派的风水一破再破,就再也恢复不了了喂!我倾头举目,便从前窗看见一座银色的桥,在漫天飞雪之中向我神乎其神地炫耀着。我一阵兴奋,架驶员却在告诫我们,为了保证大家平安回家过年,所有人都必须下车步行了。

          昨夜刚入上海,大雪就像妖术一样迫降飞机。飞机落地之后,所有相聚过的人都在雪中分散,真正缘份只有那么一小段时空,都来不及恩怨欠帐,却又每个人都有点翻眼不认人似的只向着自己心中要去的地方,除非有人就想把自己丢失在茫茫白雪之中,幸好我已不是那种人。下了那个飞机,我只记着我好像经历并结束了一整个人生。进入火车站,算是暂时避了雪,上车又被一直紧随车窗,就仿佛天知我接下来的每一分钟时间都要走向新生活,便要对我围追堵截。我也自知,我一旦回到故乡,魂牵梦系的天涯海角或将成为绝路……也许天意是对我回乡表示欢迎,并万分殷勤地将我每一迈进一步后的踪迹全都抹除,因为我真的昔日龌龊不足夸,只有抛弃过去才能活好自己。我都不免想着,要是不能过上新生活,都有点对不起天意。可是,我对天意一番好感,也许只是一厢情愿,这汽车到了铜陵大桥却再也不肯前行一步,还说是为了安全,请所有乘客下车步行过桥,这虽让我有着即将脚踏实地的喜悦,却又有着被天意抛进现实的残酷。         

          我小时候曾有一次步行到白埂,然后乘轮渡过江。那时候,除了铜陵,我没去过更远更大的地方;那时候,除了南京,我没想到还会有别的长江大桥,更没想到家乡也会有长江大桥;那时候,我更多的是想着,真要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一定要为家乡做个英雄,如果只为赚钱生活,我真怕我活不过任何人。

           大桥边的雪,下得似比那海上的雪城还大些,加上风的作用,完全可以做出种种奇思妙想。大桥两岸的山和地,无论人们怎样欢呼雀跃,都像在一层洁白的纱帐中吃足奶水舒展手脚甜蜜安睡的婴儿。我一边看雪,一边拉开衣领,向胸口吸取一点体温。雪花落在脸上,也似一种亲情,苍天为了欢迎我回家竟如此装扮世界,我不妨流出一点泪水,事实上,我已流出了泪水。

           我想把上桥的每一步,都写进那远未见到影子的世界独一无二的伟大傻屄的我的传记之中,尤其那第一步,好像比红军长征的起步还神圣。可我还没搞清哪是上桥的第一步,就“卟嗵”一声跪倒。我跪得很实在,惹得牙齿一生气,差点把我的舌头磕破了。不如就此给自己拍个照,发给天花雨,再打个电话通知她一下吧,就说我都给你跪下了,从此每天晚上都给你跪一次。我没打电话,因为我更想满身雪白男神一样惊现在她面前。我对着她的方向,好好地唱了诺,至于没有三叩点地,因为人眼太多,在这个正月初一的早晨。

          紧接着,就有好几个人不知是主动向天下跪,还是被大桥之神逼着下跪了。看来,步行过桥殊非易事,如果不想过桥,就必须冻在桥边等着日出天晴冰消雪融,否则就得回头找旅馆,但都到了家门口,还要找旅馆,就有点像是脑子出了问题的嫌疑。同行的也都是错过了大年三十,再不想错过正月初一的人们,我岂可独自排在年外。我起身小心地走了几步,觉得不比高宠当年挑滑车更难,就加快了步伐,很快又听得“嘭”的一声。我想这是哪个家伙又在摔着好玩,便见有人向我发出一阵大欢笑,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虽不肯相信,但见确实是我自己仆身在地。那个笑我者也马上遭了报应,比我摔得更狠。

          我做什么都认真,掼跟头也比一般人实在,也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嘲笑那些嘲笑我的人。我一时不敢也无力前行,便慢慢翻过栏杆,想在刻有“古铜都”三个金色古篆的青铜刻碑下歇上一口气。如果大桥有桥神,那这青铜刻碑就是桥神的门首了。我想在心里向那桥神求个谶问个卦,我此番回归故里可否就是成功到老的唯一次,向天花雨求婚又是否合乎天意并赢得终身的幸福?就不知那桥神是否也忙着过年,我这一去是要受保佑,还是遭神嫌?还没想个明白,又听得轰的一声。这次本是侧摔,可我不该妄图不摔,一时手抓天空无效,以至就像一条大鲲子被谁扔在水泥地面上,还被弹得老高,还把背心和屁股摔得好长时间不能颤筋。但不管是人还是鲲子,摔了都得爬起来,不想一用力又向下坡滑去,幸亏大桥栏杆的柱脚可以抓手。

  摔跤过桥的男女老少多对我大笑不已,还说人家是急着回家过年,我是看着人家摔跤不服气,故意在一边起兴。我本想能逗人一乐也自得其乐且堪为积德,但人家如此说话,只好感到沮丧了。我终于站起来,想跟桥神讨点公道还没开口,又摔了一跤。

  这次是趴着摔的,把下巴都磕着了,胸口更是直扑地面,就好像要和地面比比谁更强壮,以便威协地面离我远点,以至差点憋气而死。好像还听见地面说,咩,想跟我较劲,我给点好日子让你过过!于是,我痛彻肝肺地认识了地面虽没拳脚,却比任何凶手都要厉害,而且不是他打在了我的身上,是我撞在了他的身上,我再亏也说不出多少歪理。尽管我是不该撞击地面,甚至脚踩地面行走也得担心出错,但我总不能脱离地面飞行吧?我将自己锅里翻鱼似地翻了一个身,坐稳雪地,点了一支烟,咳嗽了好几声,才得以自语,我是唯一拜桥神的人,也是唯一受桥神惩罚的人,难道我真的六根不净,对人对神都不能自做多情?或者自做多情应该,但得学点流氓策略。

          我重回桥面,索性拽着栏杆过桥。在又轰隆一下之后,就害怕风雪也会趁我精神涣散将我掀入长江。长江也确实水冷冰寒,那些可怜的鱼们少有肉食,让我下去喂鱼也算造福于人民,何况鱼最终都要喂人,不喂人的鱼一生在世也没啥意义。我喂鱼可以,可惜没人会说我喂鱼是有意义的啊。我糟心地离开栏杆,没有轰隆却又把雪地嗤溜出一条滑槽。起身时还有点庆幸,反正摔的不是我一个,这些摔跤回家过年的人,都是欠着家乡的,或者在外遭了什么天遣,在此摔够了才有资格回家。

          我以各种姿势摔了八跤以后,才爬上大桥的拱顶,就刻意发痴于大桥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我从未在一座像样的大桥上发痴,我就籍此机会在家乡的长江大桥上好好发痴,全心呼吸家乡的空气。同时想着这造桥的工程师真不蛤,要是有可能,我都想和他开一门亲戚。我说这工程师不蛤,就在他选准了远近最好的穴位,因为江面窄,桥身也就不用太长,省了不少材料工资。忽听大风雪中有人说,这造桥的工程师,是个年轻美女……嗨……她拿着高标望远镜,看着滚滚江心,先是惊讶不已,后是呆若木鸡,继而一阵抽搐,就一边口吐鲜血仰面倒地。她通过望远镜看到了什么,是看到了一条潜伏的真龙,还是看到了一头海怪?不得而知,但知看见世界真相的人也就得罪了世界,因而大多没有好下场,也知这桥成了,有她太多的心血……而我一直就想造一座什么意义上更伟大的桥呢?

          同我一起过桥的至少有六七十人,他们都心无杂念地离我远去。我自觉已经到家,趁着天花雨还没出现,就妄图逼迫大桥为我变出至少一首诗的礼物。虽然我就要在家乡安家落户,以后也难得在此发痴,除非把家安在桥头,除非桥头变成一座城市,城市的夜空中经常看见飞机,鱼一样飞来飞去。我披着漫天雪花,在有如天空的情境里,进行了一次就像一定要把木材榨出香油地紧急思维。我从小写诗就是这么瞎折腾,好像把头脑折腾碎了,思维就会像无数块碎玻璃,总比一块完整玻璃更多地折射灵光……

          比诗更有魅力的是,又一班过桥的人们在表演摔跤了,谁都是演员,谁都是观众。有人摔得放声大笑,有人摔得哭爹叫娘。我没感到摔跤回家如何倒霉,因为人都是摔跤长大的,这一天摔过瘾了,以后就怕没的再摔了!我打开手机视频,想做些摔跤过桥的录像,作为后半生取悦天花雨的最佳笑料。不想竟有一个猛男对我发起火来:拍你爱姐拍呀,人家都差点摔死了,你还拍着好玩。……我想给我们的同甘共苦拍个纪念吧。……和你爱姐同甘共苦。说着,他就像蜘蛛侠一样从雪地里飞身夺了我的手机,又随手一扔多远。我的手机被扔在雪地上估计没问题,他却随着我的手机失了重心。我说:你好歹不识,报应了吧?他起身要摔我的人,却又把自己摔了个狗吃屎,等喘过气来就说:我晓得了,你就是一个瘟神,谁惹你谁倒霉,你肯定还把这大桥施了妖术。说着,既是搞笑又是发愤地裹起一个雪球砸我,引得许多人都向我扔起了雪球。我因向他们也扔起了雪球,大桥上便出现了一场由无聊起兴的雪球奥运会,这情景真让人一度拾起了童年的天真。我不顾雪球如何如枪如弹,抢忙拣起手机,将此全部记录在案。案中还有更好玩的,有一大姑娘因被雪球砸了眼睛,便叭的一下把一老头子撞倒在地,那个还不算太老的老头子一时火起,竟翻身将那姑娘压在身下,作强奸状地狠压了几下,以至那姑娘脸红得就像红纸;也有一个大小伙子不小心撞倒了一个老太婆,同时被那老太婆拽住了裤脚。老太婆说:讨了老娘的便宜,还想跑,老娘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三个小伙子还嫌不过瘾。老娘这就跟到你家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说时,那个小伙子就人仰马翻……后来据说这老太婆是东乡有名的武教,也是三十六名教之后,年轻时曾长得一枝花,因听父母媒妁嫁了一个老实人家,终于到处勾搭小白脸。最精彩莫过于将小白脸置放在老公的腰背之上,等一个回合结束,也把端茶倒水擦汗善后的光荣任务交给了老公。但她也有一样好处,老公要是在外受了欺负,她可就要打上人家的门,不让人家跪地求情或拿上足够银两,就和尚别想庙里蹲。据说乡村里的武教一旦英雄无用武之地,就要那样仗势欺人。

          桥上还丢有许多年货,有炮竹有糕饼糖果花生大枣,雪地中红红点点,乍看就像红梅花。有个大姑娘摔得口鼻流血,就气得把一条火腿甩得老远。想想不是办法,又撅起屁股四肢着地,想把那火腿捡回来,却面对这光滑的桥就像面对一头张开巨口的老虎,不敢移动半步。她不敢移动半步,或许另有苦衷,比如她已被摔破了裤裆。她离我最近,但我不想为她摔跤,也就不能帮她。我从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尤其面对女人,我要等着人家主动于我,才会感恩戴德地走上正道或者上当。

           我重新加入摔跤的队伍,也总结了上桥的经验,认为下桥越是滑,越要大步流星,昂头而且挺胸,最好跑步。但又怕天命之年关节疏松骨头缺钙,便决定先来个热身。不想刚刚有点热乎劲,又来了一个就像有哪个仙女要采取上位和我做爱似的四脚朝天,把肩胛骨在桥上摔得好痛。若非行李包也被摔在了一边,我更想反正两腿都已叉开,最好就像被放倒的女人一样,好好在雪地上等着哪位白马王子爱我一番吧!

          雪花依然很密,连女人都白发白眉白胡子,寿仙似地在天上游动了。我放了小心,脚步不快也不慢,一边用手抹着眼睛。我不知第几次抹眼睛时,又“哗”的一声摔倒了。我猜这大桥怕是以为我看她不做声,便当她是弱女好欺负,估计我要不把大桥搞得皮开肉裂,自己也消耗得再也不能动,就没地罢休了……

          我又一次爬起来时有所顿悟:做梦都没想到,回家比出门更难,遑论如此摔跤过桥,难道此次回家当有不吉之事?悟毕,擤了一把鼻涕,又随着鼻涕的方向“砰”的一声。这一次摔得十分上镜,可惜无人拍摄,我是两手两脚有意无意或者手脚不肯配合也便一个向东一个向南地舞蹈颠狂了一番。原本额头都快触地了,却又想来点花样滑冰似的旋风般把头昂起;原本把腰挺得很直了,却又过于挺直便失去控制地翘起一只脚,终于仰面掼地。整个背心和屁股都各司其职全力以赴,裤裆也好像被哪个流氓女神乘机撕开了。流氓女神我没见着,裤裆被撕开却是真的。更没想到桥上还有一个和我结了八百代怨仇的小石子,后来得知那小石子没有和我八百代怨仇,他是被来往不断的矿石卡车漏下来的,正好被我砸了个正着,便顺势贴进了我的后脑壳。我后悔没有帮帮那个大姑娘,反正都要摔跤,不妨顺赚一点人情。我在桥上躺了一分钟,又怕万一有车碾过我的身体。

           我就不信,家乡已经开过会,一致认定不许我回家,或者这桥就是三八线,我要过桥就是侵略世界,联合国就有权制约我此后的一切行动,至少是解放台湾和参与国际经贸。好在我本人不可能参与国际经贸,也没有志愿军勇闯三八线的实力,难在这个三八线又非过不可。那么,我就不如不要脸地滚下去,不信比红军过雪山还难。如果真跟红军过雪山一样滚着,也好了,可我觉得正好中了那句滚回老家的恶咒。要不我也可以爬着下桥,只是爬回老家也是好说不好听,虽然那个被摔得大哭的姑娘,当真抓着一条火腿狗一样爬了。反正,和她同行的人,比她体面不到哪儿去,没和她同行的人,不知道她曾这么跌相。我也可以将屁股落地,再动用双手双脚划船一般把自己划到桥下;我也可以把那双本就有点滑的皮鞋抓在手上当雪橇,四肢着地往下冲,但又怕有失体面事小,光脚沾了雪水要感冒。感冒也不要紧,就怕一见天花雨,当即喷她一头鼻涕星。因此,我依然坚持用两条腿像个人样地走路。可我还没走上三步,又“嘭”的一声,把个膝盖摔得恐怕就是碎了。要是没碎,我见谁都愿喊一声爱姐了……想见天花雨,真是难于上青天,要不重新选个好日子;要不就坐守铜陵冰雪大桥,除非有直升飞机来接我上天,否则我就冻死拉倒!当然,那是气话,可我确实到了想回铜陵也难的地步,我还老是处于这种地步。我要哭不得扁嘴地拍打着冰凉的大桥,可这大桥绝非弱女子,一点柔软没有反而硬如铁石。

           这一次真是摔得有点离谱了,但必须起来,我不是小孩,我是小孩的时候也没多少人疼着我。我要起身时,发觉胳膊很不听话,还钻心裂肺地痛。我简直就要昏过去了,事实上我已经昏了一小会,没有脑震荡后遗症就不错了。我的行李包被摔出好远,要不还可以再昏一会,相信不管怎样冰天雪地,神仙也不敢禁止我昏迷;相信保尔柯察金就是在雪地里昏迷了太久,才把命运弄得非常的不幸而感人。我后悔刚才要是把行李包当雪橇,垫着胸口不就滑下去了吗?或者把行李包抱在胸口,就像仰泳一样不也滑下去了吗?我到头都是徊徨人,该想到的没想到,不该想到的全想到了。我用另一只胳膊撑起身体,爬了好几步才捡回行李包。那个气急败坏的大姑娘,居然对我心有灵犀的一笑。我免强报答了一下,就笑得浑身筋痛。

          我震动心肝肺腑地狠咳几声,验证了身体还是活的,看看桥下已经不远,再艰难也比童年时钻九曲洞容易,就继续维护人格尊严威仪,并尽量精明一点走在桥中间。但这桥中间不是鲁迅说的那样,因为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而是走的人多了,这路就不能走了。刚下的雪还像面粉,被走熟的雪就像面汤糊。我想还是走在桥边精明些,又神差鬼使的一腿撕开老远,一腿跪地。究其原因,是我不光滑雪还踩着了一块香蕉皮。以我之气,要是知道谁扔了这香蕉皮,一定把他跟香蕉一样撕开来,但我长这么大,也就说过几句狠话而已。我也真想把自己撕开,又实在不忍心也没本事把自己撕开。这次虽然没有撕开自己,但本就破了的裤裆却被撕得不能见人了。好在裤子是黑色的,里面的毛裤也是黑色的,不是贼眉鼠眼尖头扒细之人不会太注意。我歪身倒地,尽力并拢两腿,同时非常走运地捡到了一只鸡心项链——我庆幸只一脚就踩到了香蕉皮。

           我正把项链往衣袋里放,就见一辆摩托车从桥顶“呜呜呜”飞驰而下。我生怕他会把我的胸口和肚皮压了,便极速翻身,摩托车就压过了我的腰。我感到我的腰很结实,那摩托车也很实在。那摩托车从我腰上“嘣”了一下之后,竟一头撞在桥栏上,又反弹过来“嗯嗯嗯”旋起一大片雪花。那个人也从车上狠狠地摔出好几米,那钢盔真像砍头只当风吹帽一般飞离了他的头。他就像一个人体炸弹,没炸伤大桥,却留着双眼瞪着我。血从他嘴里带着泡儿,鲜红地向洁白的雪上流着。他的头抬了两下,他的腿也动了几下,他的手也动了几下。那摩托车的轮儿转了几下,也就没的转了。

  我朝那车那人昂着头,视野里超现实地出现了天花雨正穿着一件鲜红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纱巾。我说了一声:该死!就感到没啥可以在乎地把头贴在了雪地上。(7667)



作者: 天下为公    时间: 2018-7-13 08:53
抢沙发,学习,拜读!
作者: 王传刚    时间: 2018-7-13 10:13
佳作!悠着点,注意身体,青山长在,精品泉涌!
作者: 夏冰    时间: 2018-7-13 10:16
厉害!
我感觉有些跟不上老兄脚步的意思了。
作者: 野芒    时间: 2018-7-13 11:46
老师回归了,不再诡异和难解,力道在我看来一下反而显出来了。字字句句,大家风范,拜读!
作者: 彼岸丛林    时间: 2018-7-13 13:17
天下为公 发表于 2018-7-13 08:53
抢沙发,学习,拜读!

终于来了一个天下为公的人,多谢!
作者: 彼岸丛林    时间: 2018-7-13 13:18
王传刚 发表于 2018-7-13 10:13
佳作!悠着点,注意身体,青山长在,精品泉涌!

悠也悠不下去,急也急不起来了,
作者: 彼岸丛林    时间: 2018-7-13 13:20
夏冰 发表于 2018-7-13 10:16
厉害!
我感觉有些跟不上老兄脚步的意思了。

我这也是改旧稿,改得大头呢,就像养了个傻儿子,丢了可惜,教之也为难
作者: 彼岸丛林    时间: 2018-7-13 13:21
野芒 发表于 2018-7-13 11:46
老师回归了,不再诡异和难解,力道在我看来一下反而显出来了。字字句句,大家风范,拜读!

诡异岂可老是有的?但就这一篇,不诡异也还是诡了,甚至很有点卡夫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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