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乱开
过小径
其实,许多时候,不需要走得太远。
只是随意去看,一片叶子,如何在春天,悄悄从枝头抽出来,在夏天里,如何的繁茂,而在这清霜遍地的深秋季节,她红红的脸颊,如何为这季节的美而沉醉过,一切就足够了,更不要说,在这清冷的早晨,踩着一地薄薄的霜,走过一段撒满落叶的小路了。
某种意义上,这一段路,简直就是为我而设的,每天,也只是匆匆路过,更不曾刻意的停下来,但那变化着的景色,却令我长久的沉醉着。
一棵山楂树,从开花那天起,就引起了我的注意,细碎的白色花朵,婉约而清幽的香味,令我无数次沉醉。
当时并不知道她就是山楂,只当是一棵无名的乔木,至于她如何来到了这里,也就无从而知了。
在这个小城里,生活了二十几年,这条街上,长过玫瑰,开过月季,还有银杏树的影子,也曾短暂的出现过,但那些年,我不知道在做什么,那些美丽的树们,就像与我擦肩而过的某个人一样,渐渐消失在记忆深处了。
而从这几年开始,那些花,那些草,那些树,又开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并日趋浓烈的爱上她们。
是如此的在乎他们成长,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就像我的亲人一样,亲密的生活在我的周围。
认可并享受自己的这一种变化,与自然相亲,就是与真正的自己相亲。
她把花开在高高的树梢上,要想细看,就得使劲的仰起头来,每当这时候,就要停下脚步-----为一棵开花的树停下脚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我宁愿永远不知道她的名字,也要为她无数次停下脚步。
花落了,她光滑的树干也很美好,每每路过,就有一种想抚摸的冲动,就像在某一个多雨的时刻,抚摸一些往事一样。
往事如风,许多的都忘了,能留在心里的,就是这样开过花的了。
一辈子,我们一路向前,能有多少事物,值得我们停下匆匆而行的脚步呢。
直到秋天的某一天,又站在树下仰望她红红果子的时候,才知道,她就是山楂树。
这样的树,在我的记忆里,是陌生的。山楂果那酸酸甜甜的感觉,或许只有在久远的少年时代,才拥有过,如今,人到中年,人生的各种滋味都已尝过,或许有时,也真需要有,像山楂那样,一味生津开胃的果品,来消减内心的油腻了。
又想起了蒋捷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每到秋天,总要把这首词拿出来,体味许久,个中滋味,或许只有自己知道了。
花又开
只要去好好爱,一朵花,是绝不会辜负你的美意的。
这盆蟹子莲,三月份的时候,曾美美开了一次,花朵爆盆,差点把枝瓣坠断。
每一朵花,都努力的向上怒放,就像一只一只粉色的鸟儿,要拼了命的飞出去。当时,春天还在遥远的路上,蟹子莲开的热热闹闹,就像提前把春天领回来一样。
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细细看她很久,仔细观察花朵每一个细微变化,越看,越觉得奇怪,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使世上的每一朵花,都生的这么好看,让人每看她一回,心情就愉悦一次,每天都有花看,就像每天都有新鲜的事儿发生,令平淡的日子,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之情。
大约半个月后,花朵开始枯萎,粉色的鸟儿,一只一只,从窗口里飞走,直到一只也寻不见。
花谢了,枝瓣软踏踏的,显得十分疲惫。以为她要死了,将她抱到窗台的角落里,整整的一个夏天,都没怎么理她,再说,一个夏天,外面的世界姹紫嫣红,一有闲暇,就追着花的信息到处跑,哪里还能顾上她呢。
不过,还是依着从爱花人那里学来的一点经验,把那些开过花的枝瓣,一一剪去一半。
当时虽然有点怀疑,会不会把花枝剪坏了,如今看来,一切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深秋季节,外面的草木,已渐渐染上霜色,很快的,她们就会在一场又一场,萧瑟的西风中,落下帷幕,室内的蟹子莲却又打起苞来,几乎,每一个蕾,都是从我剪过的叶瓣上长出来的,有的,甚至在一个枝瓣上,打出两个蕾来。
从看到粉红色的蕾,到今天,大概已有一月时间了,近日,蕾越来越多,不日,将又要开花了。
人生一生,若草木一秋。一个人去了,就真的去了,也不必去珍惜,而一朵花落了,只要好好去爱,到底还是会再开的。
自零落
必是要走在田野上,一颗心,才能安静下来。
也不过才是中秋时节,田野已有萧瑟之气。一年的庄稼,已大部分归仓,野草,在这个季节疯狂的长起来,但已染暮色,即时那生命力极度顽强的冰草,也兵戈渐收,多了一种老气横秋的萧条之景。
村里人烟更加稀少,得张望好久,才能从一条空旷的巷道里,突突突闯出一辆小四轮电动车,车里大多坐着一对老夫妻,他们或许要上地去干活,或许,要去附近的店铺买一些生活用品。
我已无心再去过问他们,多年来,眼睁睁看着这个村子败落,就像看着一朵鲜艳的花,一点一点的凋零一样。
对于此种变化,我已无力再去悲伤,那个开在内心的洞,早就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而悲伤,也早已逆流成河了。
漫无目的的走了又走,直到把自己走成一道扁薄的影子,直到风把影子吹走,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旷野上的草木,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忧伤,它们,只是按着四季的轮回,在不停的生长。或许,土地本就是属于大自然的,人,只是在苍茫大地寄居一段时间,人走了,土地还在,土地没有了,人何以生存呢。
我不知道,那些遗弃了土地的人们,在异乡的城市里,以怎样的方式立住了脚,而这日趋荒芜的土地,又以怎样的期盼,在等待着那些曾精耕细作的人们呢。
几个月前,这块地上还有许,树木,那些树木,都长在自家的地头上,若谁有心去追问,每一棵树,都有自己讲不完的故事,但突然而至的一场改革,就把所有树的命给革去了。
没有树的田野,就像一个大的坟场。令人胆寒的风,从这个地埂,窜到那个田洼里,他们就像那些没有主人的贼,想把什么刮倒,就把什么刮倒,想把什么掀翻,就把什么掀翻。
在一道田埂的角落里,扶起了一簇淡蓝的野菊花,她忧伤的模样,多像我早年丢失的妹妹啊,那个妹妹,或许正在某个城市的角落里,为了一所价值百万的房子,而苦苦挣扎。
而不远处,那座高大而空旷的庄廓,野草正在肆意的掠夺它贮存的最后一份温暖,我想起了小时候和她许下的一个愿,就是长大了,要盖一所大大的院子,要种一院淡蓝的野菊花,而后,长居乡下,而今,这一切却真的成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了。
在一穗草籽前,我深深地弯下腰去,一只被露水打湿了翅膀的小蝴蝶,颤巍巍的挂在穗尖上,她的双翅,早已失去了飞动的能力,但还是紧紧抱着穗,如同抱着一个不愿放弃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