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投稿】夜来幽梦

何足道哉

　　夜来幽梦
　　
　　暮色渐次弥漫，村子热闹起来。
　　
　　男人们牵着犁田的牛归来，到村头水井边上的水槽饮水。牧羊人也甩着响鞭赶着羊群出现在暮色苍茫的村口，牛的哞声和羊的咩叫，此起彼伏，散散落落。家家烟囱冒出缕缕炊烟，在房前屋后缭绕、弥散。孩子们背着书包，冲出门口，四散而去。院子安静下来，那只大黄狗伏在墙角，看着几只鸡和几只鸭子在院子里出出进进，觅食，不出一声。
　　
　　屋子里有熟饭的香气飘散过来。“吱呀”一声屋门推开，私塾蓝先生端着两碟子菜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又回屋捧来一坛子老酒，摆开两个碗，筷子放好，冲厢房那面喊道：“子瞻先生，过来喝上两碗啊！”
　　
　　厢房门开了，苏东坡推门而出，一边走一边抱拳：“蓝先生，讨扰了，讨扰了。”那边的蓝先生一边忙不迭地还礼，一边哈哈大笑：“哪里，哪里，能与子瞻共饮，乃三生有幸也。”
　　
　　苏东坡昨日来到这个村子，被那青山郭外斜，绿树村边合的景色所吸引，一路而来，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孟浩然的诗句里。沿着小径，循着花香，来到这个门前。停下脚步，理一理衣衫，举手，轻叩门扉，却原来是一所私塾。满院子花团锦簇，一窗子书声琅琅。苏轼被深深吸引，不忍离去。就在柴门前，花香里，等待夕阳西去，书声渐落。
　　
　　这山野之乡，却是耕读诗书两不误呢。尚在正月，已经是稚子孩童读书忙了。
　　
　　暮色扫门了，柴门方开，童子们雀跃而去。一老者站在门口，鹤发童颜，向外张望。苏东坡闪身出来，深深一揖。老者见来人虽粗布短衣，却也气度不凡，赶紧还礼，邀其入内。落座，斟茶，相谈甚欢。
　　
　　暮色渐浓，香气越发馥郁，饮茶攀谈间，苏东坡方晓得这私塾先生乃远近闻名的方硕大儒。蓝先生才知道这个不速之客却原来就是那个名动朝野的苏轼苏东坡，不禁大喜过望，连称幸甚至哉，幸甚至哉！两个在这小山村不期而遇的人，一见之下，惊讶又惊喜，大有相见根晚之感。
　　
　　两个满腹经纶之人，在山村私塾的小院子里，开怀畅饮，谈谈诗书，谈谈桑麻，谈谈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觉，月已阑珊，酒已半酣。
　　
　　一个不问仕途隐于乡野课徒为业，一个屡触君颜屡遭罢黜颠沛流离，各诸怀抱却一样的豪情满怀。酒逢知己，兴致勃发，一个高声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一个马上高声应和：“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相视一笑，碰杯，一饮而尽。再斟满，两个白发苍颜的老男人，高举着酒杯，齐声吟咏：“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再笑，一饮而尽。
　　
　　两个从未谋面不期而遇的人，几杯浊酒一番谈唔，竟然是那么息息相通心心相印，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么？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相逢不必曾经相识，也不必是故人，只要惺惺相惜，就够了。想那永和九年，暮春之初，王羲之与众文人雅士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一觞一咏，俯仰天地畅叙幽情，被称为千古盛事。此番谋面，虽只是区区二人而已，然对于屡遭罢黜，流放的苏东坡而言，也是难得之经历了。
　　
　　蓝先生有些醉意了，说道，欧阳公说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我这一杯酒里，有对先生满满的敬重呢。苏东坡有些踉跄，斟满一杯：不敢当，不敢当，先生言重了。叮咚一碰，颓然而坐，哑然一笑，再无声息。
　　
　　月光淡了，空中的几颗星子却越发璀璨。
　　
　　蓝夫人出来，见两个年过半百之人年轻人一般任性喝酒，大醉方休，喃喃嗔道“人说我家官人痴，谁知此公更痴比官人甚啊。”
　　
　　酒喝得猛了，觉睡得深了，入梦。
　　
　　似乎，回到了从前，那个没有朝野争斗，没有江湖险恶的年代，回到了那个满满幸福的小屋，那梳妆台、小轩窗。每一天小屋里都是阳光灿烂，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妻子那娇美的身影，屋子里每一丝空气里，都荡漾着一对年轻人快乐的笑声。苏东坡的嘴角漾出一丝笑意，几句含混不清的喃喃梦呓，又沉沉睡去。
　　
　　那种幸福快乐的日子很快就失去了。美貌贤淑的妻子，离他而去。他的天空暗淡了，仕途也艰难起来，宦海沉浮，几乎被汹涌的潮水淹没。一贬再贬，流放又流放，在外流放的日子里，他越来越多地想起了家乡的小屋，想起结发妻子，想起那短暂的快乐时光。他总是念念难忘，总是泪流满面。
　　
　　沉沉的梦里，他回到了那个伤心之地，那个爱妻长眠的地方。即使在梦中，他尚能清晰记得，自己写给爱妻的墓志铭：“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翻身，侧卧。却清晰看见那个娇美的身影，在一扇小窗，描眉、梳妆，并回眸一笑。他急忙伸出手臂，去触那个身影。手臂伸不直，手指张不开，他大喊，却哑然无声。他想起身追赶，却身重如磐石，丝毫不动。
　　
　　身影隐去了，一轮明月，千里孤坟。
　　
　　苏东坡被自己的哭声惊醒了，摸摸眼角、枕边都是泪痕。他无法再睡，披衣，摸索着燃起灯火，研墨，挥毫。一行诗句几行热泪。诗成，泪已满襟。
　　
　　想是昨晚的酒未醒，想是夜里的梦太深，想是醉里梦里的心太累，苏东坡复又沉沉入梦。
　　
　　天已大亮，蓝先生推门进来，见苏东坡和衣而卧，尚未醒来。却见桌上铺展一素宣，墨迹淋漓泪痕斑斑。细细读来却是新填《江城子》一阙。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读罢，蓝先生已是泪流满面，连声叹道：“子瞻，子瞻，人道你豪放如大江东去，磊落如惊涛拍岸，谁知你伤心人别诸怀抱呢”。
　　
　　一阵阵叹息，一阵阵流泪。
　　
　　

云馨

何老师此篇写得别有一番韵味，拜读学习了。

艾桃

赏读何老师新作，从乡村俗事落笔，这种原生态的农村生活情景却让人很是向往。老师着笔于描绘一个成人安居乐业，一个孩童安于学业的美好村庄，为苏轼驻足停留做好了铺垫。接着写到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两个知己，让人不禁无限羡慕。表达的是对苏轼官场上受挫的悲痛，然从他另一种洒脱的生活方式达到精神上的慰藉。最后以怀念过逝的妻子落笔，体现了苏轼重情重义而又孤独的一面。

何足道哉

云馨 发表于 2018-11-12 13:58
何老师此篇写得别有一番韵味，拜读学习了。

嗯，尝试着编纂一个故事，带出一阙词来。
谢谢云馨来读。

何足道哉

艾桃 发表于 2018-11-12 17:29
赏读何老师新作，从乡村俗事落笔，这种原生态的农村生活情景却让人很是向往。老师着笔于描绘一个成人安居乐 ...

谢谢艾桃版点评，问好。

时光安然

虽有挚友把酒言欢，挥不去满腔孤独，泪流到天明。

木门长子

真情演绎，借一梦说苏轼，是同情是赞赏是叹息，一切皆在无言中。之于苏轼，他的多面他的才华他特有的性情实实让后人顾念。

清茶一品

构思奇特，古意悠悠，画面感很强。读后让人回味。

何足道哉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8-11-13 10:13
真情演绎，借一梦说苏轼，是同情是赞赏是叹息，一切皆在无言中。之于苏轼，他的多面他的才华他特有的性情实 ...

木门回归，可喜可贺。

何足道哉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8-11-13 09:49
虽有挚友把酒言欢，挥不去满腔孤独，泪牛到天明。

谢谢安然版来读。
问好。

何足道哉

清茶一品 发表于 2018-11-13 11:40
构思奇特，古意悠悠，画面感很强。读后让人回味。

谢谢来读。问好。

刘彦林

来关注何老师的征文作品，预祝榜上有名。

欧阳梦儿

借用上帝的视觉，聪明！

千幻烟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

野芒

好一篇夜来幽梦！借梦说苏轼，独辟蹊径，一个多面，有血有肉，有温情的苏轼跃然纸上！
学习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