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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当那推剪一哆嗦 [打印本页]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5 10:43
标题: 当那推剪一哆嗦
本帖最后由周翔野于 2018-12-26 09:10 编辑

人民公社年代。社员出集体工，逐日记工分，年终分配。

　　老庞不是社员。不，是社员。不是下田上垄两腿泥的社员。怎么讲？且看：

　　草舍门前，巴掌大一块平地，搁一自制方凳。瘸腿的老庞不坐，客人坐。

　　坐上客无非乡里乡亲，不兴递个问候送个礼啥的，送礼就送脑袋瓜——毛茸茸玩意儿无一不是老庞目光和手上推剪“笑纳”之物。

　　老庞不止一次对自己说，那些待收割的肥黑庄稼，结出的哪是籽实，愣是让俺旱涝保收的五分工呀。

　　好老庞！只见他一手运推剪如犁，一手执木梳似鞭，犁开一丛丛清爽，一片片白亮。顷刻间，庄稼地修成“电灯泡”，抑或“锅盖”、“抓耙”、腻腻歪歪“甫志高”。

　　当然，除了推剪，还有一样堪与“电灯泡”媲美、比谁更晃眼的玩意儿——一只旧铜盆。这要是搁堂·吉诃德阁下奇葩视线上，该是何等美轮美奂金头盔喽。

　　“金头盔”通常只是摆设，空荡荡、干渴渴，唯有那灿灿黄光作哈哈状，笑对织满灰尘的头发：哈哈，脑毛已剃。回吧，咱这水乡何处不洗头？

　　浅秋，某日黄昏，一壮汉搔搔头上新鲜打造的“锅盖”，耍出民兵连长的威风非让洗头不可，依然没能抗住老庞不卑不亢简洁至极的俩字“回吧”和久久的沉默，瞪着眼珠骂骂咧咧地走了。

　　刚走不久，有个陌生的毛茸茸“瓜”欣欣然进入老庞的“垦区”，半晌才进入其视区。乖乖，“瓜”上好收成呀，黑油油，软乎乎，密密麻麻，蓬蓬松松……这可不是土生土长的“庄稼”哦，城里麻石缝里拱出来的吧？

　　“师傅，‘锅盖’，就方才那汉子的头发样儿，照着剪。”

　　面对如此“特异垦区”，在脑瓜上“垦荒”近十年的好把式老庞竟然抓瞎了，不知从哪兜黑庄稼开犁了，及至勉强开出，也前所未有地生涩起来，推剪这张犁好似让一头发烈牯牛歪拉横拽。还有，犁下的“土地”不知为啥也摇摆俯仰，跟着捣蛋。

　　哗啦，“犁头儿”灵魂出窍，鬼使神差一哆嗦，哗啦，黑草地上刷的划拉出一道白亮闪电，不灭的，凝固的。

　　“干嘛呀！你这——”脑瓜发声了，在老庞听来，不啻张飞当阳桥边那声断喝。顷刻间，豆大的汗珠滴答滴答砸在“闪电”处，手没动，手中推剪闭着嘴儿在动，轻轻磕绊那头皮。

　　“师傅剃头剃得好好的，干嘛改筛糠了？”

　　老庞战战兢兢收住筛糠手，转身面对陌生客，捶头哈腰，再改为捣蒜作业：“如何是好啊，俺老庞平生头一遭砸锅了，做不成锅盖了呀！俺可不会接头发，打小没学过啊。”

　　“没关系啦，正好推个熟鸡蛋。”

　　这下可轻车熟路，推剪、剃刀轮番伺候，转眼间熟了“鸡蛋”。

　　“鸡蛋”站起来，抖抖粗布对襟蓝衫上的头发屑，拍拍老庞的肩膀：“瞧瞧，啥个光辉形象？”

　　老庞怔住了，瞧啥？拿啥瞧？猛可里双手高擎铜盆，嘿嘿，无水也“照样”，也如明镜高悬。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亦可以照‘鸡蛋’哈。”那人对镜抚光头，眼角眉梢流泻处，像是笑，像是讽，像是怨。

　　久旱铜盆盛甘霖，快盛满了。端水直晃荡的老庞不由自主再度半开筛糠模式，包括声带：“同……同志，请洗……洗发，受俺一……一盆赔……赔罪水。”

　　“发什么发？‘鸡蛋’有头发吗？赔什么赔？赔水洗鸡蛋吗？师傅呀，别筛糠，别捣蒜。我无发，你无罪，就让铜盆高悬照世相好啦。”

　　照世相？啥意思？老庞寻思不出个道道，依然忐忑。那边厢跌跌撞撞跑来了大队支书，由远而近，声音比人先到： “县长，县长，您在哪？怎么不见了？喂，西式头，四个兜，中山装，大领导一个，你看见没？问你呢，庞剃头。”

　　“没，没呢。”

　　“你看见没？光头哥。”

　　“你问我，我问谁？我光头哥一个，对襟衫一件，哪能看见你眼中的大领导？”

　　一东一西，光头哥与支书走了，前者悠悠然，后者怏怏然。

　　当晚，大队召开全体社员会。

　　支书作完了报告，意犹未尽：“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社员同志们，抓革命促生产，咱这里形势大好呀——别闹，别笑，我用错了毛主席语录？哪能呢？耐心听我说下去就会晓得我这样的支书才称得上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咱队的‘双抢’战果辉煌，获得了县领导的表扬。这不，新来的县长来到咱队上好几天了，一直没公开露面，连我也没见着。他干嘛去了？跟大家伙儿实说了吧，调查去了呀。实打实的调查，不搞形式主义的调查，最有发言权的调查呗……”

　　“支书，县长来了。”锅盖连长匆匆赶来，打断了“好学生”的演讲。

　　公社书记开道，没鸣锣，从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地走上台的主角，竟然是光头哥。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发直了，特别是支书和老庞，两人的目光从不同方向跑来，被大马灯下熠熠闪光的“鸡蛋”和对襟蓝衫黏住动弹不得。

　　微服调查的县长说了些什么调查印象，这两人几乎啥也没听进去。

　　临了，支书悄悄对民兵连长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从人群中把老庞拉上台。

　　支书：“好你个老庞，目无领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乱推乱剃，损害领导光辉形象！不，不是给您戴高帽，县长。我是说社员群众更会是他的下饭菜，不定会剃出什么古怪难看的头，败坏贫下中农的形象呢？这样吧，县长。您大人大量，您看其他惩罚咱也不用了，就罚没他手里的推剪，让他跟大家伙儿一样下地干活好不？”

　　老庞浑身冒冷汗，嘴唇哆哆嗦嗦，好半天蹦出几个字：“别，别，别，别没收推剪，那是我的锄，我的犁呀。行行好吧！县长，支书。”

　　县长赶忙扶起将要下跪的老庞，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鸡蛋”，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吟诵道：“谁是太岁谁是土？不都是湖乡厚土种稻菽？得了，支书。‘鸡蛋’是我自个儿要的，不怪老庞。不过，老庞可得给贫下中农好好长脸啊。这样吧，你先把推剪给我，明后天去田间转转，能干啥活就干啥活，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尽力就行，别弄疼了腿。”

　　一周后，一纸通知把老庞送上了县里理发人员学习班。半月结业，考了第一。授奖后，县长还另给他一把推剪。推辞不了，老庞定睛细看：不是自己那把，也不是新的。拨弄了两下，好使，太好使了。

　　“谁的？”

　　“我的。材质和工艺都是顶呱呱，时下的新的，没法比。对了，我以前也干过你这个。跟你换换，留个纪念。以后你那客多了，工分也多了，跟壮劳力一样，十分。可你那铜盆，就别当摆设，得盛水洗头了。你们队还有临近几个队的，更多的毛茸茸脑瓜儿都得靠你拾掇拾掇喽。好好拾掇啊。当然，光有顶上功夫，没好使些的锄犁，哪成？拿着，使着，今后队上通了电，还得改用电推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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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临沂风铃 时间: 2018-12-25 11:03
坐沙发细品老师佳作。

作者: 晗夫 时间: 2018-12-25 11:13
语言出彩，耐品味。
怀旧意识浓厚，对清廉寄予厚望。
人物塑造可圈可点。
学习，问好！

作者: 慕容彬 时间: 2018-12-25 11:20
很有嚼味的一篇，喜欢这种怀旧的感觉，点赞！

作者: 野芒 时间: 2018-12-25 15:01
坐上客无非乡里乡亲，不兴递个问候送个礼啥的，送礼就送脑袋瓜——毛茸茸玩意儿无一不是老庞目光和手上推剪“笑纳”之物。
挺好，确实好，这语言诙谐，不做作，自然的的幽默。
整篇语感不错，读着不累，而且愿意让人看读得下去，读出来一种别样的味道来。作者行文好，用心、用笔也很见匠心！
学习拜读，加分支持！

作者: 徐得荣 时间: 2018-12-25 16:35
本帖最后由徐得荣于 2018-12-25 19:16 编辑

这手一哆嗦，县长变光头，老庞闯祸不小啊。呵呵，风趣幽默，带有浓厚的时代感。欣赏了。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5 16:55

临沂风铃发表于 2018-12-25 11:03
坐沙发细品老师佳作。

谢谢风铃才女第一时间光顾并加分支持。问好，敬茶！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5 16:56

晗夫发表于 2018-12-25 11:13
语言出彩，耐品味。
怀旧意识浓厚，对清廉寄予厚望。
人物塑造可圈可点。

谢谢晗夫老师悉心阅读和精湛点评。翔野愧领了您的赞赏。问好！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5 16:57

慕容彬发表于 2018-12-25 11:20
很有嚼味的一篇，喜欢这种怀旧的感觉，点赞！

谢谢慕容老师悉心阅读和精心点评。问好，敬茶！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5 16:59

野芒发表于 2018-12-25 15:01
坐上客无非乡里乡亲，不兴递个问候送个礼啥的，送礼就送脑袋瓜——毛茸茸玩意儿无一不是老庞目光和手上推剪 ...

野芒老师对翔野拙作阅读得很是悉心，这点评写得杠杠滴。对您的谬赞和加分支持，我只能惭愧的道一声谢谢了。问好，敬酒！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5 16:59

徐得荣发表于 2018-12-25 16:35
这手一哆嗦，助长变光头，老庞闯祸不小啊。呵呵，风趣幽默，带有浓厚的时代感。欣赏了。

谢谢得荣老师不无几分诙谐的点评。谢谢加分支持。问好，敬酒！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5 17:00

慕容彬发表于 2018-12-25 11:20
很有嚼味的一篇，喜欢这种怀旧的感觉，点赞！

谢谢慕容老师加分鼓励。敬酒，敬茶！

作者: 断肠崖居士 时间: 2018-12-25 18:54
老庞的人生故事够精彩！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6 09:11

断肠崖居士发表于 2018-12-25 18:54
老庞的人生故事够精彩！

谢谢居士悦读点评点赞。问好！

作者: 夏冰 时间: 2018-12-26 13:51
加精理由：一篇有滋有味的小说，形象鲜活地状写了一个亲民爱民的县长形象。时代气息浓郁，语言风格独到，留给人深刻的印象。个中意蕴，耐人寻味。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6 17:50

夏冰发表于 2018-12-26 13:51
加精理由：一篇有滋有味的小说，形象鲜活地状写了一个亲民爱民的县长形象。时代气息浓郁，语言风格独到，留 ...

谢谢夏版对本人拙作的精当解析，谢谢加精鼓励。问好，敬茶！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8-12-27 09:55
语言精致，故事精彩，对人物的刻画仿若雕版上涂画，于深浅处见功夫。

作者: 周翔野 时间: 2018-12-27 11:12

木门长子发表于 2018-12-27 09:55
语言精致，故事精彩，对人物的刻画仿若雕版上涂画，于深浅处见功夫。

谢谢木门版主对拙作的首肯和点评。谢谢鼓励。问好！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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