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槐下客 于 2019-2-24 23:45 编辑
那一段时间,小院里搬来了一位新住户,一位很特别的新住户。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以后又到哪里去。那是一个老者,身材不太瘦,个头却很高;白发萧疏,戴一副银边眼镜,眼睛常带一丝笑意,似乎在看着每一个人,又似乎谁都不看;嘴角也常带一丝笑意,似乎在对着每一个人笑,又似乎只是在笑自己;总像是在思考着一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想。平日里独往独来,一副落寞的样子。我看到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假如他身穿一袭长衫,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看不见他有别的爱好,只是喜欢在月下吹笛,可又不吹奏别人的曲子,只是随意吹来,不遵规矩,却又像在诉说着什么。
那一段时间,我在读苏东坡,在读辛弃疾,所以我写了《光风霁月一东坡》,写了《醉里挑灯吊稼轩》。
那一天我仍在读辛弃疾。可是,停电了。走出屋门,天上的星星闪着冬日的冷光。除此之外周围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就在此时,新月升起;就在此时,笛音飘来。
音乐是最难描写的东西,无形无相;也读到过一些写音乐的名作,如《琵琶行》,如《李凭箜篌引》,如《老残游记》。但这些都是后来想起的东西,当时只是在听他的笛声。
那笛声,吹的是借风起势的大鹏,吹的是年轻人放纵无际的追求,吹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快意,吹的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成功;吹的是中年的思考,吹的是壮年的落魄,吹的是蒋捷笔下的阔江、低云、断雁、西风;吹的是良心的挣扎,人生的起伏,壮士暮年的悲叹。
这正是我在读着的苏东坡。少年得意,名震京城;治理地方,功垂万世;是定州的古槐,是密州的猎场,是西子湖中的长堤;更是黄州的泥坂,海南的鹿回头。
这正是我在读着的辛弃疾。是他北方马踏金人穹庐的豪壮,是他较检长身十万松的气概;是他江西上饶的种瓜,带湖泽畔的盟鸥与孤独;是他“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发问,是他镇江城头被迎面而来的朔风吹荡的猎猎长衫。
这是千古以来的激壮与悲凉。
月亮升起。一钩新月。洒下的是赤壁下面的茫然万顷,洒下的是郁孤台下的行人苦泪。
一个白发萧疏的吹笛老者,一个昏灯下面的迂腐书生,凭吊。
人定后,一钩新月凉如冰。
如此良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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