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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0-5-8 10: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个劳动节,我蜗居在自己的客栈里,这是我成家之后除非典时期的被困顿,唯一没有例行探亲的日子。好在阳光万般明媚,心里积沉的暗结很容易消融。

  这个时间里,我有了大面积的闲暇整理逝去的关于这个节日的一些琐碎,过往的日子就如一本写满了生活简章的丛书,我发现,翻阅的间隙,她一直存在于每一页的顶端。这让我想起与她相逢的诸多零碎细节。

  我与她,从简单的抗衡抵触到缄默不语又到针锋相对,都打着深厚的烙印。日子在奔走,心里上的距离也在拉长。每次的结果都是我对面的致歉或是电话的谢罪,却每次还会重蹈覆辙。最初她无奈,说就这样吧。后来她说,你得改。

  十年前,我写过一篇关于她的文章,形容道:“我与她似两条并列的钢轨,永远不可合而为一”。可是那时还有幻觉:“在目送载着她的列车远去时,却看到那钢轨在视觉里的重合”。

  时间没有钉在那个时刻的期待和幻想里,它让我在面对她的时候,仍会生出无端的寂寞。对她所能给予的,我回顾和存放的不多,或者是我体验的不够。我与她的空间,都是水一样的寡淡。

  我在家排行其次,所以与我无关的家政方略一般不会吸纳我的参与,比如在弥补她岗位空缺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其三。我以为这不是某个人的意志,而是除我之外家庭会议一致表决的结论,只有当事人之一的我被忽略了。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我在家庭地位的屈尊和被淹没,被漠然。我沉默后的暴发就是放弃城市地段的美好生活来到一个发展中的小镇,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四十公里不算远,却足以将心里的隔膜再次扯开。那个陌生小镇的天每天都阴郁着,宿舍的墙上有我看穿的洞。

  我记不得回去看她,也尴尬于她的往来,那些无主题的叙说,显得生硬,多余,很多到嘴边的话被我强咽下去,或许是无力表达,或许是避免表达的空洞和苍白。这是我独立之后最大的改变,结束了依附于人的日子,脱离了窥视的目光,说话的底气自然都充满了力量。况且那时多么年轻,记忆里的伤痛很难忘却。

  我沿着自己修复的路走着。我固执地认为,逃离了她,也就逃离了所有的惦念和责任。

  父亲去世后,我突然万分的怜惜她,出殡完父亲的葬礼,我生平第一次用手围着她的肩轻声说出安慰她的话,并且眼里充满了同情的泪,我说你跟我走吧。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是仰仗于彼时庄重氛围所给予的感性迫使,后来她真的来我这里居住时让我感到极大的焦躁就是例证。也只二十天,我就送她回去。那些日子我的呼吸都显得粗犷,像是经历非人间的考验。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与她的目光对接时,会有那样的不适,甚至于看她接电话的姿态,落在地上的话,都会成为我心里不适的理由。我说,越洋电话可以这样打,简明扼要,总结概括。她不懂,依然遵守她的规距。而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电话里,我就会切断,我倾听的耐心有极限。

  我想她会控诉我吧,在我离开她的视线之后,她一定会控诉于我:这孩子的痛怎么会一直醒着。是的,我常常在与她对峙之后,眼里重复上映历史的剧目。那些混合了土腥气息或烈焰燃烧的异味蛊惑了我的意念,使我长大之后一直沉湎于其中。在我还是一个小人儿的时候,她对我的关注缺乏了温柔,迫使我在很多个黄昏和雨季流浪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向别人透露我的寂寞。后来我长成一个少女,搭上了青春的列车,我以为那种突入其来的燥音会平息或者在曲径消散。可是无从消遁,我仍然会抱着自己的双肩让钢轮辗过钢轨的声音切入耳朵。那时候的总是很长,白天也遥遥无期,我躺在自己的梦里数着星星散去。我的肉体不属于我,我的精神典藏和掩蔽了肉体的困苦。这种折磨比遍体鳞伤更令人痛不欲生。

  我读《地藏经》,想像着她的美好和宽广,挖掘着浅表意识中显现在她脸上的慈善和友爱。但却极为短暂,当我们语言的刀锋相逼近时,硝烟便弥漫开来了。我又读《圣经》,把她幻想成上帝,给予我生命还有养育的无穷恩典。可是我发现,在对神的仰望中,我的脸上有着无限的温柔。我看她的泪沿着脸上的沟壑流出,我的哽咽截断了未完的表达。我把她伤到骨子里了,因为我从没见过她的眼泪。我一边流泪一边说着对不起她的话,她的泪最终演变成没有节奏的抽泣。

  我是受过她哺育的人,身上流淌着她的血脉,这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使我在给予她语言伤害的时候,悔恨的念头深重地种植于心。我试探地找出许多借口为我的行为开脱,甚至臆念出在无数个风雨兼程的日子里,因她的佑护得以长进。然而,一旦她与我之间开始对话,我的忧郁和烦躁就结伴而来,此时我的语言会变成杀人的工具,字句见血。

  离开她的时间里,我会想念,并且尽快付诸行动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当我敲开她的门,我才发现想要急切表达的思想和语言都被冻结了。

  这使我惶恐,与她感情的对接似乎很难完成,并且一直要经历似与陌路狭路相逢的尴尬。我不敢往长远的设想,我的努力总显得空泛而狭隘,经不起直面的推敲。

  我找不到缝合裂痕最有效的工具,我想时光重叠的厚度总会掩去残留的疤痕,并且长出新鲜的组织。可是我无能为力,那些浮在头脑里的设想终于不能兑现成美好的事实,对现存状态的颠覆,愈加的渺茫。我陷入没有眼泪的哭泣里,内心祈祷着对希望破碎的拯救。

  我与她同一个屋檐生活了十二年,至少有五年对她的称呼是陌生的,那时我还是一棵小苗,被她移植在视线外的土壤里。她应该是阳光吧,我却没有享受的荣耀。小苗被迁徙回来时,似乎已经可以抗击自然的风险了,逐渐地成了一棵树。她成了我陌生的亲人,亲密的渴望难以抵达我的内心。

  我一次次在与她悲悯的目光对峙中体会出她心底被我剥蚀后的空洞,情感的风暴很难平息。然而,我是巩固了父亲的基因的。我是那么固执地让时间停留在学龄前的时刻,让那个风景如画的年轮刻在每天的成长中。我童年的影像里,看不到她的镜头,她成了一个旁观者,这个现状一直存在着。她在我的世界里,如一只起飞的蝴蝶,美丽却不会挽留我的目光,她属于天空。

  她是我的母亲。我觉得有时她像一张网,束缚着我身体的自由还有思想的飞翔,我只能透过格子的网看天空,我没有长大却开始老了。

  我很多时候会在网里做挣扎,希望摆脱纠缠。可是,当我开始寻找割裂的工具,试图沿着扩大的缝隙出逃时,我发现那或许是一只情感结成的网,细密地令我无法逃离。

  她在,家就完整,若家变成了空虚的物件,那网自然地张开,我也做不成一只飞翔的蝴蝶。

              2010-5-8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0-5-8 21:30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5-8 10:16 | 只看该作者
先坐风铃的沙发,再慢慢细品,问好。
3#
发表于 2010-5-8 10:29 | 只看该作者
离开她的时间里,我会想念,并且尽快付诸行动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当我敲开她的门,我才发现想要急切表达的思想和语言都被冻结了。
 我很多时候会在网里做挣扎,希望摆脱纠缠。可是,当我开始寻找割裂的工具,试图沿着扩大的缝隙出逃时,我发现那或许是一只情感结成的网,细密地令我无法逃离。
  她在,家就完整,若家变成了空虚的物件,那网自然地张开,我也做不成一只飞翔的蝴蝶。

在不断抵触,不断出逃,想亲近却哽于喉的矛盾的心情,在风铃近乎冷静甚至冷酷的叙述中让我们深深体验到了那种伤痛。母亲就是家的方向,亲情编织的网,将我们一生的情结牵连,永不能逃脱的网,构思精彩,文风独特,匣子学习了我,问好风铃。
4#
发表于 2010-5-8 10:38 | 只看该作者
想象丰富,格式别致,意蕴深邃。
5#
发表于 2010-5-8 10:49 | 只看该作者
亲爱的姐姐,你对语言的驾驭,对情感的表达总是这样的到位。我能看到横在女儿同母亲间的一座小山,它隔阻了一些温柔的目光。而母亲的爱总是你无法逃离的网,并乐意在这样的网上构筑自己的情感。不管时疏远还是对面,从心底永远也无法走出这张网。也许什么时候你该给她一个拥抱,从此你便习惯了这样的亲昵。我年少时与母亲争端不止,父亲曾说我们是冤家,餐桌前的对峙到语言上的锋利,无不刺痛着母亲的心。我十五岁初中毕业考取了中专,母亲对那个城市是熟悉的,而我却死活不要她送,我想我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吧。到后来我有了孩子,一切都改变了,我在她悉心照顾里享受着从来没有过的爱,以后就迷上了这样的爱。拥抱!亲爱的。

[ 本帖最后由 叶浅韵 于 2010-5-8 10:51 编辑 ]
6#
发表于 2010-5-8 11:02 | 只看该作者
别出机抒的描写,把母亲对女儿的呵护视作一张网,实在新颕,但在那张无形大网中的丝丝缕缕,都串缀着母爱深情。有母亲这张网在,也就有家的存在。网者,亲情之谓也!风铃佳作,读来耳目一新!
7#
发表于 2010-5-8 11:03 | 只看该作者
开始,我以为是网络的,细读之下,才知是心灵之网,网住了一个的心房,一个人的困顿和挣扎,一个心灵的释放.看得出,交割的情感世界,更能显现出亲情和友谊的珍贵.母亲,是一个最难忘的人,是记忆最处铭记的人.母爱越久欲香.轻轻地揭去网,那么,心境将更为明朗.我们可以选择一切,但是唯独无法选择父母\选择自己的出生.问好风铃!紧紧握手!
8#
发表于 2010-5-8 11:35 | 只看该作者
我们或许一生都在拼命挣脱某种束缚,而实际上发现所挣脱的那一切原本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的,一旦我们与之远远的对立,才突然意识到那本该无可剥离。母爱是伟大的,而有时我们会很叛逆,这就是世世代代不同时期的对立思想,但往往最亲的人,最容易让我们滋生对立的思考。时间,时间消磨了一切,却最终无可消磨爱与情感,那是因为我们用一生时间所凝聚成的思想之库是丰足和深度可观的,那些思维碰撞、思想的延续和创造使我们的心界越来越宽,越来越易于理解和包容,事实上,在自己修磨自己的时光里,一切的困惑和矛盾渐渐消失,留下来的是深绵的爱,以及对爱与情感的最闪光的理解。“她是我的母亲。”——仅这一句话,足可弥盖所有的其它。第一次知道了作者与母亲之间的界限,以及那些心理上的疼痛,而当这一切无可脱离那博深之爱时,就让叙述来分解和关注,让疼痛长眠,或许是唯一地安慰和缝合裂痕的方式。
9#
发表于 2010-5-8 12:15 | 只看该作者
网,在风铃的文字中,结成一种难以挣脱的茧,但也许,它正是你生命提纯的机会,也许正是你努力长出翅翼的力量,或者也许,它正拓宽了一个人的思维空间。反意识的思维,会帮助我们走出困扰,挣脱纠缠。母亲的网,覆盖了你,你感恩并承载着,正如你说,“她在,家就完整,若家变成了空虚的物件,那网自然地张开,我也做不成一只飞翔的蝴蝶。”

抱抱风铃,美好常伴!
10#
发表于 2010-5-8 12:26 | 只看该作者
她在,家就完整,若家变成了空虚的物件,那网自然地张开,我也做不成一只飞翔的蝴蝶。”
母亲的怀抱永远是儿女的家,没有母亲何来家,亲人之间的心理隔阂是最痛的伤,我和父亲也一直处于这样的状况,不能沟通却又不得不惦念.问好姐姐.
11#
发表于 2010-5-8 17:14 | 只看该作者
我体会这样的叙述有多少被心灵阻隔的念想与无奈,就仿佛许多事情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一如内心纠集着各种情感的融会。尤其是作为子女和母亲之间的隔膜与交融,这种本应天然如水的关系,事实上在作者很长的一段人生时光里却未能如此。这样的缺憾是无奈的,想来也横亘在作者心头一个影子。文字的冷静,叙述中深度而准确的辨析,如此呈现的母女之间的形象与关系,都如同一面镜子,照着那份越来越宽大的人生体验、体恤与两个人内心情感世界的弥合。这些都留下了令人难忘的印象。
12#
发表于 2010-5-8 17:45 | 只看该作者
这种阴影,是永远也抹不去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流失,相信母女之间的隔阂会越来越小的,是因为母亲在渐渐走老,做儿女的总是不忍。一些疼,兴许,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被揪起,我们的怨言和怒向也就紧跟而来,可过后,都是悔恨。理解姐姐,因为我也是。
明天是母亲节了,祝福我们的母亲健康永远!也祝福已是母亲的你,永远年轻漂亮!
姐,学着忘记吧,毕竟她们老了
13#
发表于 2010-5-8 18:05 | 只看该作者
 她是我的母亲。我觉得有时她像一张网,束缚着我身体的自由还有思想的飞翔,我只能透过格子的网看天空,我没有长大却开始老了。

  我很多时候会在网里做挣扎,希望摆脱纠缠。可是,当我开始寻找割裂的工具,试图沿着扩大的缝隙出逃时,我发现那或许是一只情感结成的网,细密地令我无法逃离。

  她在,家就完整,若家变成了空虚的物件,那网自然地张开,我也做不成一只飞翔的蝴蝶。
我读到了你的无奈与心疼。学习佳作!问好!
14#
发表于 2010-5-8 18:26 | 只看该作者
真的,我一字一句地读完了。可是,让我来写点什么,却无从说起。我努力地想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文章不够精彩好吗?可是,得出的结论恰恰相反,你写得太精彩,把一个孩子对母亲的那种独特的心理写得无比细致与深刻。我猛然省悟到,我在习作方面着有着明显的缺陷,或者说是硬伤,我的目光是飘浮的,不能深入这个世界的内心。我只看到一沙,一花,却无法看到它们后面的一世界。我其实不小了,可是正好你所说,没有长大却开始变老了。面对着这样的文章,我不敢再大意了。我要更加努力。谢谢风铃斑斑,并问好!
15#
 楼主| 发表于 2010-5-8 22:0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zfx875206 于 2010-5-8 10:16 发表
先坐风铃的沙发,再慢慢细品,问好。

先谢谢匣子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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