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5-23 14:51 编辑
钱钟书被誉为民国第一大才子。曾买回先生的《谈艺录》,安静地冬夜,翻读过几次,繁体,读着有些吃力,以我的懒惰与懈怠,那本砖头一般的《谈艺录》怕是要从青丝读到白发:学术味儿太浓,专业性太强,相对于史料杂书,民间趣闻,《谈艺录》显得枯燥又乏味。我读书,向来不以做学问为目的,也就将《谈艺录》搁置高处,日久不看。
我的阅读方位一向偏于亲切真实的手札、随笔信件之类。买杨绛的《我们仨》也因此阅读取向。在没有读《我们仨》之前,钱钟书和夫人杨绛,如星似月,高高在上,离我非常遥远。望酸了双眼,依然只见那么两点耀眼的光亮,高悬墨蓝的天空。我一直以外界的猜测和褒贬不一的评论里,以为他们都是为学术而生的人,生活在学术的“围城”里,清高而冷漠,没有人情的暖忱,亦无居家的乐趣。
《我们仨》的简介里有这样一句话:“《我们仨》记录了她和钱钟书以及女儿钱瑗的人生经历。”是这本书,颠覆了我以往对两位先生的肤浅认识,波澜不惊的叙述,大爱无言,温暖动人。他们仨,一如杨绛所说:“是多么奇妙而又珍贵的遇合。”在那个家庭里,他们不过三个人,却不断的转换着身份,将家过成了一个温暖而有着奇妙快乐的所在。女儿可以变为最大的,爸爸可以变成最小的,女儿可以是姐妹,父亲可以如兄弟。这便是爱的宽容与迁就的另一个版本吧,因此,才会拥有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始终如一的相亲相爱,才会在那些山河震荡,众生颠倒的乱世里,将苦难与艰辛,将不平与冤屈,轻描淡写地弹指一挥。
在未读这本书之前,我以为两位先生家境殷实,生活安稳富足,不愁油盐柴米,不必为五斗米折腰,所以他们才会有那么多是时间与精力写出传世巨著。还以为他们不知夫妻情重,不晓烟火之趣,是学问的巨人,生活的矮子,情感的瘸子。 而我,完全错了。
【壹】 我们仨,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钱钟书先生的“痴”,杨绛的“智”、钱瑗的“慧”。杨绛先生的叙述,虽深隐悲声,读之,却温暖如棉,醇香似酒。很像一朵花的今生,慢慢发芽,花叶渐显,经历风雨,骨朵轻点,再慢慢开放,美好得让人心疼。
他们一生颠簸,直到晚年才搬入三河里寓所,有稳定的居处,他们曾被打为“牛鬼蛇神”,住进“牛棚”,即使没在“牛棚”,也是东奔西颠。杨绛像普通人家的家庭主妇一样,打煤球,点煤炉。三年饥荒,他们也常常吃不饱。
那些年月,让人感动的,并不是他们坚持写巨著,而是三个人之间的不离不弃,相扶相依。
钱钟书与杨绛是真正的神仙眷侣,美满伉俪。生活中,有时候,杨绛像他的母亲,珍贵着钱钟书先生的童心和那点痴傻,她舍不得这样珍贵的品质从他身上消失。钱钟书先生,却又像杨绛先生的父亲。除了生病和分离的日子,他为夫人亲手做了几十年的早餐,冲了几十年的红茶,煎了几十年“老嫩适中”的鸡蛋。偶尔,她是他的主心骨,他打翻了墨水瓶,染黑了房东家的桌布,他弄坏了门轴,只要夫人说一声:不要紧。他就孩子一样安了心。他是她的保护神,杨绛先生写过一件极为有趣的事:“一次店里送来了扁豆……还有活虾。我很内行地说:‘得剪掉须须和脚。’我刚剪了一刀,活虾在我手里抽搐,我急得扔下剪子,扔下虾,逃出厨房,又走回来。锺书问我怎么了。我说:‘虾,我一剪,痛得抽抽了,以后咱们不吃了吧?’锺书跟我讲道理,说虾不会像我这样痛,他还是要吃的,以后可由他来剪。”此处的嫣然,让人艳羡。
因为钱钟书先生的“痴傻”和极少出门,杨绛把他们每一次外出,哪怕时间和距离很短,都视为“探险”。“探险”时,他是她“拐杖”,而在学问中,他是她的良师。尽管他“痴傻”,少于人打交道,亦不喜应酬,但却有一轨事:为了夫人和一对年轻的夫妇打架。
情之深,明月可鉴。
别人眼里的钱钟书,高傲而古板,夫人眼中的钱钟书,却幽默又风趣。夫妻相处,是一门艺术,他们唯一的一次吵架,是在船上,为了一个单词的读音引起,彼此相伤,而后反省。达成协议:说清道理,互不干涉,自己决策。
【贰】 在书的彩插里,有钱瑗写给父母的信,还有她给父亲画的肖像。在给父母的信封上,钱瑗画着一张娃娃的鬼脸,很是可爱。给父亲画的肖像也童趣盎然,一看便是画与父亲取乐的。想来,是遗传了父亲的童心。
钱瑗是钱钟书先生和杨绛先生唯一的女儿。《我们仨》里,有钱瑗的成长经历,和自小到大的一些引人捧腹的趣事。杨绛先生的字里行间,满盈着对女儿的爱意与称赞。娓娓道来的是钱瑗的好学、聪慧、坚韧,钱瑗的细致、勉力、对父亲的敬与爱,对母亲的疼。她是杨绛先生作为一个母亲一生最伟大的杰作,先生引她为毕生的骄傲。让人想起一盏暖灯下的慈母,抚摸着女儿幼年的小衣,针针线线,都是母亲的殷殷叮咛。
钱瑗的身体不好,一场病后,便不再入学堂,由父母亲授初高中课程。大多数的时候,是由着钱瑗的喜欢,选她爱学的课程。这是一个孩子最幸福的所在吧。几十年,除了风雨袭来时,有过短暂别离,钱瑗始终生活在父母身边。她是他们的开心果,也是他们的家长,经常为父母烧菜。离世前五天,钱瑗还叮嘱母亲要照顾好自己,并教母亲做饭。因此,钱瑗因病早逝,像一把利刃,狠而准地扎进了两位耄耋老人的心脏。白发人送黑发人,钱钟书和杨绛先生的悲哀无以言表,几乎掏空了杨绛先生的肺腑“我的手撑在树上,我的头枕在手上,胸中的热泪直往上涌,直涌到喉头。我使劲儿咽住,但是我使的劲儿太大,满腔热泪把胸口挣裂了。只听得噼嗒一声,底下石片上掉落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迎面的寒风,直往我胸口的窟窿里塞;幸亏血很多,把滓杂污物都洗干净了……”
岁月依旧,波澜不惊。内心的狂澜,都已弥散光阴长河。
第二年,钱钟书先生去世。“三河里的家,已经不是家,而是我的客栈了。”有爱才有家,失去了爱,哪里,都是人生旅途的客栈,终有一别。
【叁】 书中,许多温暖细节,如枝枝蔓蔓的青绿,从书的封面蔓延到封底。素净的封面上,有钱瑗的涂鸦: Mom Pop 圆O 多么温馨的一家人。 妈妈 爸爸 钱瑗
今生遇合,构成风雨不摧的家。
封底,有杨绛先生的一句话: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斯情斯意,语言如此苍白。人一生,就是一个万里残梦,寻寻觅觅、聚聚分分。相聚、相亲、相失。也许,生命之痛,在聚时已如白昼清明。
“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这是杨绛先生写给丈夫的。
《浮生六记》里,沈三白曾在芸娘去世后,悲伤而言:“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果是这样吧。那个美丽女子杨绛,那个翻译了文学巨著《堂·诃吉德》的女子杨绛,在钱钟书病逝后写下:“我但愿我能变成一块石头,屹立山头,守望着那个小点,守望着我已经看不见的小船。”爱侣已经“乘船”远去了,万里长梦,似乎走道了尽头。而那些被他们一家称之为“石子”的家人短暂分别时像便签一样的琐事记录,却记录着长梦里的点点滴滴。像三月花开,无论在多么清寒的日月里,都能坚贞而温暖的开。
钱钟书先生和杨绛先生,许多年没有出去理过发,钱钟书会使剪子,为杨绛剪发,杨绛会使推子,为钱钟书理发。书中有两页彩插,定格着这温馨的场景。
岁月在合卷的刹那,温润如玉。永远的感动,在书页之外,静静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