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猎

随玉

     喜欢钓鱼，这个习惯延续至今。
　　
　　其实我挺害怕鱼眼睛。老早以前看过一篇小说，说有个地方的人是不吃鱼的，他们觉得煮熟后的鱼像一具腐烂的尸体，白花花的，软绵绵的，吃起来像人肉。我倒没有觉得吃起来像人肉，就是觉得它们的眼睛就像死不瞑目那样，煮熟了还硬邦邦地瞪着你，所以每次吃鱼都会把它们的眼睛抠掉。但抠掉也是个问题，那里会留下两个黑洞，这比有眼睛的时候更恐怖，不得已只能把它们掉个头儿，从尾巴吃起。
　　
　　小说里说，因为那个地方的人不吃鱼，所以那里的河流、沟渠里便全是鱼。这令我十分眼红。假如我们这里有那样一条堆满鱼的河，大概我得三天两头往那里跑。不过我们这也有几处钓鱼的好地方，上漠，龙洞沟，良塘，十九岭……这些地方都去过了，最后总是在十九岭打窝，在那里消磨一整天或半个夜晚。十九岭水质好，是自来水的取水点，那里的鱼也非常鲜美。这里的山体下面布满了河流，四通八达，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另有一点是，十九岭非常安静，公路从稍远一点的地方绕过，偶尔传来的喇叭声也像过滤了一样，连绵不绝的小山一座挨着一座，不高却非常清秀，像江南温柔娴静的女子。山上清脆的鸟叫声不绝于耳，偶尔还会有羊咩咩地叫。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坐着，抛下钓钩，静静地听着虫鸣鸟叫，感受轻风拂过脸面的舒爽，看看天上流动的白云，感觉非一般的惬意，有个词可以形容：超凡脱俗。看过那本《空谷幽兰》的书，书中讲的是寻访中国道士的故事。道士一般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修行，甚至住在悬崖上的洞里，路当然越难爬越好，这样就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了。如今我也是在修行，窝在十九岭这个世外桃源里，不过是一面修行一面犯杀戒，这是一个很纠结的过程。本来钓鱼也是一个纠结的过程，有人说这是一个高雅的爱好，因为在钓鱼的过程中你可以煅炼自己的忍耐力，慢慢改掉暴躁的毛病，变得优雅从容起来，但是每当鱼上钩，你总免不了产生兽性的冲动，为即将猎上来的鱼兴奋不已，这时候脸上的表情必定是高兴中带着紧张，紧张中透着暴戾——你决不能让鱼脱钩！所以你如临大敌般地对待那个银灰色的小东西，直到掐住它，放到网里，才心满意足地重新上饵，甩钩。所以，这是高雅还是血腥？
　　
　　小时候就很喜欢钓鱼，为这没少挨老妈的打骂。她通常提溜着烧火棍追在我屁股后面满村子嚷嚷：“咪蒙！油呗摇靶！”（壮语：你妈的，又去钓鱼！）我妈急眼了连自己都骂。我通常是不会理她的，两条腿抡得飞快，一溜烟跑远了。反正她也不能杀了我。
　　
　　那时候小河里的鱼多，塘角鱼草鱼鲢鱼七星鱼红鲤鱼不计其数，不过我好像从来没钓上来大的，大多是两三指的鱼，钓上来一条，就用水草打个结儿从鱼的腮下穿过，再从嘴巴穿出来，把鱼一串串地挂在水面上，这样鱼就不会立马死掉了。晚上拿回去的鱼大多喂了鸡，我妈舍不得费油煎鱼。那也没啥，我享受的是钓的过程。
　　
　　第一次夜钓是同男孩子们去的，就在村头的一座小石桥上，桥不高，河也不大，水流却挺急，钓钩刚甩下去就给水流冲斜了。因为没有荧光标，干脆把浮标去掉，完全凭手感。我喜欢这种感觉，非常刺激，像猎人在捕捉猎物。水底下是我不了解的另一个世界，那里应该是漆黑的，安静的，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受鱼线那头传来的微妙律动。你看，线绷紧了，被扯向左边，又扯向右边，不是水流冲的，水流冲的要比这粗鲁霸道得多。鱼咬住饵的感觉很暧昧，它先是吞下鱼饵，又吐出来，吐出来又吞下去，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我在钓它，它也在钓我，人生就是一场钓与被钓的过程，谁先忍不住谁就输了！
　　
　　一开始我是很急躁的，没等浮标动两三下就猛地提起来，很用力，钓钩甩过头顶老远，很多时候就挂在树枝上死活扯不下来，或者在你不注意的时候钩住你的胳膊肘，倒钩刺进肉里，留下一个个小血口。我没少被自己钓住，气得火冒三丈。你看，这时候我像不像一条鱼？慢慢的我不再急躁了，我气定神闲地等着鱼把饵吞下去，最好卡住它的喉咙，那时候它就跑不了了！不过等得太久，鱼吃饱了饵早就逃得无影无踪，我仍然一无所获。这让我想起爱情。有些爱情就是因为等太久，久到对方没了耐心跑得无影无踪，留下你在那里懊悔得直跺脚。爱情也像钓鱼，收线太早或太晚都是一场空。
　　
　　再后来学会了把握节奏，等鱼吞钩的时候果断地提竿。钓鱼最爽的时候莫过于当你提竿时那头有沉甸甸的感觉，那个小东西终于被挂住了！不枉你等了这么久。慢慢把它拖出水面，看着它在徒劳地左冲右突，它试图往石头底下钻，往水草里钻，但它的逃生方式太拙劣了，没有用的，你握着鱼竿信心十足地站在岸边遛鱼，不断地收放着鱼线，感受手里的线被一股来自鱼的力量牵扯，这种感觉就像和暧昧的对象来一场亲密接触，暖暖地很贴心。等鱼乏了，减少挣扎的幅度再淡定地把它提上岸。说到遛鱼，想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这种遛鱼的境界估计没人能达到，老人那不是在遛鱼，那是在遛黑白无常啊！钓鱼也能钓出一本巨作，可见生活中处处有哲学有故事，我得多往野外跑才行，至今没写出一篇像样的小说纯粹钓鱼钓少了！
　　
　　前两年的夜钓是最疯狂的，几乎隔一天去一次。我喜欢坐在水边那种安静的感觉。夜晚十九岭通常是没有人的（除了我们和几座坟），鸟儿在山上呢喃，虫子在草丛中声嘶力竭地鸣叫，萤火虫在身边起起落落飞舞，幸运的时候天上会挂满星星，星星倒映在水中，你甚至分不清水里哪颗是你小小的荧光标。接近十五的时候，月亮很圆，很亮，不用开灯就能看清身边的一切：那些草，那些花，那些石头和坟。山的影子倒映在水中，让你感觉好似坐在半空一样。这时候再有点风来就好了！你果真能羽化成仙，所有的俗世烦恼都会一扫而空。喜欢夜钓大概也是因为这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是浪漫，好像是满足，好像是一场欢愉后的充实。
　　
　　不过并非所有的感觉都是美好的，有时候老头儿会走开，去另一个相隔不远的钓点，一个塘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们一个人守着一个塘。
　　
　　这时候是最考验我的时刻。我不是完全的唯物主义者，也不是完全的唯心主义者。
　　
　　说白了，我有时候会怕鬼。
　　
　　我就坐在那座老坟的水泥平台上，身后是他的坟堆，有一个发白的墓碑，前面是一潭绿幽幽的地下河。说不害怕是假的，虽然人死后都会回归大地，变成泥土，但他曾经也是一个人，一个如我一样会说话会走路的人，我有时候会想像这座坟里究竟是什么人，他有什么样的故事，但我不能多想，想想就感觉他会走出来拍我肩膀。
　　
　　矮树丛中有一种鸟，叫起来的声音就像女人在叹息，我有一次听到它在我身边悠悠地叹了一声，声音十分哀怨，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刚想张嘴喊人，却硬生生憋下去了——只是黑夜太浓稠我看不见它们而已，其实都是熟悉的事物，是白天看到的那些花那些草那些鸟，没什么可怕的——我这么安慰自己。就算在黑夜里，你也要做到看山是山，是水是水，看坟是坟，心是什么形状，世界就是什么形状。对付心里的恐惧很简单，只要安静下来，心无杂念，一切事物都会在你面前呈现它们本来的样子。我觉得这个法则适合许多场合，也适合写小说。深夜写小说时整个世界都会安静下来，一切事物都终止了它们的表演，现出它们的本质，那些故事便以最清晰有力的线条呈现在你脑海里，如实记录下来，不用修饰，它自有震憾人心的力量。
　　
　　喜欢钓鱼，并不一定喜欢吃鱼，用网上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姐钓的不是鱼，是寂寞。

莹莹子期

俺来了，俺来了，玉玉，俺好吧，来抱抱

随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4-22 10:54
俺来了，俺来了，玉玉，俺好吧，来抱抱

不抱，热死了，一身臭汗。

鴳雀

随玉 发表于 2019-4-22 10:56
不抱，热死了，一身臭汗。

形影不离。                                                           

鴳雀

钓鱼比渔猎文雅一点，直白一点，抒情一点，娘们一点。

随玉

鴳雀 发表于 2019-4-22 13:02
钓鱼比渔猎文雅一点，直白一点，抒情一点，娘们一点。

我要爷们一点，咋整      

莹莹子期

玉玉的文看完了，我认真地说两句啊，玉玉的文刚开始写吃鱼不吃鱼眼睛，因为鱼的眼睛像死不瞑目的人，这是一个层次，接下去是钓鱼的过程，这里有散文的特点，当然散文杂文其实我也是分的不很清楚，咳咳咳，不过不耽误俺继续装蒜，呵呵，继续，文中有玉玉童年时代的一些影子，倒是让我想起莫言里那个小黑孩，这篇文越到最后越有一些哲理浮出，比如，鱼与人一个河底一个河岸对峙，说不上谁钓谁，还有钓鱼的环境，夜里。周围是坟，还有像女人叹息的鸟叫，所以很多时候我觉得不是在钓鱼，而是在钓我们自己，我们每人都是一条鱼，钓着鱼的同时，也被别人钓着，那就是钓人生。胡言乱语到此一游，俺去也，不远送。

随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4-22 13:13
玉玉的文看完了，我认真地说两句啊，玉玉的文刚开始写吃鱼不吃鱼眼睛，因为鱼的眼睛像死不瞑目的人，这是一 ...

哟，打了这么多字，了不得，我中奖了！
我一开头感觉像在写小说，写着写着好像又是散文，后来一想，不对呀，要发杂文的，那里边得有点议论不是，于是加了点毒鸡汤，往杂文上靠靠，草舍兄就不会踢我走了。机智如我！想支持一下版主还得费尽心思，不好混呀。

芳魂

猎鱼，这个标题起得好。钓是被动性的，猎却有着侵略性。犹如人与人，人与生活。

随玉

芳魂 发表于 2019-4-22 13:38
猎鱼，这个标题起得好。钓是被动性的，猎却有着侵略性。犹如人与人，人与生活。

芳魂一针见血呀，猎是有侵略性的，是弱肉强食的粗暴。
问好芳魂，谢谢点评！

草舍煮字

昨天在电视看到一个国外的片段，小伙子把头伸进河面砸开的冰窟里，不一会儿就咬住一条鱼上来。冬天河里鱼能吃的东西少，争先恐后地抢食，估计小伙子是把舌头当鱼饵了。
精彩有哲理的一篇，印象最深的一句：“我在钓它，它也在钓我，人生就是一场钓与被钓的过程，谁先忍不住谁就输了！”
妈妈为什么不让你钓鱼？

潭边老桑

an安

读的是狂人日记吧，那鱼眼睛。

an安

嘿，我还学会一句壮语，等老头儿再去钓鱼的

遗忘之城

复利，利滚利，还有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