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槐下客 于 2019-6-9 23:34 编辑
读了苏轼在黄州的大量作品,再读当初他第一次到苏州的作品,如同回归人类该有的童年。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忽来风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每一首都是那么纯净,每一个文字下的西湖风光都是那么美好,美好到在他的眼里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瑕疵。
苏轼的可爱,在于他一生活得像一个孩子,纯净,通透,不含一丝渣滓。用大一点的话说,他的一生都犹如一个赤子,单纯,澄澈,好像一块纯粹的水晶。很多人喜欢用同一个词来形容他,那个词叫做“光风霁月”。
借用道家的一个词,苏轼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无需再去淬炼的“元婴”,是一个属于自己的纯能量体,按照传说,苏轼是携带着家乡所有的能量出川的,因为他出生时吸收了方圆百里的万物精华,换句话说,天地精华造就了苏轼的传奇所以苏轼最终能够成为万世景仰的“苏仙”,而不是什么“苏神”“苏佛”。当然,成为“苏仙”的苏轼的元婴,就不再是只属于自己的能量体,而是属于所有爱戴他的“苏粉”们了。
而初到苏杭的苏轼,还未曾意识到自己是“半仙”之体。他只会以唯美的心态和标准来看待大自然,甚至没有一点戒备之心的看待政坛,而毫不理会其中的波诡云谲。这种态度他坚持了一生。即使后来的黄州让他蝉蜕成了后人所称道的“苏仙”!苏轼的出川,不只是带来了文坛上一股强劲的新风,更给政坛添上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那就是我不属于任何朋党,我只做我认为对的,原则是利国利民。
三苏出川,震惊天下,凭空给大宋添了两个“太平宰相”。可是,好事多磨,先是为母亲守孝,接着是送父亲的灵柩怀乡,几年最好的光阴过去了,苏轼苏辙兄弟回到京城,要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了。可是,此时,王安石变法开始了,宋朝的新旧党争开始了,口不择言的苏轼的厄运拉开了帷幕。
站在现在的角度回看历史,司马光、王安石、欧阳修、苏轼、章淳等等,都是宋朝乃至整个中华文化史上不可多得的优秀人物,都有着非常美好的初衷,都想着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业,北宋历史的天空应该是群星璀璨的。然而不幸的是,这些人之间很多方面惺惺相惜,却因为政见的不同,在治国措施上进行了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
透明的苏轼,成了夹在两党之间的哈哈镜,照出了人性的美与丑。
王安石变法被列宁称为十一世纪最彻底的变法。看出了北宋政治弊端的王安石想通过变法实现富国强兵的目的,于是争取到宋神宗的支持开始变法。只是他太急于事功了。他火线提拔了一批干部来实施变法,于是,有一批投机分子钻进了变法队伍,像蔡确、吕惠卿等人,后来都被钉上了历史而耻辱柱。但当时不是这样,当时这些人是很受重视的,他们表面上支持变法,但是大批人在执行变法措施时,把新法执行成了盘剥百姓的工具,引起了普通百姓对新法的反感。苏轼上书谈论新法的弊病。王安石很愤怒,让御史谢景在皇帝跟前说苏轼的过失。苏轼于是请求出京任职。
熙宁四年(1071年)至熙宁七年(1074年)苏轼任杭州通判,他是自己请求调出京城的,理由是“察其愚不识时,难以追陪新进;知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从此,杭州几乎成了苏轼的第二故乡。
多美丽的杭州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想当年,前朝白太傅最怀念的就是杭州,那里有胜火的江花,有如蓝的江水,可以寻月中桂子,可以看大海怒涛。看眼前,那里是三吴都会,有绕堤云树,烟柳画桥,有嬉嬉钓叟莲娃......京城非我居所,那么,既然可以到杭州,岂不是快活神仙?西湖的波,柔媚清澈,可以濯缨濯足;西湖的荷,纯洁亮丽,可以为衣为裳;吴酒一杯春竹叶,当可大醉三万六千场了!
于是,到了杭州的苏轼,治民理事,荡舟西湖,短暂的活在了人间仙境。在他的眼里,杭州怎么都好。晴也好,雨也好,西湖的美景,恰似西子,淡妆浓抹都是相宜的——我在朝里碍你们的眼,我去和杭州的山水,和杭州的野人打交道总可以了吧?他们总不会都觉得我是眼中钉了吧?我也尝试着接受一下实施一下新法,看看到底怎么样......
天真的苏轼觉得自己可以逃过党争,天真的苏轼认为自己需要尝试着改变自己——好多法令制度如果认真执行,倒也不错,百姓还是欢迎的......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忽来风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苏轼刚刚感觉到心灵的一丝平静。是啊,西湖风云变幻何等的神秘莫测啊!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照得眼前荷花展露一片羞红,可是转眼之间乌云压顶,还没有布满天空,雨就迫不及待的打下来,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人留下;水面一片四散的水花,荷叶荷花在风雨里东倒西歪,荷叶中心那水银般的积水倾泻下来,泼洒在船上,好大的雨啊!如同三年前的变法,让人难以喘息,怎么就不能适当的让人接受呢?忽然一阵风来,云散天晴,又是眨眼之间,就又水天一色,浩渺无垠了......大自然这样,可是朝廷又怎么能这样呢?......
不错,这首诗几乎成了作者生活的预言,政治的预言。苏轼杭州任期已到,写此诗当年秋天,调任密州知州,又三年调任徐州知州,又三年调任湖州知州......在这几任之内,革新除弊,因法便民,颇有政绩。一任三年,这是宋朝制度,非苏轼可以左右。他只好如同欣赏西湖一般,去欣赏密州、徐州、湖州,走到哪里,哪里都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
可是,新旧两党却是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般翻转,于是苏轼只能在这场云雨之中跳荡。
“一生辗转十四州,北定南澹四十秋。西湖两度迷烟雨,浩浩凭虚一小舟。”
“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苏轼想起了自己进士考试中生造的那个使得欧阳修和梅尧臣都啧啧称赞的典故,不仅哈哈大笑起来。他未曾想到,自己考学时翻新乱用的典故,也会成为自己一生的谜讖。可是,要杀我实多,宥我者其谁?少年的狂想,真如西湖的水波,太浪漫了吧?
然而,又有何惧!望湖楼下,永远水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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