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槐下客 于 2019-7-8 20:02 编辑
海南岛现在是著名的旅游胜地。
这里长夏无冬,全年无霜冻,冬季温暖,稻可三熟,菜满四季。这里雨量充沛,水网纵横,有久负盛名的万泉河、日月湾等。这里山峦起伏,有五指山、鹦哥岭、俄鬃岭、猴弥岭、雅加大岭和吊罗山。这里植物资源充足,到处是珍稀树木,布满了奇花异草。这里动物种类繁多,单只世界上罕见的珍贵动物就有黑冠长臂猿和坡鹿、水鹿、猕猴、云豹等,很多是别处无法见到的,只有《山海经》里才会有的奇禽异兽......
现在的海南,让人们充满了憧憬期待。
但是,这一切如果放在一千年以前,会是什么样子?那叫亘古蛮荒,山岚瘴气,水旱疾疫......说好听一些,是未开垦的处女地,说难听一点,就是未经文明教化的大洪荒!
一千多年前的唐宋时代,这里是四大流放地之一;流放海南岛是仅次于极刑的处罚。
一千年前,62岁的苏轼被流放到儋州。他从大宋的最北方的定州古槐树下,颠簸万里,之后乘坐着一叶小舟,横渡了琼州海峡的惊涛骇浪,踏上了最南端这片完全陌生的荒寂所在。年过花甲,水土难服,他该怎么做?他会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在他踏上海南岛七百多年之后,一个名叫鲁滨逊的西方白人,在凭借武力征服世界贩卖奴隶的过程之中,因为航海过程里遇到海难,独自一人漂流岛一座荒岛上,经过几十年的艰辛奋斗,战胜了自然的艰辛,战胜了野蛮的食人部落,打败了叛乱的西班牙航海舰队的海员,积累了自己的财富,最后回到现代社会。他被全世界视为英雄,他被世界上很多国家的教育界当成教育孩子挑战困难战胜自然战胜自我的样板。他上海岛的时候,利用可用的运输工具把坏掉的大船上的枪支、火药等等能用的东西全都搬运上岸,然后打猎、种植、养殖、盖房、圈墙......他用枪弹打跑了几乎属于原始社会阶段的食人族,救下了“星期五”,自己就多了一个忠实的奴隶.....他在那个荒岛上搞得风生水起,正是资本主义在全世界扩展殖民地的真实写照。
从个人奋斗的角度讲,鲁滨逊是可敬的,他的确战胜了蛮荒的大自然,战胜了自己精神、心理上的孤独寂寞无助,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浪漫的个人英雄主义的形象特质。但是,把所到的岛屿据为己有,他拥有别人所没有的枪弹,他是以现代化武器对付原始的土著,他救了别人之后是把人当成自己的奴隶......他执行的是所谓的“丛林法则”,是所谓“优胜劣汰”,是弱肉强食。
在他七百多年前的苏轼,又如何呢?他没有武器,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因为一支笔、一张嘴而被流浪到几乎中华的所有土地,而现在,是最南边的一块所在。他的装备,就是一袭青衫,一缕苏髯,一支秃笔,几卷素书,当然还有他的一张铁嘴,还有他早已练就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文士情怀和满腹的“不合时宜”。除此,再无长物。
但是,就是这样的苏轼,用自己的胸怀,用儒家的“和”的文化,凭借着自己的赤子之心,把海南打理成了心中的乐土,自己也再一次在海南人民口中成了世代传颂的苏仙!“境由心造,事在人为”,儋州的苏轼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真理。"昌化非人所居,食饮不具,药食无有",而东坡能在那里安然闲畅;"人不堪其忧,公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时从其父老游,亦无间也"(苏辙语)。
他比在贝加尔湖牧羊的苏武要幸运一些,至少这里不是那么的冷彻肌骨;至少陪伴自己的不是一群不会言谈只会啃食青草的公羊;至少自己不会孤独到去对着辽阔的湖水去吼草原的牧歌。这里虽然充斥着雾瘴岚烟却是四季温暖;这里虽然毒蛇恣意爬行猛兽到处出没,却也是山峦横翠,瓜果飘香;这里的百姓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毕竟天然质朴,不像官方所宣传的那样是食人生番,起码可以做咿咿呀呀的交流手谈。
苏轼刚到时,应该是寂寞的,忧伤的。可是,苏轼就是苏轼,几次借酒消愁之后,苏轼就回归了苏轼。他发现,在高度文明的大宋朝的版图里的这块土地上,这里的百姓竟然还没有水井,还是只能够汲来溪流或者河流里的水来饮用,在这样一年四季的高温里,那怎么可以?在这么富饶的土地上,人们还在刀耕火种,没有先进的农耕,这怎么行?在这么广袤的一片土地上,竟然没有一所小学堂,没有文化,这怎么行?......
苏轼开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拿出自己的积蓄,带头挖出了海南的第一口水井,海南人喝上了第一口清凉甘甜卫生的井水;他亲身下地,把在黄州学会的耕作技巧传授给岛上的农民,岛上有了真正的精耕细作;他拿出自己的书籍,从周围邻居的孩子开始,一字一句的交给孩子们咏唱诗歌,渐渐地,有点文化的人们开始聚拢到他的身边;苏轼被贬海南,许多喜欢苏轼的文士,追随者苏轼的脚步漂洋过海来到了海南,在苏轼的感召下,开始开办私塾,岛上有了优雅的诗歌朗诵声,这童稚的悠扬的唱诵直传到天涯海角,直飘到鹿回头的山崖......
天下谁人不识君!苏轼永远是苏轼。没有多久,苏轼就成了海南人民的家人,走到哪里都有酒喝,喝醉了走到哪里都是家。
苏轼用自己的诗歌忠实的记录了自己的海岛生活——这哪里是流放天涯,简直是一方极乐!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即使在竹树密布的丛林走迷了路,只要顺着牛粪的痕迹,就可以找到落脚的家的,其实就是哪里有人哪里就是家——这该是多么古朴祥和的田园牧歌啊!——近千年之后的大画家齐白石在自己的画上题诗“忘却回家路,依着牛蹄迹”,被人讥笑为“薛蟠体”,这是怎样的一种无知啊!“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终生无法企及的一种梦想啊!
“总角黎家三小童,口吹葱叶送迎翁”,黎族朋友的孩子、邻居的孩子,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只是有点好奇的观察着他,在他自在来去的时候,嘴里吹着自己做的乐器,吹奏出任意的曲调,来表示对家里来的客人的欢迎,在苏轼的眼里,即使孩子吹的只是用葱叶吹奏出自由的牧歌,也要比在官场上迎来送往演奏的笙歌要来的真实幸福得多。
“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读者这样的诗句,不用站在海南的苏公祠前,我们似乎就可以看到一幅画面:衣带飘飘的苏轼,身边跟随者几个同样衣带飘飘的青衿,雀跃着一群欢快的儿童,捡拾着海滩上五彩的贝壳,念诵着快乐的诗文.......
这不就是就连孔子都梦寐难求的世界么?
做人赤诚如苏轼,到处都有舞雩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