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高骏森 于 2020-1-10 21:53 编辑
桌上的富贵竹是元旦搬回来的,一次水也没有浇过,长势还跟在花店时一样的郁郁青青。寒冬腊月,望着它本该是吟咏春天的,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咏了一首菊花的诗。
憔悴秋光独损神,惜花心事几人真?渊明去后知音绝,寂寞东篱对野人。
这是民国时期同张爱玲齐名的上海女作家苏青写的一首七绝,十多年前在她的长篇小说《结婚十年》里读到的。刚刚读南山菊的《一念倾城》,里面有一辑写的是民国女子们的故事,其中一篇是苏青。吟这首诗,想必是受了南山菊的名字和她写的这篇文章的影响。
南山菊,75后女子,山东人,主职护士,后调入地方文联,作品以散文体裁的杂文味为特色,附带写现代诗,其诗短小精悍,韵味悠长。
我是八年前在一家文学论坛上认识她的。她喜欢我写的评论,说我对作者文章的解析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她说她出版了一本散文集《开在心田的花儿》,想邮寄给我,让其读后写一篇评论。
书收到后我认真拜读了,并写了评,题目叫《春去花还在》。在文章末尾写到,期待她的第二本文集早日面世。想不到几年后的一个深秋,我真收到了她的第二本书,就是这本《一念倾城》,我的那篇拙评也被收录其中。
此书共分为六辑,严格点说是三辑,一辑写人,包括对影视的评论也是写人,一辑写景,一辑是文友们对她第一本书的读后评。
南山菊的名字很清雅,如秋日夕阳里的菊花,给人岁月静好,现实安稳。但她的文却很少有清雅风格,多数是针砭时弊,辛辣老道。分析问题思维敏捷,看待事物的眼光犀利毒狠,文章有自己独特的风景。
她笔下的文字多以写历史人物为主线,尤其以剖析女性心理情感和婚姻为最大亮点。一般作家写历史人物都是用的小说语言,小说可以虚构,只要不涉及当今政治,就不用担待风险,读者也不会追究什么。用散文写就不同了,散文最大的特点是真,虚的东西少,基本都是干货,尤其是写人,尤其是写那些家喻户晓的名人。还有,散文的另一个弊端是字数限制,太长的文字不太适合写散文,几千字又很难把一个人说清楚。
南山菊偏不走寻常路,她就要用散文来写这些家喻户晓的人。她之所以敢用散文写,说明她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下笔前,她对他们一定是事先做了深入的研究,读了不少有关他们的书籍和看了不少关于他们的影视作品,以及他人写的评论后,综合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答案,根据这个答案再去剖解。
这样写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大,就算专业作家也不一定能把握得准。但南山菊尝试的还不错,李清照、张爱玲、林徽因、苏青、陆小曼、萧红、杜十娘、万贞儿、陶渊明、柳永等这些我们都不陌生的各朝各代历史人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在她的几千文字里一个个都变得立体了起来,仿佛他们就在我们的身边没有走多远,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看得清清楚楚。
无论小说还是散文,抑或杂文、诗歌,开篇语言都非常关键,头开的好不好,决定着一篇文章成功的一半。
诗歌语言本身就是深度浓缩的,对写诗的人来说并不太难,但对写短篇小说、散文、杂文的作者就有些难度了,尤其是写这类历史人物的散文就更难以把握得准。如何将这样的文章开头写的像诗一样浓缩优美又不是诗,且紧贴主题呢?南山菊的做法是跟放一部电视剧前先唱主题曲,或讲一段小故事,让观众跟着歌声或故事的起伏振奋神经,带上好心情,做好阅读的准备。
“有一首《青花瓷》意境很美,那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一下子就将人带入了古典静谧的意境之中。今天,一个初秋的下午,窗外飘着雨,让我想起一个雨中的电影故事……”
这是她的作品《<剑雨>:青石桥那段的禅机》开篇段落。百字不到,语言轻灵优美,如同一幅电视画卷,配着青花瓷的音乐,跟着主持人的朗诵或解说如痴如醉,缓缓的进入到电影的故事中去,音乐一结束,正式走入她的文字。
这样的开篇或许并不是很高明或者创新,但绝不落俗套,因为没有人不热爱大自然,音乐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有了热爱,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热爱,通往山林的路再奇再险也兴致勃勃的攀爬了(阅读一篇文章的开始)。
如果这样的开头感觉还不是特别的好,那么,我们再看她的《民国女子张爱玲:黑暗中被“虱子”咬噬的玫瑰》,开篇直接引用的是张爱玲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的开篇句子:“民国女子的故事,是隔着迷离旧时光的。‘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对作家而言,读者喜欢或讨厌他或她人,往往都是先喜欢或讨厌他或她的作品。张爱玲是民国时期上海滩红的发紫,紫的发黑的女作家,她的家庭、爱情故事也是被人们从民国说到今天,跟说《红楼梦》一样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乐此不疲。
《第一炉香》是张爱玲正式走上文坛的代表作,算得上是她发表小说真正的处女作,也是她所有作品中被读者一再提起的重要作品,尤其这个开头最为经典。
张爱玲被千万个现代作家写烂了,但写来写去,都是围绕她的文章和感情在兜转,围绕文字和感情兜转不是不可以,甚至说,除了议论她的文字和感情外,也确实没有其他内容可写。但给读者失望的是,这些作者笔下的文字几乎是一个调,只是把文风稍稍换了下。换汤不换药的作品起不了什么多大的反应。
南山菊不一样,她把流行歌曲当京剧、昆剧、越剧唱,歌词一字不换,唱腔换了。唱前,她也不告诉听众要用什么调,当嘴一张开,出来完全不一样的调子,让毫无准备的观众个个惊愕,喧哗的大堂瞬间安静的只听得见歌声在空中飘荡,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一改他人的普通震慑全场,这就成功了一半,至于结果,对尚未成熟仍在成长中有定力、有思想的歌者、作家不很看重,她要的是他人发现自己,在发现中去关注自己、鞭策鼓励自己去升华,走向成功。她是未来的风景,未来的风景跟保险的感情是一样的,要日久生情。只有从泥泞的小路上一步三滑慢慢的走上康庄大道,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赢家。
人生无时无刻不在博弈,一步错全盘皆输,分秒都处在紧张中。写作是生活的一部分,看似不受外界干扰,其实也如楚河汉界,两战、多战交锋,胜出者往往是性子温和有定力的那一边。
作家本属于读书多、有知识、有文化、有高学历的人做的事儿,尤其是文科生,但最后的结果很多都适得其反。——中国第一个诺贝尔提名奖作家是沈从文,名副其实的小学生;中国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是莫言,名副其实的小学学历;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余华,学历是新三届高中生,等同初中,甚至更低;中国文联、作协主席铁凝,学历高中,跟余华一样,文革里的高中。
看看这些人的学历,再看看他们所获得的荣誉,简直不匹配,如西装领带配短裤拖鞋。但他们获得的荣誉世界认可,没人持怀疑心理,这怎么解释呢?这让那些持有正规高学历文凭的文科生、作家们是怎样的情何以堪呢?
用张充和给沈从文写的挽联前两句作答最合时宜:不折不从,亦慈亦让。
沈从文的一生名副其实做到了这八个字,所以,在国际文坛上他得到了名副其实的认可,便拥有了后面的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八个字。
莫言也一样,情怀乡土,持一颗赤子的心把偏僻穷囊的东北高密放大到整个中国,并让世界读者脚下站立的土地自然而然变成了一个个真实的高密。余华、铁凝等优秀作家的文字之所以打动读者,也是一样的理由。尤其是亦慈亦让四个字,不仅作家需要具备,各行各业,任何有思想、不平凡的人都需要具备。
南山菊是不是这样的一个作家,生活中是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不清楚。但不折不从她是具备的,这从她的作品里能看出来。——她对红尘的是是非非,纷纷扰扰悟得很深,理解的很透。笔下这么多历史人物命运的悲观离合,她结合他们那个时代的政治文化,社会环境,深入浅出,剖析的入木三分。若是没有这份深刻的透悟,就算文笔再好,也难以写出让人信服的文章来。
值得一提的是,南山菊读史是真在明智。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她全方位的剖析、分析这些历史人物命运悲观离合时,也在分析、剖析当下人的思想情感,为困惑的人找到较为合理的解决方法。有点像毕淑敏,身为作家的同时,其主业是医生。
张爱玲说:“我们这一代人是运幸运的,到底还能读懂《红楼梦》。”我不认为她这话说得对,甚至,我认为她是最没有读懂《红楼梦》的一个女人,或者说,她像许多女人一样,沉迷在《红楼梦》里出不来,但确实又比他人多了一份清醒。就因为只比他人多了一点,尚不够自救,才酿成了她繁华过后的悲剧。能读懂《红楼梦》的民国女子,我认为冰心、杨绛算两个,还有合肥张家四姐妹。大多数人对《红楼梦》的悟透,都是到了眼闭的那一刻,尤其是英年早逝争名斗利的人。
几百年过去了,曹雪芹若在地下有知,当年的那把辛酸泪必定还挂在脸上一滴不少。
读南山菊的文字,我们在叹息声中似乎又找到了点精神安慰,这是难得的兴奋。红尘里,愿她活出率真的自己写下去,给每一个不安人的灵魂找到一片安适。
苏青说,渊明去后知音绝。没错,渊明是远去了,但寂寞并不对野人。——南山有菊,足以慰风尘。
2020.1.9—10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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