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到尘埃

云南张礼

      一个初春的傍晚，在南京一座庭院的草坪上，一个看似有点儒雅的中年男人，慵懒地躺在藤椅上翻读杂志，当他看一篇小说时，才刚读了个开头，就漾动了他凝滞的沉思 ，不由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而且让他按压不住狂跳不止的心。
                 
      作家张爱玲曾在一篇文章里，对一个男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张爱玲太痴迷，痴迷到早已经忘记她爱上的只是一阵风，哪怕她自已低入尘埃，化为尘埃，也是无法追寻风的脚步。一个花儿见了也会自惭形愧，而且才华倾城的女人，却在爱的魔圈里无法脱身。
     
      张爱玲爱的这个男人，就是胡兰成，此时他读的小说就是张爱玲的《封锁》。这时的胡兰成，已在汪伪政府中任职，正在南京养病。胡兰成也算个文人，写过许多不错的文章。当他收到朋友苏青寄来的杂志《天地》第十一期，读到《封锁》时，禁不住喜笑颜开，也许是文人间的惺惺相惜，胡兰成一时间对张爱玲充满了好奇。有了这个执念，胡兰成立即给苏青写信，说想以热心读者的身份去拜识张爱玲。
     
      苏青却婉言谢绝，回信说作者是个女性，才分颇高，从不轻易见人。胡兰成便执意索要地址，得到地址后，胡兰成如获至宝，而此时胡兰成是个有妻室的人。张爱玲的身世非常显赫，祖父是满清大臣张佩纶，祖母则是李鸿章之女。还在学校读书时，发表的小说《倾城之恋》，让其小小年纪就一炮走红，少女时就已大红大紫。张爱玲发表的第一篇作品是《沉香屑》，收到的第一笔稿费，用来买了一支口红。
     
      其实早前，胡兰成因开罪汪精卫而被关押，其间，张爱玲曾经陪苏青去周佛海家，帮胡兰成说过情。这说明张爱玲知道胡兰成的，而且有好感。于是，有了胡兰成的追缠，俩人开始了倾城之恋 ，这一年，胡兰成38岁，张爱玲24岁。张爱玲从小缺乏父爱，有恋父情节，年龄问题自然不是障碍。胡兰成是张爱玲一生逃不过的劫，而胡兰成所描述的世界是张爱玲从未看到的，他的经历，他的情话，他的拥抱，都让张爱玲欢喜，自然地想要依赖他。而胡兰成也并非刻意逢迎，对于张爱玲的作品，也有超乎寻常的独到见解，这让张爱玲有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俩人的结婚没有什么法律程序，只是一纸婚书为凭，也没有任何仪式，只有张爱玲的好友炎樱为证。婚书是手写的，文曰： “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前两句是胡兰成所撰，后两句出自张爱玲之手。这样，在世人诧异的目光中，张爱玲与胡兰成相爱了，爱得那样的超凡脱俗。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张爱玲也一样，她倾尽自己的全部心思来让胡兰成开心欢喜。当时胡兰成的身份是汉奸，又有妻室，年纪大到几乎可以做张爱玲的父亲，世人都觉得这样的爱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议，都为张爱玲惋惜的。但张爱玲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她说：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张爱玲本身就不是一个世俗之人，她不以尘世的价值观去品评一个人，她没有什么政治观念，只是把胡兰成当作一个懂她的男人。
     
      对于胡兰成的妻室，张爱玲不在乎，她似乎并没想到天长地久的事，她在一封信中对胡兰成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也许她只在乎胡兰成当下对她的爱，其他的，她都不愿多想。这一段时间，也是张爱玲创作生涯中的黄金时间。胡兰成对她的写作是有帮助的，两人也会一起讨论一些文学话题。
   
       由于时局的动乱，俩人分开后，胡兰成又有了几次婚变，看来胡兰成就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张爱玲真的是委屈，她的心里只有这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的心里却装着几个女人，这叫她怎么能不感伤。在温州俩人最后一次分别时，天下着小雨，这场雨，也冲刷了他们曾经的倾城之恋。张爱玲已经知道，她这一生最美的爱情，已经走到了辛酸的尽头，再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这次分别后，张爱玲给胡兰成写了诀别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信的最后说，我将只是萎谢了，随信还附上了自己的30万元稿费。自此以后，俩人的传奇之恋，就这样辛酸地谢幕了，此后张爱玲的创作也进入了低谷。
   
       一个女人，一个三毛似的女人，一个成名于十里洋场的作家。张爱玲，从最初的成名，到淡出人们的视线，重又回归文坛，经历了几起几落。八十年代的张爱玲热，更多的是学者专家的解构，其作品并没有被大众所了解与认识，这种热似乎还只是一种表层现象。而九十年代以后的张爱玲热，是草根与学者一起参与进来，其作品逐渐被大众所接受，其在文学史上也被重新定位。


      张爱玲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作品一开始被我们捧为小资鼻祖，因为她的文字符合当代小资产阶级青年对生活细节的追求，刻画与描述的主要是世俗之人的生活，表现的是小市民的生存状态与价值观，她的作品有着独特的视角，其作品某种程度上远离了传统，展现出强烈的个性化色彩与世俗化。在张爱玲的眼中，生活本身就是矛盾的，没有彻底的完美。她曾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在她的小说中，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存在的，都是有着各种各样弱点的人，他们不是英雄，却是这个时代中人性最真实的存在。


      悲惨的故事，几乎都以圆满的结局收场，这是中国作家们惯用的手法。但她不是，她很刻薄，传统的结构与写法，被她颠覆得体无完肤，在她的小说里，破镜重圆的故事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有，弃恶从善的收场没有。终究，她的故事结局除了悲惨还是悲惨，她会在你满是酸楚泪水脸之上，毫不留情地再撒上一把粗盐，绝不会有一丝的怜悯。结局圆满的作品，也许只有《倾城之恋》例外。


      张爱玲用一生的飘零与黯伤的文字，抒写着一部传奇，命运之神给予了这个女人，太多的不公，罩着祖辈显赫的光环，却要一辈子潦倒得四处飘零。她的曹七巧，她的白流苏，她的所有供她驱使拨弄的主角儿，用她们的畸形和病态，昭示人生无可奈何的虚无。无论男人女人，无论富贵贫贱，她把矛盾的两面特性发挥到了极致，浪漫和庸俗，幸福和悲惨，在她的笔端沉浮。当美丽被丑恶扼杀时，当善良被私欲蹂躏时，人们便不再吝啬自己的眼泪，纷纷打开情感的闸门，心甘情愿为她制造的悲惨痛哭揪心。


      张爱玲是知道悲剧的力量的，这个时候，她恣意地看着被吸进故事里的人们，躲在故事之外笑了。张爱玲作为一个作家，她刻薄，自私，不让别人快意，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她故事的结局，喜欢咀嚼那酸酸的苦味，她已经赚足了尘世间的大把大把的眼泪。张爱玲作品还不断拍成电影电视剧播出，如1984年的《倾城之恋》，1994年的《红玫瑰白玫瑰》，2004年的《金锁记》《色戒》，这让人们断续掀起了重读张爱玲作品的热潮。


      张爱玲的创作大多取材于上海、香港的上层社会，存在题材不够宽泛的问题，但她的小说以中国古典小说为根底，又突出运用了西方现代派心理描写技巧，并将两者融合于一体，形成颇具特色的个人风格。


      就说张爱玲一开始认识胡兰成，那种快乐宛若小儿得了饼，她在给胡兰成的照片上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可张爱玲深爱着的，是人们眼中的汉奸，胡兰成曾当过汪伪政府的宣传部次长及副部长。作为男人来说，胡兰成的确风流倜傥，张爱玲一直被胡兰成迷人的外貌所迷惑。一个聪明的女人，陷入了情感的漩涡，就开始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不在乎胡兰成的汉奸背景，完全屏蔽掉对方的政治与人品（胡兰成一生有八个女人）。还在胡选择了另一个女人后仍然寄钱给他，在那个艰难年代里每次寄钱不下数十万，其情深意切可见一斑。张与胡之恋，看似倾城，终究是无言的结局。


      晚年张爱玲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搬家高达180多次，原因竟然是她总是觉得床上有虱子咬她。她被成千上万不存在的虱子折磨着，痛苦不堪。去世前四个月，她还写信给朋友说，她打算搬到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或者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去，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是沙漠，或许虱子不会追过去。

      她走的时候，是在美国郊区一所租来的黑人区寓所，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一个已经咽气了几天的七十多岁的老女人，安静地躺着，这就是她离去的景象。就若她故事里的结局，既然生时没有带来什么，死时也就没有必要带些什么离去，她大概是这么想的。

幸福小草

抢个沙发，然后去睡觉做梦。

云南张礼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1-10 21:56
抢个沙发，然后去睡觉做梦。

谢谢幸福小草老师留评，早上好

月牙

写不尽，说不完的张爱玲。。。。
去年4月，书话版【佳文有约】就是写张爱玲的。

读了一些张的小说和散文，曾这样打趣：
张爱玲小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一个个掐死了给你看。
张爱玲散文：侬晓得伐？今早菜场里的小白菜便宜了五毛。
感谢张版支持书话版:handshake

蛇珠

“ 对于胡兰成的妻室，张爱玲不在乎，她似乎并没想到天长地久的事，她在一封信中对胡兰成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也许她只在乎胡兰成当下对她的爱，其他的，她都不愿多想。”

——“”她似乎并没想到天长地久的事“”这不是自找的吗？
既然相爱，怎么可以分离？

蛇珠

“  张爱玲用一生的飘零与黯伤的文字，抒写着一部传奇，命运之神给予了这个女人，太多的不公，罩着祖辈显赫的光环，却要一辈子潦倒得四处飘零。”

——一个浸淫在凄惨里的人！
有一句话叫“心想事成”；说的是你想什么来什么！应该不只是指好事，坏事也如此！

蛇珠

这么惨！
还有人爱她！也是奇迹了！

蛇珠

文章标题名字很美
加十分

云南张礼

月牙 发表于 2020-1-11 09:23
写不尽，说不完的张爱玲。。。。
去年4月，书话版【佳文有约】就是写张爱玲的。

谢谢月牙版主美评，问好

云南张礼

蛇珠 发表于 2020-1-11 10:52
这么惨！
还有人爱她！也是奇迹了！

呵呵，有人爱呀，她可是那个时代的宠儿

云南张礼

蛇珠 发表于 2020-1-11 10:45
“  张爱玲用一生的飘零与黯伤的文字，抒写着一部传奇，命运之神给予了这个女人，太多的不公，罩着祖辈显赫 ...

我喜欢张爱玲的小说，她的小说大多没完美结局，却耐看，问好蛇珠老师

云南张礼

蛇珠 发表于 2020-1-11 10:53
文章标题名字很美
加十分

谢谢蛇珠老师送豆豆，问好

高骏森

在张老师的文字里，再次读了一遍张爱玲的悲喜命运。
我读苏青的作品比读张爱玲的多。
人家是因为张爱玲才知道苏青，我是从苏青的作品里去了解张爱玲。

冷晰子

“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这句话也不过张说说而已。爱情没有广义。
问候张版。

云南张礼

高骏森 发表于 2020-1-11 11:44
在张老师的文字里，再次读了一遍张爱玲的悲喜命运。
我读苏青的作品比读张爱玲的多。
人家是因为张爱玲才 ...

骏森老师好，谢谢跟贴阅评，这文章写了许久，现在才想起发这儿。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