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野芒

　　囚鸟

　　一

　　女人的心思有时候是很容易猜的，比如她轻盈的脚步，她嘴里低吟的小曲，我就知道她这次出门回来心情有些大好。我兀自坐在写字台前面，并不专心地码字，听她在外面好一阵忙。

　　我买了只黄鹂来。她推开门，探过身子来，不知道是分享还是炫耀。

　　嗯。我只是这样简单的表示了下，眼睛还是盯着显示屏。

　　她又走了。估计是广场舞在召唤或者超市在期待着她吧。好在之后她可以有伴儿了，有生趣了。

　　我无心码字，走出来，走到阳台上，来看她此行的战利品。

　　那只鸟在一个圆柱形的铁笼里，挂在阳台墙壁上，有着斑斓的羽毛，有着乖巧的身姿，有着灵动的眼睛，也有着悦耳的音喉。她这个年龄为什么会喜欢鸟？可能是迁就我，我不喜欢那些猫猫狗狗的家伙。但终究是一只鸟，很容易让我联想到那些退休赋闲且高傲的官老头们。

　　看到我来，我走近，它更加欢实起来，不停地上下翻飞。看起来要冲出去的样子，当然，它是徒劳的，她给鸟笼门上了门扣。它盯着我，安静了一会，好像是戒备，也好像是期望我的拯救。然后，又继续张开翅膀不停地翻飞，偶尔触到笼壁，就有嗡嗡的响动。

　　我又踱回书房，回到座位上……

　　我们这个家终于有了些不同。她喜欢的东西，我都不理解，包括这只鸟。我也知道，我喜欢的东西，她也觉得匪夷。比如我喜欢买那些精装的，简装的，本土的，国外的书，而且这些书都价格不菲。有时候一本，就够她买一个月的鸡蛋。当然，她有时候买一瓶香水或者一拖口红也要死贵的，我一样会嗔怪得给她几眼。

　　之前，她总是抱怨我不和她说话，最近她也变得沉默了。继而学会了跳广场舞，学会了微信刷单，学会了和人排队领赠品。这不，又买了这种鸟回来。人总是会妥协和进步的。

　　我也不是完全那么冷血，有时候，在饭桌上，偶尔也会安慰性地打趣调侃她几句，她总是会败下阵来，生着气把筷子一甩，回到沙发上赌气或者看电视去了。

　　她啊，不懂得沉默的意义，也不懂得幽默的含义。

　　二

　　秀娥发了一个泪眼磅礴的表情。我很意外，这在之前一般是猩红的大嘴唇，或者一个拥抱。

　　她很久没有主动说：我想你了，今晚有空吗？

　　我们都能安耐得住，因为我们都是谨慎的人，而不是因为负责。几次那种浴火焚身之后，激情沉淀合成了浓烈但不恣意的感情，彼此牵着挂着，忍受无奈和煎熬。在荷尔蒙的挑拨下，间或暧昧一回，轻佻一下，发个隐晦地链接，或者说一些肉麻的情话儿。其余的就是听她说一些工作上的人和事，或者她听我说一些对现实的感慨或者自己最近的文字成就。就算不是近在咫尺的陪伴，倒也温暖。

　　人到中年，活得却并不明白。往往会陷入一些纷纭和迷茫，我和她，谁也没有勾引谁，就这样开始了。

　　因为我利用职务的便利替她做了点事，我们加了QQ，联络就多起来，竟然开始觉得如此默契。然后，有一天，我还在班上，她就给我打电话，说晚上要请我吃饭。我按照惯例推辞，我说用不着，一点小事。她说行了，我五点半到那你楼下的马路对面接你。然后挂了。我不得不又打过去，我说真用不着。她说，别啰嗦了，我准时到。我说那就六点半吧。我想，那时候同事们都走了，天也黑下来了，不会有人看到我独自上了一个漂亮女人的车。

　　就在那一天，吃完滚烫的火锅之后，回程的小车漫不经心，迷迷糊糊就拐进了假山后面的杨树林。我们就在那个现在已经不去的小树林里好上了。我永远记得那个傍晚，那个静谧的杨树林子里发生的所有一切。像有一团大火熊熊燃烧过，没有灰烬，烙下了光热。热融化了我，光照亮了我。

　　我很久都没搞清楚，那一天秀娥为什么那么主动，那么恳切，那么热烈。直到后来她亲口告诉我，遇到我，让她发现了那株作家们常说的救命稻草。她觉得可以暂时不必放弃希望，但必须大胆地，紧紧的地去抓住我。

　　嗯，她的婚姻很不幸。那时候，她跟我只有一件事，就是不停地抱怨。诉她男人的种种不是，比如他因为一次错失升职机会，就沮丧和沉迷于招朋唤友的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从此家和她变得陌生和无足轻重；比如他为了证明自己投身到那些所谓的直销、未来生活、善心会、黑茶等等的骗局里不自拔；比如他不停地和身边和娱乐场所的女人们暧昧和纠缠。

　　也许是为了生计，也许是为了能过摆脱这些羁绊，她兼职了好几份工作，让自己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停下来，就会倒下。

　　但他总是不顺心，总是要把一些不痛快带回家里，歇斯底里的找茬发泄。这一切，终于让她觉得暗无天日，直到她总想飞身一跃结束这一切。

　　这时候，她遇到了我。

　　她现在和我几乎也不再提到他，也不再抱怨。他对她来说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吧。

　　怎么了？她发了那个表情过来，我意识到是有事了，就打字问她。

　　今晚有空吗？

　　嗯，咱坐坐吧。宝，我想你了。

　　我更想，每天！紧接着是有一大串猩红的大嘴唇。

　　三

　　已是深秋，六点钟，夜色已经浓的化不开，只能在来往刺眼的车灯和路灯的下面才能看出人和景物的轮廓。

　　我上了她的车。并没有急于问她，怕她开车分神。但能看出来，她心情很坏，之前的那种扑面而来的热烈、欢愉，都没有。

　　我不自觉地想起，那一次，她主动约我。

　　她很懂事，把我们的聚会安排在一个离县城有些距离但却也不失繁华的镇子。这个镇子自从被发现大片油田，就开始繁华热闹起来了。搞得不比城里差。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两边野里那些瞌睡虫一样的打油机已经淹没在苍茫的暮霭里。对面的车灯不断的投射过来，我庆幸是坐在后座，这样肯定不会被来往的熟人看到。

　　不得不说，我面对异性还是有些腼腆和木讷。但秀娥的一句话，让我把所有的一切顾虑和拘谨都放下了。她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面，略有些娇羞地说：怎么不想见我吗？

　　我一时语塞，但反映还不算太迟钝，马上调带着侃地说，见大美女怎么会不想呢？

　　她没再继续说，但能看出脸颊绯红，一脸幸福状。

　　就这样，我们忽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似乎我们就是一对之前已经确立了关系的的情人。

　　这样的女人不由你不爱，她善良、热情，泼辣，热烈，直接，而且善解人意。在我们之前，我从来没相信过爱情。但我现在执拗地认为我们进行得就是一场伟大的爱情，它在乎的是过程。

　　我受不了了！她忽然有些呜咽，我从后侧面看到她眼角已经有泪光。

　　怎么了？又吵架了？

　　他神经病！他把你给我的手机摔了！这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我和你说过，我最受不了他回家摔东西。这次他把我的心彻底摔碎了。她低头趴在方向盘的手背上，身子在颤抖，我把手放在她的长头发上，抚慰着她，叮嘱她：先注意看车。

　　她是个勤俭的人，也是恋旧的人，更是个没有过分追求的人。所以我认识她很久，才发现她竟然还用只能通话的老机型的手机。于是，在她生日的那天，我用我摆弄文字获奖的钱给她买了部4G手机。那天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泪流满面。看得出来，她把这部手机当成了我们彼此深爱的见证。

　　怎么了，他又闹腾什么？我们在一个熟悉的饭馆雅座里坐下之后，我才问她。

　　原来，她因为加班回去晚了。他喝酒回去就开始闹她，然后非要她的手机，要给她领导打电话，责问他为什么给一个有家有老人孩子要照顾的女同志加班……她自然不会给他，也不会让他乱打电话。最终他还是抢过去，把那部手机重重的甩在了地板砖上。

　　只是一部手机，别搭理他，我们再买一部。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不，他凭什么甩我的手机，这是我最珍视的东西。她有点歇斯底里，好像还没从昨晚的悲愤中走出来。

　　我用了很多的话，用了很大的努力，才让她觉得我并不看重那部手机的毁灭，一切并不是她不经心，而是她遇到了一个无赖和无奈。这才让她心情看似平复了些。才开始，为我夹菜，也接受我把菜送到她嘴里。

　　我们一起走吧，走的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要。我要下车的时候，她忽然说出这话。

　　我一时语塞。

　　打开车门，我脚落了地。她说，放心吧，我没事，就是和你发发牢骚，你回吧，慢点。

　　我看着她，也叮嘱她：开慢点，别瞎想了。

　　她的车朝前面去了，直到看不到车尾的轮廓，我才步着朝自家小区走回来。心里一直萦绕着她刚才的那些话，那些不现实的话，那些我们都用心想过，但没有和对方说过，无法实现的话。

　　四

　　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无法从秀娥抛给我的话里走出来。

　　如果我爱她，是不是该给她脱离苦海的勇气，与她并肩一次，以及永远牵手和陪伴。如果不能，我还有资格爱她，和她缠绵，和她卿卿我我吗。但是要走出去，要离开，我的羁绊比她一点不少。

　　我不宁的时候，那只鸟更加添乱。它的主人不在，它也没有片刻的安静。

　　我终于想，或者我可以拯救它，就说我不小心喂它食的时候被她抽空跑掉了。我走到阳台上，来到那个圆柱形的笼子旁，它不再鸣叫，也不再翻飞，含情脉脉地和我对视。一副要取悦我的样子，我心里说：用不着，你本该自由，你本该属于天空、旷野、大树、湖泊、山峦。

　　我拧开那笼门的扣子，示意它可以出来，它怯生生地看着我，丝毫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我想他是惧怕我。打开阳台的窗户，把纱窗也拉弹上去，我走回书房去

　　静静地听着，等待他腾飞，冲出窗口的那一刻。

　　终于，我听到了它飞出来的响动，听到了它的逃离的振翅和好似自由的呼吸和鸣叫。然后好长时间没有动静。

　　我再次走出阳台，看我的放逐的胜利。

　　我惊愕了，她竟然还呆在笼子里，兴奋地点头啄食，然后欢愉地蹦蹦跳跳，冲着我俯首弄姿。好像那笼门还是给它关着的。其实，是它自己飞出来，又飞回了去。

　　我恼怒地关上笼门，用力重新拧上扣子，愤然关闭了阳台的窗户。一只让我看不起的鸟，一个懦弱和屈从的家伙。

　　我重新回到书房，和它赌气，也和自己赌气好久。

　　终于，我给秀娥打了电话：我们走吧，什么都不要，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

　　亲，怎么了？为那天的事吗？你怎么还记得，我就是和你发泄一下，也就过去了。我没什么的。

　　谢谢你，谢谢你能有这句话！我就满足了！

　　我不能拖累你，我也走不开，我有儿子，还有老家的娘，还有……

　　谢谢你！

　　我定住了，眼前是翻飞的猩红的大嘴唇，像星星一样……

徐得荣

看到我来，我走近，它更加欢实起来，不停地上下翻飞。看起来要冲出去样子，当然，它是徒劳的，她给鸟笼门上了门扣。它盯着我，安静了一会，好像是戒备，也好像是期望我的拯救。然后，又继续张开翅膀不停地翻飞，偶尔触到笼壁，就有嗡嗡的响动。

非常精彩的描写。欣赏学习大作了。

莹莹子期

俺先来占个位，回头细读

欧阳梦儿

加分加不上，奇怪。

那哪里是只鸟，分明就是轮陷在“习惯”里的你和我和他嘛。所以我才因为鸟的懦弱，鸟的不堪而觉得羞耻觉得愤怒。

鸟与人互相呼应，相互对照，这一款设计不错。

但是，人的不能飞翔真的是因为习惯因为怯懦吗？不管不顾展翅而去，真的就是正确的选择幸福的方向吗？生活是个沉重的话题，人生是道难解的题。野芒用如此简短的篇章，表现了如此难述的情劫，功力有大增之势。

欧阳梦儿

加分加不上，奇怪。

那哪里是只鸟，分明就是轮陷在“习惯”里的你和我和他嘛。所以我才因为鸟的懦弱，鸟的不堪而觉得羞耻觉得愤怒。

鸟与人互相呼应，相互对照，这一款设计不错。

但是，人的不能飞翔真的是因为习惯因为怯懦吗？不管不顾展翅而去，真的就是正确的选择幸福的方向吗？生活是个沉重的话题，人生是道难解的迷。野芒用如此简短的篇章，表现了如此难述的情劫，功力有大增之势。

童心是

细节描写非常精彩~~~~~好~~

童心是

欣赏学习佳作，晚上好朋友~

童心是

支持朋友~周末快乐，天天快乐~~！

周翔野

看题目，固然可揣测到囚鸟是富有象征意义的，但还是被这个实实在在的意象顺势给“比兴”出来的婚外恋故事所引发新的思索了。整体构思和细节的敷设都有表现出不俗的功力。
向野芒老师学习了。加分支持！

临沂风铃

这篇小说不错，角度新颖，用笼子之鸟来喻示被俗世困扰羁绊的人们，即使有机会重新开始，却也难以逃脱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野芒

徐得荣 发表于 2018-12-15 18:01
看到我来，我走近，它更加欢实起来，不停地上下翻飞。看起来要冲出去样子，当然，它是徒劳的，她给鸟笼门上 ...

老哥的鼓励又可以让我坚持一阵了！最近我总是无意识中就想起曹操来，那是一股清流，期待老哥继续呈现。
祝冬安笔健！

野芒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8-12-15 23:30
加分加不上，奇怪。

那哪里是只鸟，分明就是轮陷在“习惯”里的你和我和他嘛。所以我才因为鸟的懦弱，鸟 ...

有你一阅，还要啥自行车啊

野芒

童心是 发表于 2018-12-15 23:41
细节描写非常精彩~~~~~好~~

谢谢老师惠评，期待老师佳作。顺祝冬安笔健！

野芒

周翔野 发表于 2018-12-16 11:05
看题目，固然可揣测到囚鸟是富有象征意义的，但还是被这个实实在在的意象顺势给“比兴”出来的婚外恋故事所 ...

评的比作品好，只能汗颜。期待你的佳作呈现，顺祝冬安笔健！

小贩

野芒兄弟速度够快，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