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牙 于 2020-2-2 10:00 编辑
认“最”书 文/月牙
假期有暇,整理一下我阅读中的那些“最”。
记忆中最早的一本书,《农村血防手册》?
我不得不在这书名后加一个问号。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七岁之前,我与它相遇,胆战心惊。它一直安静地躺在母亲的箱子里,箱子不轻易打开。箱子放在简陋屋子的一角,而父母下放的村子,则像一个更大的箱子。趁没人关注,我小心翼翼地站到方凳上,打开有锈迹的锁,沉重的箱盖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小手在箱子里乱捞,这本书的触感如此令我迷恋,我抽出它,箱盖就砰的一下合上了。我把书放在箱盖上读,不识字,那些蛇的图片,剧烈地撞击着我的眼睛,小心脏砰砰乱跳。有人说孩童天生不知恐惧,所谓的恐惧是后天引导。对此我更赞同这样的说法,恐惧与生俱来。那些扭曲的条状物,斑斓的图案,它们是静止的,但与我目光相触的那一秒,仿佛都蠕动起来,是一个噩梦的具象化。极度害怕,目光却盯着不动,像被施了魔法。还有很多奇怪的图片,多年后才知大概是显微镜下的细菌病毒。母亲下放前在农村做血吸虫防治工作,乡野阡陌,背着药箱行走,不分白天黑夜。结合母亲的经历,我因此推断这是一本血防手册之类的书。这是迄今为止我能从记忆的深海里打捞起来的第一本书,阅读它是一次可怕的启蒙。母亲已不在,我都没来得及问一下书名。
重读次数最多的一本书,《围城》。
最早读它,还是十几岁的年纪。有同学从图书馆里发现了它,于是这本书开始了在我的大学同学间漂流的人生。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能到手的书乏善可陈,而我们阅读的渴望如饥似渴。有同学预言,这本书会再次翻红。多年之后,拍成电影,果真红遍大江南北。囫囵吞枣的初读,就想重读,但借阅到手的希望很渺茫,附近的书店还没有售卖。工作后,某一天傍晚,我在古城夜市的地摊上,突然与那朝思暮想的浅灰色封面相见,别后重逢,情意缱绻,《围城》像伸出的两只手臂,紧紧地挽住了我的双脚。当时一月工资才一百多,知它可能是盗版货,买下它要花十元,却无一丝踌躇。那是喜忧参半的阅读体验,重温的喜悦,常常掺杂着印刷错误的懊恼,好像一顿美餐时不时有沙子弄坏我的心情。后来,我又买了几本《围城》,当然都是正版的,翻了一下枕边书,我常常翻阅的那本,1980年10月北京第一版,是2007年8月第35次印刷的。重读没有从头到尾的正经,从不需书签来提醒我,喜欢翻到哪页读哪页的随性快意,睡前翻一翻,安然入眠。《围城》的魅力,在于它经得起我这样的读者的百般挑剔。重读的遍数从未细数,年岁渐老记性渐糟,仍能记住书中内容,可见我重读次数之多。每次出院后,我都会自觉地捧读它,从头到尾的那种,好像对一个好朋友说,活着读好书,此生值得。
最厚但印象最淡漠的一本书,《西方的智慧》。
如果不是八页读书笔记作证,我都记不起自己读过这本伯特兰·罗素的书。那个年代的人做书,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扎实,我笔记里有的页码,已经是500多页。要知道,那时候的纸张不似现今的轻薄,捧读这本书,不亚于建筑工地当一回小工。爱因斯坦曾言,阅读罗素的时光是他最幸福的时光之一。我想说服自己,当年我曾快乐过,好像有点难。这本书在我的生命里存在过,那是毫无疑问的。但从这出发,要抵达所谓的快乐时光,有鸿沟天堑。不可追回的是时间。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重读此书,但愿最好的译本与我相遇,能找回遗失的美好。
最不可思议的一本书,《情僧长恨苏曼殊》。
不可思议这个词,用来修饰这本书,本身就不可思议。这是作家文学传记丛书中的一本,定价2元,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年5月一版一刷,遍寻不见作者名,放回书架,才见书脊上四个小字,宋益乔著。主角苏曼殊,革命和尚加有情诗人,行云流水一孤僧,多才多艺,用现在话说,还擅长撩妹。我已经不记得是怎样的机缘巧合,于万千书籍中与它相见。大学毕业论文,关系到分配去向利益攸关,大家都写大家,鲁迅、矛盾、老舍,再不济也要写徐志摩、戴望舒这些的,同宿舍的写梁遇春,已是很小众,我偏偏要写苏曼殊,真让指导老师为难,因为那时的参考资料少之又少。“伴随着他出生、来到世间的,是一个大大的谜。追寻着这个谜,一个充满骚动痛苦的世界。他四顾、思索,付出超了常度的牺牲,进行着一场自以为是自我拯救而其实是自我毁灭的无望的努力。”翻开书,我陪着这个情僧,走了一遍他35岁的一生。“一切有情,都无挂碍。”至今我都不能想象,在几无参考资料的情况下,我是如何完成这篇毕业论文并顺利毕业的。有一次整理东西,找到了钢笔的手写初稿,随手一翻,更像抒情散文。这些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某一天,准备重读——我是认真的,接近虔诚,但才翻了几页,竟然睡着了,天啊!
读得最快的一套书,博尔赫斯全集Ⅱ。
这套书很重,十二本诗集,拎回家不亚于拎一袋米。定价348元,没花我钱,但对书一样宝贝。诗集大多很薄,方便随身携带。开会时,袖管里塞一本,极薄,如果是那种韩版的宽袖外套,更加看不出来。当台上的专家开始讲废话,我就忙掏出书,和博尔赫斯对话。会议时间长的,可以看完两本,只是左袖一本,右袖一本,行动不便,怕顾此失彼闹笑话。倘若真不巧被抓现行,也没什么,加西亚·马尔克斯都把这套书放手提箱随身带着,读书人的事儿,你想咋地。不只是一心两用之故,还是译文水平和我的理解能力都要提升,未见特别的动人之处。等若干年后重读,所谓的最快也许成了最慢。
读得最慢的一套书,是木心作品珍藏版,八本。
买书的体验,自从有了网购,似乎不打折不下单,木心这套是个例外,在实体书店买的,一分钱折扣没有,总价160元。记得有个文友曾言,进书店买本书,是对纸质书和作者的敬意。打开这套书,需要勇气,买了许久未看,因为手上余粮很多。没想到,第一次打开,竟是因为一次住院,胡乱抽出一本就去医院了。有了木心,病床上的时光也不难捱。这套书,断断续续读了两年,写了近万字的札记。好书恨不得一气读完,又不忍一气读完,就这样矛盾纠结。还有一个原因,木心的书生僻字多,虽看前后文能猜出大概,总不心甘,圈圈画画,查查字典,始终快不起来。札记删改到五千字,发在《书屋》杂志。收到的稿酬比书价多。欧耶,又好买书了。
最令我失望的一本书,《笑林广记》。
也许是期望值太高,当这本《笑林广记》到手后,迫不及待来读,老实说,我真心想当枕边书来着,不料俗不可耐,很多的屎尿屁,《算屁》《忍屁》《路上屁》《吃屁》《没须屁股》《屁股麻》《颂屁》……大俗与大雅,不是不可转化,也许越过山丘,雅俗水乳交融,但绝不可能对面相逢,起码就我的认知,做不到。读此书,总想起那些低俗的相声小品,不打趣搭档的胖瘦黑白高矮,就找不到笑料,着实无趣。此书地位一降再降,现在只如厕读。
一定还有很多“最”,安静地躺在我记忆的海里,等着被唤醒。
一个人的阅读史,也是这个人生命史中重要的一部分。多少名言警句都不能诠释读书的意义,于我而言,读书使我快乐,那就够了。
202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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