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20-1-13 11:37 编辑
老去是什么,疾病又是什么。它们仅仅是物质身体的疼痛体验吗。绝对不是,我想,作为命运的必修课与必答题,老去也好,疾病也罢,都是为我们以后的人生做铺垫和提示的。在朋友圈转发的种种文字里,“修行”二字有着极高的出现频度。是的,人应该抓住每次疼痛的机会,从中汲取和提炼一些宝贵的珍品,以此,滋养灵魂,安度余生。这是2019年我年终总结的大意和主旨。 ——题记
许是一年下来身体承受的罪还不够,2019年的最后几天,我的身体简直孱弱到最极限,就差用个命若琴弦的词语来形容了。
先是接连几天的咽喉疼徐徐拉开序幕。最初,那疼的前身是干,嗓子好似沙漠、如火焰,吸水极快,可吸完就旱,水仿佛不是水,完全失去了润泽解渴作用。之后,那隐藏的疼的火苗就渐渐燃烧起来了,这火苗有着刀割般的刺痛感,形成一种强大的震撼气势。一切消炎药都对它形成不了丝毫威胁。
我的免疫力不得不妥协了。妥协的形式是发烧滚烫的身体。那些时刻,日子仿佛改变了以前的色彩和味道。在昏昏沉沉的目光里,卧室的文竹改变了模样,床头柜花瓶里喜庆的插花也改变了模样,一切都暗沉着一种谶语,欲言又止般,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时而端庄时而旋转。我已顾不上这些了。我的身体不给我顾忌它们的精力和能量,一点点也不给我了。我自顾自的躺在床上,好几天的进食,加一起就是两碗稀稀的米汤,大把大把的药物搅在原本健康的胃里,胃是那么不情愿和不习惯,偶尔就把疼以跳舞的形式回馈给我。可我除了换个尽可能忽视它的姿势,又能够怎么办呢。委屈的不只是胃,全身上下每个毛孔每个器官没有一个是不委屈的。脚指头委屈。骨头委屈。骨头节委屈。手指头委屈。手掌委屈。大脑委屈。眼睛委屈。头发丝委屈。肌肉委屈。一时间,它们各个向我呈现出委屈的表情和沮丧的神色,它们需要我赋予它们能量和营养,它们需要我用好的饮食、好的情绪、好的心态去慰藉它们的憔悴和不安。可我真的是那么无能为力,每天早晨,阳光透过窗玻璃摄入暖暖的卧室,每天黄昏,太阳再通过窗玻璃把卧室的最后一道光线收走,在我们看来,这两件事情都毫无区别,它们只不过是时间走过后留下的相同的背影。
烧魔许是喜欢上了脆弱的我或者我孱弱的身体,迟迟不走。那个中午,我觉得我感官的能力被缩小到了极限,我清晰的觉得我一下坠入了我的梦境里,那梦境曾离我很远,如今我却深深的陷入了这梦境里。没错,这梦境就是一个泥潭。我用尽全力想从这片泥潭里走出,走到我的母亲和爱人身边,走到那个弥散着香味的餐桌旁,走到阳台那盆飘了一地黄叶的栀子花旁,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它们,却闻不到它们的味道,渐渐的,甚至看不到它们的身影。
我被从家里转移到一个诊所。随着几下尖刺的疼,我被做了皮试,打上了吊瓶。
洁白的液体,曾经来说对我是那么陌生,却这么快就深入我的血液,成为了此刻我的一部分。滴答滴答,这是我赋予它们的一种独特节奏,也表示着它们面向我而来的一种无比欢快的心情。输液的手臂开始沉痛,那跳着舞蹈直面我而来的液体,无疑有一张善良的天使面孔。它们心甘情愿的把我的病痛的身体当做它们的乐园,在这里它们开始新的相遇和新的旅途。时光在它们滴答的舞蹈中变得轻快,也一改往日里深重的表情,仿佛落日的淡淡余晖,亲切,温暖。心是花朵。病痛中的心是花瓣蜷缩的花朵。好神奇。那液体的舞蹈让我明显感觉到心之花瓣的渐次舒展。它们仿佛接收到了一种来自未来的暗语,因此,它们要给现在的我赋予光亮。我躺在那里,把身体和情绪交由上帝。在经过无数次努力后,我对自己的身体和情绪无能为力,我必须乖乖投降了。
真正让我感受到绝望的,还是接下来的几天失眠。
失眠的最大痛苦不是失眠本身,而是因失眠而带来的内心的焦虑和恐惧。为了和失眠和解,白昼里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健步走,瑜伽舒展,喝牛奶,吃快乐水果及凉拌茼蒿。眼看着钟表的时针渐入夜之央,以泡脚、干梳头结束了床下动作。躺在床上,补单和被子散发着一种名叫女人味香型的香水味道。所有铺垫的细节都是精心准备的,好像迎接着一个新生的到来。可输就输在了这准备过于隆重,这所有隆重的准备最后都化成一股对酣睡的急切渴望。将呼吸调整为深沉、缓慢,身体和意识的多半已潜入梦里,熟睡与清醒,只差那为数不多的几丝几缕间。那几丝几缕不是别的,正是几分提醒你尚未入睡的现实意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几丝几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一次次将呼吸调整的匀净、深沉,那在脑海中闪烁的几丝几缕还是不走。我有些愤怒了,我想尽快地把它们从我的脑海里驱逐出去,我想尽快沉入酣睡的漩涡,忘记我是我,忘记我在干什么,忘记我的一切快乐和忧伤,那一刻,我只想和夜色紧紧融为一体,睡成一只笨重的狗熊。可我越是愤怒,就越是绝望,越是期待,就越是紧张,渐渐的,那几丝几缕拼拼接接地连在了一起,成为一片,两片,三片,直至我整个大脑,都成了明晃晃的闪烁。酝酿了整个白天和几乎二分之一昼夜的身体的倦意,我仿佛收集圣水一样虔诚聚集在我体内的睡意,在某个我在床上辗转的瞬间轰然消失,那一刻,我成了一位在无烟战场上惨败的战士。痛苦和绝望席卷了我的周身。我抱住头,光着脚丫,走到客厅,打开灯,瑜伽镜里,呈现出一张过于真实的中年妇女的脸。眼圈是黑的。神情是被激怒后却无奈的。那真是一幅歇斯底里的模样,那一刻的我要是被人看到,那人肯定是会被吓到的。
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变得连基本的睡眠权利都无法享受了呢?
突然想起几天前在一个综艺节目看到的一幕表演: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暮年时光。面对老去的模样,老去的身体,这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一代女皇显得是那么孱弱无力,她拿起尖刀,御驾亲征,而亲征的对象就是那个可恶可怕的“时间”,可她连看到这个敌人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赢得一次轰轰烈烈的讨伐战争呢?武则天,这个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她拥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比及的财富和权势,却依旧面对时间浑身颤栗、束手无策,更何况作为凡人的我们呢?
被老字侵袭时,有时会想到往人群里走走。想着,同类的人群里,也许会有光吧。
可,人群里,果真会有自己需要的那种光吗?
一位推心置腹的朋友,为我讲了一个她的亲身经历。有次,她身体不适,想找人聊聊,随手推开一扇门。
门一响,三道眼光同时射向她,她也用目光同时扫射了这三个人。三道目光里有冷漠。冷漠中也有几丝厌恶。她说也许这厌恶不是她本身,也许是她出现的时间和场合影响了她们的畅谈。尽管权势不一,但她们三人的老公基本属于一个层次。朋友老公达不到这样的层次。她们三人有明显向朋友遮挡着的秘密。她转身想走,却觉得这样更显尴尬,于是为了缓和气氛,她悄悄走到一个人近前,问其中一人在做什么,可那人反问一句不干能行吗。朋友快速抽身,无趣离开。说这话时,朋友很委屈,她说她凭借自己特长,曾经真心帮助过其中两人,当时收到了她们很多言语的感谢,她说她自以为和她们心情还挺近,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呢。
生活中,我又何尝没有遇到过和朋友一样的处境呢?
所以说,在人群里行走,并不是一件很安全的事情。尤其是带着一种渴盼阳光的心理,结果往往以失败告终。原本一颗被老折腾得有些颓的心,会遭受一次势力带来的双重伤害。
也许,一个心怀诚意的敏感之人,在想要往大众的人群里走之前,的确是需要仔细掂量一番的。
如果你没有优渥的家境,那么请不要过多深入具有优渥家境的人群。如果你没有有权势的老公,那么请你远离那些有权势老公的妻子团。如果你没有可以仰仗的父母亲属,那么也请你远离那些拥有光环亲属的人群。也许你走近一次几次的并没有觉得什么,但是,总有一次,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你会被一种无意的目光和语气所伤害。势力是一种从没有形成文字也不适宜在公共场合拟定和下发的公文,却比任何盖着显赫红章的公文更容易走近每个人的心里而被大家默默接受并快速转化为行动。今天一个人的老公升职了,到了一个什么样的部门,那么面对她的眼神和语调就该改改了,那么她儿子升学的礼金也该跟着改改了。新领导调过来了,带过一个原单位的同事来,那么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和语调对待新领导和新同事,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和语调对待降职的领导和以前的同事,在很多人的心里,这都是有规则的。
真心的爱与真心的祝福,这个几乎人人都挂在嘴边的语言,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为自己涂抹的增白剂。当然,如果不涉及自身利益,多几个言不由衷的微笑或者说几句心不由衷的好话,倒也无妨,可一旦情况再复杂一些,眼见自己的私欲和利益受到影响,哪怕这影响需通过蛛丝马迹才能寻到,你这时再看看,那些微笑的表情、那些美言美语,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目光,不知疲倦的游说,甚至恶意的中伤、赤裸的表达。每当涉及提职提干证书奖励的时刻,在看似高大巍峨的办公大楼里,无时无刻不在具体生动地上演着“暗流涌动”四个大字。
经历多了,这已成为司空见惯,是不是?这时再回忆回忆那些所谓的真心祝福和无私之爱,会不会觉得特别好笑和讽刺?
千万不要奢望从喧闹的人群里找到内心真正需要的那道光,因为,慰藉内心的光亮,需要的是真真实实的尊重和温暖,而这个浮躁利己的社会,早已群体性地磨灭了人本身的简单和真诚,所以,寻找美的东西,需要走到一个绝对安静和安全的角落。
那么,面对苦难的人生,人应该从哪里找光呢?
我的答案是,从自己的心上找。
怎么找?
放下一切,顺其自然。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理解起来,也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就拿在我身上愈演愈烈的这个“老”字吧。
我可真真被它折腾够呛了。可即便它对我折腾的够呛,我也对它毫无办法,我便只能和它和解了。
所谓的和解,只不过是,那么你来吧,无论你以什么方式来,我平平静静地接受便是。你让我面目枯槁,我便面目枯槁。你让我心慌气短,我便心慌气短。你让我手脚麻木,我便手脚麻木。你让我一晚睡不着我就一晚睡不着。你让我连续三晚睡不好我就三晚睡不好。你怎么来,我怎么受,且心平气和地受,我该吃吃,该喝喝,该工作工作,该说笑说笑,我对你这么百依百顺毫无怨言,你还能拿我怎么办呢?
在与老的交锋中,我已无力慨叹生命的苦难与脆弱。而且,我深知慨叹无济于事,且有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我坚信生活和生命就是一种这样的模样。就是一种不断呈现给你苦难且需要你不断克服苦难的过程。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脱这样的命运,无论是令人瞩目的富豪还是区区一介草民,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漂亮还是丑陋,无论哪个民族哪种肤色,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种这样的状态,生而为人,别无选择。人的一生,与其说是生活,不如说是面对一次又一次崭新的挑战。青壮年挑战的主题是欲望,是灵与肉的对峙与煎熬。中老年的挑战主题是老去和死亡。在这个过程中,消极颓败无用,恐惧焦虑无用,有用的是从阅历中打捞出来的智慧,而这智慧的精华就是以坚定平和的心,面对一切。即便再大的疾风骤雨,也终会迎来旭日初升的清晨。即便再痛苦沉重的煎熬,也会守来春华秋实,也会欣赏到大地飞歌。
要说体验生之苦,有谁比得过我国著名作家史铁生先生呢?一次次和死亡的擦肩,在青春激昂的时刻看到的却是自己干瘪的裤管,在寻常人的眼里,他是那么成功的一次次和精彩的人生发生错位,倘若寻常人成了铁生先生的样子,那该得如何跌宕和沉重?可是,铁生终于还是战败了命运。他活得那么怡然自得,活成了寻常人艳羡至极的大作家和知名人物,即便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依然冒着一股热腾腾的气息,那些深受他鼓励的读者们,说什么也不会忘记那样一种惊艳于世的生命美景。在我看来,铁生先生的美,美在一份坦然,美在一份和命运握手的平和。对于不断威胁他的生命和健康的疾病,他甚至怀着一种亲切的态度,说谢谢它们不嫌弃自己残疾的身体并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享受的乐园。当一个人能够做到和生命中的一切包括死亡和解时,他还会恐惧吗?还会焦虑不安吗?还会绝望失落吗?
一个夜晚,看到一篇禅意故事,一个大师通过如何清除地里的荒草,给他的几个弟子上了一场重要的人生哲学课:要想真正让地里不长草,唯一的做法就是把荒地变成良田;要想自己的心灵不荒芜,唯一的做法就是在心灵种上善良、正直、坚强等饱满的生命种子。
我想到了我近期乃至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都是包括焦虑、失落、自卑等负面情绪缠身。我的心总是阴沉着,很少有金灿灿的阳光射进来。所以,我的发烧、我的失眠等一切身体的不适,吃药打针喝中药都不是根本医治方案。唯有把内心深处这些自卑、焦虑等荒草真正清除干净,让自信、乐观、坚强之光常驻,内心才会坚定,灵魂才会飞舞,脸色才会红润,生活才会美好。
唯自信,才是安神良药。唯顺其自然,才能心平如镜。
一个人脸上增加一道皱纹,头上增添一根华发,就如一朵花瓣在轻风中飘落,如星光拉开漫卷的暮色。其实,它也如同缩卷的蓓蕾铺展开水嫩的花瓣,如同枯槁的春草在酥软的大地显现绿意。
那个夜晚,又一次邻近夜之央,我照例睡意全无,躺在散发着“女人味”清香的床上。
我抱着几乎和我一样高的猪猪抱枕,侧着身子,静静地闭着眼。腰隐隐作痛。睡神离我很远。我翻了个身。这时,我不去想我第二天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去想一个又一个等着我要去做的事情,不去在内心一次次跟自己强调:生活不允许我失眠,自尊不允许我失眠,肩上的担子不允许我失眠!我只是静静地闭着眼,似想非想,随心所欲。如果命运注定我今夜无眠,那么好吧,就让我闭目养神、这般静静地承受这如此的命运!
结果,那晚上虽然不是睡的足够香,却明显比前一晚要好的多,身体的疲倦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缓解,白天的时候,大脑终于摆脱了以前的瓶塞质感,能够灵活的运转了,能够支配着键盘上的指尖跳舞了。能够和自己真诚诗意地对话了。
这就够了,这令我很满足。有个好的开端,就不愁事情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便是2019年我交上的一份生命总结。余生漫漫,“老”徐徐拉来帷幕,在以后的日子里,它一定会变换着手段为我投掷人生的命题,2020,我需整装待发,做一名和命运握手言和的勇士。
自信一点,让一切慢慢来,让日子慢慢过,过着过着,什么都会好了。日子会绽放出花朵来,放着淡淡的幽香。那香里,会浸润我们自己生命的味道。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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