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离歌 于 2020-3-30 13:31 编辑
杀机
一
稠密的黑夜细若游丝地飘过一缕诡谲的光。
只一缕，发出锋利的气刃。
伸出手，应该会感觉到被割裂的疼痛，毒会沁入五脏六腑，人会像一只被爆发的猛兽，地动山摇、天崩地裂。这缕光应该是来自那扇门背后，一扇有些破旧、有些脆弱的木门。那是一扇暗红色的木门，油漆剥落、斑驳不堪，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这么锋利的光，会瞬间被吞没。
杨泊康知道自己不能推开那扇门，但这缕光缠绕着他，散发出奇异的香味，他有些痴迷，感觉到意识渐渐离自己而去，他想要抓住一些什么，却是徒劳。
她不是你的女儿。
不！是！杨晓是我的女儿！
杨泊康在嘶吼中醒来，他感觉到有些恐怖，他不知道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钻到脑子里的。
四周一片寂静，有魔鬼在肆无忌惮地叫嚣。
天天那个样儿，白么不是，喝点猫尿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杨泊康你说说，当初盖这个房子是不是我从娘家借来的钱，要没有我，你是不是就跟臭蛋一样，娶不上媳妇，住在土坷垃房里，东串串西串串，被人背后吐唾沫。
杨泊康，你这样一定是基因遗传，不是说你娘就是个傻子，你爹捡便宜才娶她。那些年你爹也不管你，小时候拉了裤子，屎在裤子上都干了，鼻子一吸溜一尺长。
你那个大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结婚那几年，家里存下点东西她就偷去给了她那个乔村的外甥。年轻时就不是什么好人，听说在好多人床上过夜，倒贴钱都没人敢娶。
杨泊康，你说说你有娘生没爹养，最后被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养大，你有什么脸在外头走，还天天得意得不行。
……
那是朱桂玉的嘴吗？分明是一张血盆大口，吐露出来的是刀子般锋利的牙齿。
二
杨泊康曾经无数次在黑暗中伸出手，想要感受一下那个叫朱桂玉的女人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呼吸，早已变成了魔鬼。
但是，他还没能伸到她鼻前，就被尖锐的刺扎到缩回手去。他和她被这样的伤害越推越远，他们身上的结痂越来越厚，再也脱落不下来。他偶尔会回想起以前的朱桂玉，她柔软的乳房总能让他想起母亲和远方。
杨泊康一出生，母亲就死了，村里人都说母亲是个疯子，但是照片上的母亲明明端庄秀丽，一双美眸闪烁着明月一般的光辉。杨泊康很好地遗传了母亲的基因，五官轮廓分明，玉树临风。
年轻时的朱桂玉说过杨泊康的眼睛里藏满了星光，而杨泊康也从朱桂玉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美好的自己，不再是那个浑身长满疮差点死掉的小男孩。
杨泊康从小就知道大娘不是自己的亲娘，但他一直喊她娘，因为他恐惧，褥疮腐烂了自己的血肉，那是比死还难受的痛楚。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杨泊康从小明白的道理，他不在乎大娘是做什么的，他只知道他是大娘唯一的孩子。他每天生机勃勃地从村东头跳到村西头，他要尽情呼吸，活遍每一个角落。
杨泊康娶了朱桂玉，谁能想到那个差点死掉的小男孩长成了大人，还成了家。
婚后不久，朱桂玉的獠牙露了出来，把杨泊康伤得遍体鳞伤。但他并不在乎，插上大门，日子照样过，谁知道谁家日子过得怎么样。再说谁家不吵，就连安家安到北京的大哥，媳妇也是跟他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有一次还离家出走了，发动所有亲朋好友才劝回去；“嫁”到天津的小弟，找了个有背景的媳妇，势必要承受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苦楚，听后娘说每到年关跟她通电话都要哭上一场，家家户户都是这么过的。
夜真的很漫长。
漫长到就像卫生间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水滴一滴一滴像是要滴穿杨泊康将近五十年的人生。杨泊康觉得自己失去了气力，那个曾经奋力想要活遍每一个角落的鲜活的生命，此时已经干瘪颓败，满目荒凉。
三
杨泊康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黑暗长出无声地触角，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睁着眼睛和闭上眼睛并无区别，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凌晨四点，天刚亮。朱桂玉便起床了，翻墙倒柜准备东西，杨泊康跟着起来，一声不吭看着朱桂玉把一沓现金塞进了内裤兜里。
朱桂玉开始的时候做生意买了几百条这样的内裤拿到集市上去卖，她说肯定会畅销，因为杨泊康有一次出门打工钱被小偷偷走了，朱桂玉骂了他很长时间，没想到这成了朱桂玉过不去的坎，一旦出门钱都放在这个最隐秘的地方。
杨泊康跟在朱桂玉身后，看着她把家里的门一道一道锁起来，然后又跟着她上了村头等公车。
杨晓生孩子了，还没结婚就生孩子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朱桂玉彻底疯了，正在外跟老伙计喝酒的杨泊康被叫回了家，没等杨泊康反应，便是对他劈天盖地的骂声。
同样的话，同样的故事在朱桂玉嘴里演变了千百遍，爹娘甚至是祖宗十八代都遭到了朱桂玉的编排，杨泊康怎么都不明白朱桂玉对她哪来的那么大的恨意。她对自己难道就没有感情吗？应该是有的吧！女儿杨晓便是他们感情的见证，虽然这么多年来家庭缺少温暖，但是女儿还是按照他们的期望健健康康长大了，还进入到了北京的银行工作，虽然做了糊涂事，但……
下火车的时候是正午时分，但还是很冷。杨泊康意识到今日大寒，空旷的火车站没几个人，正如他所料，无人迎接。杨泊康悄悄看了一眼朱桂玉，朱桂玉阴沉着脸，一个劲催促他快一点，他们打了一辆车直奔目的地。
要不是亲眼看到，杨泊康怎么都不会相信，在这个高楼林立的都市夹缝中，会有这么一片简陋的平房区，迎接他们的小伙子一脸困倦，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除了一副好皮囊，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也没说接过自己手里的营养品。
小伙子在前面带路，刚转过身朱桂玉便冲他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小伙并无察觉。
杨泊康跟在最后，心情异常沉重。
四
朱桂玉甩开小伙子走在前面去了，杨泊康紧紧跟了上去。
刚打开房门一股酸臭的气味迎面而来，烂菜叶、臭鸡蛋、大便、尿骚味混合着令人作呕，孩子哭得震天响，一间不足20平的房间，阴冷潮湿，脏衣服堆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立着一双看不出颜色的高筒棉鞋。
杨晓正坐在床上给孩子换纸尿裤，头发散乱地披着，身上的棉睡衣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腋下隐隐约约看到有裂口，她的脸色枯黄暗淡，杨泊康怎么都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女儿，眼眶酸涩，难以自制。
那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
笨拙的身躯像一只巨大的熊，一点腰身也没有了，那双腿更是惨不忍睹，像两个肉粽。这身材倒是有点像……
杨泊康有个好哥们，五短身材，但家里有钱，曾经追过朱桂玉，但怎么可能。
杨泊康感觉到像是走火入魔般体内有什么在四处窜，他控制不住。
猪狗不如的东西！长那么大人要不要脸。
从小到大短你吃少你喝了，见个男的就把持不住。
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
……
朱桂玉开骂了。
躲在门外抽烟的小伙子悄悄离开了，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杨晓的眼泪扑啦啦地掉下来，杨泊康感觉到身体里那股火气被这眼泪浇灭了。
朱桂玉，你行了啊！少骂两句。
杨泊康最终没忍住开口了。
朱桂玉愣住了，但也只是片刻，瞬间调转了枪头，直指杨泊康。
我给你脸了啊？杨泊康，要不是你惯着杨晓，她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吗？我看就是你们家基因有问题，骨子里贱。你说说是不是啊！你爹那个老不死的宁愿养别人的孩子，人家孟凡涛在北京安家后就改了姓，现在哪儿搭理他，你是什么啊！就是个农民，学都上不起，你爹管过你一分一毫吗，你小时候上学连铅笔也捡人家的剩笔头……
朱桂玉，你在家怎么跟我吵都行，我告诉你，不要欺人太甚。
杨泊康脸涨的通红，扯着嗓子吼出这句话。
呦！你还知道要脸啊！现在要这脸有什么用啊！
朱桂玉冲了过来，一巴掌就扇到了杨泊康的脸上。
五
其实，就在那个念头第一次产生之后，杨泊康便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身体里恢复了，虽然他还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却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可怕。因为那个念头是锋利的，充满杀机的。在幽静无眠的深夜里，这股念头就像是喝了一整壶烧酒，淬入心扉，几乎灼烧了他全部的理智。
那一巴掌火辣辣的，脸似乎被烧了个洞。
那个“熊”一样的身影已经没有了刚刚哭泣的颤抖，她似乎在看着自己，冷冷地，鄙夷地，失望地看着他！
爸，你真窝囊，你不是我爸爸！
你是婊子养的！
你是疯子生的孩子！
你爹给别人当爹喽！
……
杨晓失望的撕喊，朱桂玉的挖苦的谩骂，同龄孩子的嘲笑……
像数百条野狗一样窜出来，杨泊康拼命摁怎么也摁不住，他被吞噬了。
墙角那把锋利的斧头不知怎的握在了他的手里，朱桂玉还在骂着，杨泊康已经听不清她在骂些什么了，只感觉她变成了一只野兽，变成了魔鬼，青面獠牙，他必须反击，血喷了他一脸，一下，二下……
杨泊康感觉到那个生机勃勃的自己又回来了，他不是婊子养的孩子，他不是疯子的孩子，他不是没人养的孩子，他不是没有家的孩子，他的脸上露出了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
他还没想明白，杨晓如同一只受惊的青蛙从床上跳了下来，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杨泊康抡着斧子就砍了过去。
一阵孩子的哭声惊醒了杨泊康，他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一下子醒了过来，寒意从脸上灌到脚底。
屋内一片狼藉，殷红的血从朱桂玉的脑袋流出来，渗进水泥地板，杨晓仰躺在床上，一脸惊恐。杨泊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种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他想转身逃走，可是，他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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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30 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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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其实挺好的题材，应该用更严肃的方式表达。
发表于 2020-3-30 08: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