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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忧伤[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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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5 16: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秋末冬初时分的一个星期天,友人福莹登苍山斜阳峰,回来时带回一只苍山猎人捕获的幼鹰。

  “想不到苍山上,还有那么多人躲着打鹰。他们在将近山顶的一个山坡地带,用驯化了的‘鹰诱子’引来天上的鹰群,然后拉动机关,用网罩住。紧接着就是用大棒往罩住的鹰一阵猛打。情景直是恐怖极了。山坡上有十来张网,到处是鹰的羽毛。我看那只小鹰可怜,就用二十元钱买下了。”福莹接着说,“回家后,喂它吃东西,它就是不吃。带钩的嘴拼命地啄铁笼子,把嘴都啄出血来了,还在不停地啄,不停地啄。有人告诉我,传统的训鹰方法,就是拼命饿它,待它饿极了再喂,慢慢地,它就会乖下来。但我总不忍心让它饿着,一有空就去笼子边,用买来的肉喂它。现在,它和我居然有了几分感情,只有我去喂它,它才肯吃。我妻子和女儿去喂,它连再好的肉都不望一眼。”

  福莹的话,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我真想去看一眼这只倔犟的小鹰。但过后几天,一直忙,这一心愿迟迟未能兑现。

  这一天,又遇到福莹。骑在摩托上的他特意停了下来,告诉了一个让我既感欣慰又感到遗憾的消息:“那只幼鹰,我请有关部门来鉴定了,是一只珍稀的苍山上的苍鹰,属于已经濒临灭绝的鹰种。我向报纸写了读者来信,呼吁制止捕猎鹰群的野蛮行为。后来,在苍山森林武警的帮助下,我们昨天到苍山把它放飞了。

  “它能飞吗?”我问。

  “它在笼子里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比原来胖了许多,也大了许多。只拍了几下翅膀,就很快地钻进个树丛里去了。”

  我不由得忧虑起来,为了这只苍鹰的命运。它能赶上那些已经迁徙了的鹰群吗?它是否还会再次落入那些偷捕者的网中?

  福莹大概看出了我的遗憾,特意给我送来了他为苍鹰拍的一张照片。在一个铁笼子里,一只乌黑的苍鹰两只眼睛圆睁着,闪动着警惕而愤怒的目光。它的嘴呈钩状,两只利爪紧紧地抓住铁笼的铁条。脚杆上无毛的地方,露出了红色的肉。

  我的心禁不住一震,多么熟悉的影子。我似乎在那里见过它!电光火石般地一闪,二十多年前在云龙县天登山上打雕场看到的一幕突然间又在我眼前闪现出来。

  是的,在天登打雕场,我就曾看到过一只这样的幼鹰。只不过当地人习惯性地把它们统称为“雕”而已。当时的天登,还没有通公路,我们是在走了两天的山路之后,才到达那个地方的。途中,爬完一个陡坡即将到达坡顶,在当地人叫做“老来穷”的地方,同行的阿彭还因疲劳过度高山反映而突然昏倒过去。而当到达海拔两千多公尺的天登山顶,看到一片绿草如茵的大草坪时,我们在草坪上摔跤、打滚的欢乐情景,至今还鲜明地保留在我的头脑里。

  在草坪的不远处,是打雕人居住的窝棚,一到窝棚边,我就看到了那只幼雕。它被打雕人用铁链拴在一棵木桩上。看到我们,它高傲地昂起了头,两只睁得圆圆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还不停地搧动着翅膀。主人告诉我们,这是几天前刚捕获的一只小雕,它是那场打雕中的唯一幸存者。记得当时,富于同情心的阿彭曾问过打雕人,能不能把它放了。打雕人说,我们要把它养“家”了用来做“雕诱子”呢。

  “什么‘雕诱子’?”我问。

  “就是它用来引诱天上经过的雕群。”主人说。见我们还不解,用手指了不远处一个放着大蒸笼的地方,看:“那就是‘雕诱子’。这‘雕诱子’,平时我们不喂它。当天上有雕群经过,它们就会叫起来,向我们发出信号。我们把大蒸笼掀开,里面放着死牛烂马肉,向四方抛撒。饿极了的‘雕诱子’就会扑向那些死牛烂马肉。天上的雕群看见了,也就会飞下来抢食。我们就拉动机关,把安好的网反弹起来,罩住雕群。”

  在蒸笼旁,果然立着三只似鹤非鹤、似鹰非鹰的怪鸟。但与刚才捕获的那只英武的幼雕相比,它们似乎要猥琐得多、委靡得多,近一公尺高的身躯上羽毛脱落殆尽,泛着肉红色的光泽,只是铁刃一样的爪、铁钩一样的喙、仿佛随时就要脱眶而出的闪着凶光的眼睛,还保留着它被驯化前的威风。“雕是一种候鸟,居住在西藏高原上。”主人在窝棚里火塘边给我们倒上茶水,介绍说:“每年冬季高原冰雪覆盖,雕找不到食物,就会顺着澜沧江成群结队南下,春天又飞回西藏。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打雕的日子。”

  窝棚外被铁链拴住的小雕又开始挣扎起来,并且疯狂地用它带钩的嘴拼命地啄拴在它脚上的铁链子。这只小雕,几天前那场打雕中的唯一幸存者,它即使能够挣脱锁链,却又能够孤独地脱逃等待着它的残酷的命运吗?我们都把同情的目光落在它上。

  而不远处,那三只“雕诱子”却无动于衷地垂着翅膀。

  “雕的眼睛很厉害呢,它能看得清楚几百米以外的目标。这几只‘雕诱子’,只要有雕群经过,总逃不脱它们的眼睛。”打雕人夸耀说。

  而我对眼前的三只‘雕诱子’却心生反感。还是阿彭说出了我想说的话:“帮助异类来屠杀同类,这三只‘雕诱子’可以称得上是‘雕奸’。”

  正说话间,三只“雕诱子”突然间兴奋起来,不断地搧动着翅膀,不时地偏头望天,而且还分明发出了“乔”、“乔”的叫声。“听,它们是在叫你们瞧一台好戏呢。”打雕人也跟着兴奋起来,“看来,你们今天不会白来。有雕群经过了。”

  我们一起走出窝棚。打雕人——两个青壮年傈僳族汉子,手脚敏捷地跑到蒸笼边,把蒸笼掀开,然后把一块块死牛烂马肉抛向四边,三只“雕诱子”果然搧动着翅膀,向死牛烂马肉扑去,一边疯狂地啄食,一边发出“乔”、“乔”的叫声。

  打雕人抛完肉,又快步回到我们身边,拉住我们跑到一条壕沟,我还来不及反映过来,就被主人一把撂倒在沟里,头上还被盖上了松毛。“鸣哇”、“鸣哇”,几个打雕人同时发出了几声像乌鸦的叫声,叫得我莫明其妙。正要问个究竟,天空中突然传来鸟类振翅的声音。“扑啦啦”一阵响,透过松毛我看到了一群乌鸦落在了打雕场上,它们在雕场上扑腾着、奔跳着,抢食着这意外的美餐。我猜出主人为什么要学乌鸦叫的原因了,但随即又感到纳闷:打雕却引来乌鸦,岂不是得非其所吗?

  然而,我很快就明白这只不过是前奏曲,好戏就要开始。这些乌鸦只不过充当了“跑龙套”的角色。正当我想不出究竟之时,我身边那位年轻的打雕人突然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耳朵,悄声说:“快看,这回真的来了。”碧蓝的天空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地变成了一朵乌云,在我们头顶上空盘旋着、盘旋着。它们大概已经发现了地面的一切,正等待着雕群的首领发出号令后俯冲而下。但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了,那朵乌云始终迟迟不肯落下。它们大概发现了我们吧?我心头起了疑窦,赶忙把头缩进了松毛里。这时,地面上的“雕诱子”一边与乌鸦抢食,一边又发出了“乔”、“乔”的叫声。

  天上的雕群发出了应和声。它们大概从同类的对话中感到了安全。那朵乌云开始降落了,头顶的天空瞬间变黑。一阵旋风刮过之后,无数乌黑的翅膀在雕场上搧动着,无数的大雕在雕场上奔跳着,你争我抢着那些抛撒着的骨头和肉。整个雕场像一锅烧开了的黑糊糊的沸水。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声悲怆的叫声。循声望去,我看到了那只被囚的幼雕,它目睹眼前的一切,正高昂着头,用那带钩的嘴,发出了悲怆的警告——它大概是预感到几天前发生的悲剧,又要在自己的同类身上重演吧?它的叫声是那么微弱,但却像一把尖利的刀子深刻地锲入了我的心,让我禁不住一阵震颤。

  “唰”地一声响,打雕人拉动了机关。一张大网猛然间反弹而起,向着雕们罩了去。接着是一声兴奋已极的欢呼,几个打雕人相继跳出壕沟,向着雕群扑了去。雕们在网中狂叫着,奔突着,挣扎着,用嘴疯狂地啄罩在身上的网。无数的雕头,像火山爆发后地面突然间冒出的一股股黑色喷泉,让我感到了恐怖。

  打雕人挥舞着手中的大棒,向着那些昂扬向上的雕头一棒一棒猛击而下。棒落处,是一声一声绝望、愤怒、痛苦的叫声。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叫声了。

  也就在这时,我发现那几只“雕诱子”在网中不挣扎、不奔突,反而乖乖地缩起了翅膀,委靡地垂下了头,这样一来,打雕人的大棒自然是不会误伤了它们的。大约这样捕杀同类的惊险场面它们已经身历过不知多少次,所以见惯不惊了。

  我的心头禁不住涌上一种厌恶的情感,为了这几个雕们的败类。

  当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终于结束,绿草如茵的打雕场上一片狼藉,山风间到处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这时,我又看见了那只幼雕,它正用喙疯狂地啄那拴住它的铁链子,尖利的嘴上鲜血淋漓。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幕刺激了它。它不甘心就这样乖乖地成为异类的俘虏。它的头脑中此刻一定萦回着刚才发生的悲惨的一幕。

  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不远处,那三只“雕诱子”却在布满血腥味的打雕场上悠闲自得地踱起了方步,还不时翘起头来,望一望头顶的天空,显出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种复杂的感情。

  这天傍晚,为了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打雕人在窝棚外用栗柴燃起了一堆大火,在火上架了一口大锅。铁锅渐渐被火烧得通红,一条洗褪干净的狗丢进了锅里,几把木叉立即在锅里来回搅拌着。当整条狗变成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时,打雕人提出一桶烈性酒,往锅里一倒,然后点燃火柴,丢进锅里。顿时,整个铁锅被熊熊的火苗所笼罩,一股刺鼻的香味弥漫开来。锅内火苗渐弱时,打雕人又提来一桶山泉水,浇进锅里,然后大把撒上花椒。整个铁锅就像刚才的打雕场一样沸腾起来。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吃过的一餐美味,但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幕,我只动了几筷子,就推说头痛走到一边去了。

  这时,我又看见了那只幼雕,只见它猛地一挣,发出一声让我至今想来仍心悸不已的凄厉的叫声。突然间,它连根拔起拴住它的木桩,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腾空而起,摇摇摆摆向夕阳染红的山梁那边飞去。

  我惊呆了,这一幕想必打雕场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因为我听见很多人发出了喊叫。在大家的叫喊声中,只见那幼雕飞了不远,像飘浮的风筝在空中停了片刻,就朝着山脚下的澜沧江坠了下去。

  那黑色的闪电,在我心头划过,留下的是一道永远的黑色忧伤。

  临别时,打雕人要送我一把用雕毛做的扇子,但我拒绝了,我不愿意把这天登山顶梦魇般的一幕带回家里去,作为自己平静生活的装饰。

  从天登过去的往事中回过神来,我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张福莹送我的照片上。一只乌黑的苍鹰两只眼睛圆睁着,闪动着警惕而愤怒的目光。它的嘴呈钩状,两只利爪紧紧地抓住铁笼的铁条。脚杆上无毛的地方,露出了红色的肉。这活脱脱就是我当年看到的那只幼雕的样子,我不能断定它们就是一类,但它们相同的命运,却使我心头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悲伤。这是一种被黑色所浸透的悲伤。

  我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什么时候,那些深藏在山间的猎网,才能收起来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3-11-5 17:46 | 只看该作者
  这篇文章重复发表了,那一篇的题目没有加上[原创]字样,我就给你转走了。后面有一点没有排好版面  再来一次好吗?   谢谢你  :))
3#
发表于 2003-11-5 18:05 | 只看该作者
看了心情沉重,雕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4#
发表于 2003-11-5 18:32 | 只看该作者
看过真是感觉到深深的痛苦!
人是生物中最残忍的……
5#
发表于 2003-11-6 16:2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舄兢 发表
看过真是感觉到深深的痛苦!
人是生物中最残忍的……

同感,人类是生物中最残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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