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事件[原创]

谯楼

关我什么事
作者：谯 楼

　　他抬起头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才下班。
　
　　这挂钟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慢啊。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骂完了，他又拿起办公桌上那份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晚报，直接翻到股市分析版看了起来。他在心里谋算着这次自己该什么时候出手，然后又该赚多少钱，等等。看得差不多了，他又跳过那些新闻呀纪实报道呀什么的，去看广告。

　　你看这报纸，天天都有那么多的新闻那么多的纪实，哪有那么多的新闻那么多的纪实呀。不就是又刮台风了嘛，不就是又死了几个人嘛，……他们天天吃饱了没事做怎么就翻来覆去地尽报道这个啊。

　　在他看完广告并决定以后又该到哪里哪里去买什么买什么又可以节约几元几角之后，他又把报纸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去。然后他又抬起头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还有十分钟下班。这时候他站起身去上了一个厕所。上完厕所，他翻来覆去地洗手，他想多用两分钟来洗手，那样就不用多在办公室呆两分钟了。

　　回到办公室，他拿过公文包放在大腿上，然后盯着墙上的挂钟。四点五十九分三十一秒。

　　四点五十九分五十七秒的时候，他提起公文包站起来，向办公室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是四点五十九分六十秒。

　　这时候，他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下班了谁还打电话来干什么？他妈的真烦人！但是很快他又想，万一是找我谈什么家里的事呢？万一是儿子打来的呢？想到这里，他跑过去接起电话。

　　“喂，请问你们是不是……”对方说。

　　“对不起我们已经下班了，你有什么事明天早上九点以后再打来。”他不顾对方还在说，直接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情绪。但是想到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他又高兴起来。

　　经过办公楼旁边的电影院门口时，又有小孩子跑过来伸出手向他讨要。每次，他都是看也不看地走掉。但是这次不行了，这个小孩子已经把他的一只腿抱住了。

　　“你找死啊！”他一把剥开小孩子的手，骂。看小孩子愣住了没敢说话了，他又弯下腰抖抖刚才被小孩子抱过的裤脚，然后走开了。

　　你说这社会，你看这些人都被惯坏了！你说哪个人没有长一双手没有长两只腿，自己不知道去工作啊，就知道把手伸向别人要。站在公交车站的站台上，他这样想。

　　他正在想是不是该打的回去的时候，公交车终于来了。他第一个冲上去，幸好还有个位置。站着的人很多，简直拥挤不堪。他把手肘抬起来向座位外伸出去一点。他不想让别人侵占属于他的座位里的空间。车转弯或者急刹的时候，总有一些人碰在他的身上或者腿上。他就会收转一直看着窗外的眼睛恶狠狠地挖别人一下。这些人都是怎么了？怎么个个都成了老头老太婆，骨头变硬了都站不稳啊？他想不明白。

　　下了公车，他去几步路远的菜市给儿子买他最爱吃的菜。卖鱼的那个满面油光酒槽鼻子的肥胖男人很让他生气。你说都下午了，天都要黑了，他狗日的还要早上的价格，一分钱不少。他想不明白。但是他没有一点办法。那个男人很不耐烦地说，你要买买去，不买别人等着呢；要是少一分钱，我晚上自己吃，我吃不完喂猫吃。

　　提着菜走在回家的楼梯上，他终于想通了。难怪那狗日的长得那么胖又油光满面的呢，原来才是一直昧着良心吃了我的钱。

　　回到家，他又高兴起来。要是儿子回家就看到我给他做好了他最爱吃的酸菜草鱼，那他该有多高兴。那样他就不会再怪我跟他妈离婚了，那样他就不会再认为我跟他妈离婚都是我的错了。他甚至想，等儿子回来后，在饭桌上，他要告诉儿子，他妈是如何如何地不好，又是如何如何地乱用家里的钱而她自己却挣不了几角几份。要是我不跟你妈离婚，你能吃上好的穿上名牌吗？他想他对儿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要尽量平静一点。这样儿子会更容易接受一些。事实摆在那里，儿子能不接受吗？我何必给儿子一个强词夺理的印象呢。

　　他看了一下表，五点四十五分。再过十五分钟，儿子就该放学了。再过三十七分钟的样子，儿子就要回来了。对，应该是三十七分钟。他曾经多次骑着自行车计算着从楼下车棚到儿子学校或者从儿子学校到楼下车棚所用的时间。差不多每次都是二十分钟。然后锁好车从车棚走上三楼的家，需要两分钟。

　　想到这儿，他马上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洗酸菜，洗海椒，洗生姜，洗花椒，剥大蒜。然后杀鱼，清洗，切成小块，一起下锅。他想到儿子不喜欢很麻的味道，他又把花椒从锅里捞上来一点。做完这些，他开始淘米下锅，做饭了。

　　酸菜鱼好了。他把酸菜鱼起起来，在汤盆里放稳当。然后他开始洗猪腰子。儿子也爱吃火爆腰花的。

　　炒好腰花，米饭也就熟了。

　　他把菜都端到饭桌上去了。他专心地等着儿子。

　　现在是六点十四分。最多再过十分钟，儿子就会回来了。

　　他看着酸菜鱼，看着火爆腰花，才突然记起忘了给儿子买生日蛋糕。他一拍脑门，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这么粗心呢，要是儿子回来看见桌子上没有生日蛋糕，他会怎么想呢？那么我现在做的全部都是白费了。儿子肯定就会认为我一定是不爱他的。你想想，如果是爱他的话，怎么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忘了给他买生日蛋糕呢？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狗日的，都怪那卖鱼的死胖子，跟我争跟我吵，让我昏了头，忘了那么重要的事情。他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在心里骂。跑下去了两步，他又跑了回来。要是我下去买蛋糕的时候，儿子回来了怎么办呢？他看见我没有在家里又会怎么想呢？他决定给儿子留个纸条。上面写着：乖儿子，爸爸把你最爱吃的菜都做好了。你等爸爸五分钟，爸爸马上回来给你惊喜。

　　写完纸条，他才很放心地往楼下车棚斜对面的那家蛋糕店跑去。

　　在经过楼下的那家他每天站在客厅窗子前就能望见的花店时，他看见花店门口围着好几个人。他看见一个满脸通红的高大男人把一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提了起来。

　　那个高大的男人说，你个小杂种，你忙着跑去赶死啊？你把老子的花撞烂了怎么说？老子宰了你个狗日的！

　　那个孩子背影在高大的男人手上颤抖。

　　你个狗日的！他在心里骂了那个高大的男人一句，要是哪个敢把我的儿子这样，看我不把他杀了！但是他马上又转过头去。你说我今天怎么尽遇上这些倒霉事？他马上想到了下班时的那个电话。我明天非得去查查到底是哪个狗日的下班了还往办公室打电话来问这问那的。

　　他绕开花店门口的那些人，继续向蛋糕店跑去。

　　他给儿子买了个最大最贵的蛋糕。哪怕儿子吃不完呢，哪怕……只要儿子高兴就成。我做什么不是为了儿子的一个高兴呢？他还想，后天就是周六，他要带儿子出去玩，给儿子买鞋子。因为儿子昨天说他看见一双很好看的运动鞋了，是乔丹做的代言。他知道儿子崇拜乔丹，就象他那时候崇拜毛主席一样。既然儿子喜欢，儿子说好看，为什么不买给他呢？

　　低着头绕过花店，提心吊胆地爬上楼打开门，儿子还没有回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把蛋糕摆好，开始等儿子。他依次看着酸菜草鱼，看着火爆腰花，看着蛋糕，再依次看回来。他越看越满意。他想儿子肯定会很高兴的。你看我都四十岁的人了，要是谁在我的生日给我做这些，我都会很高兴的，何况那么小的儿子呢。

　　他一边仔细地听门外楼梯上的脚步声。每一次脚步声响，他都会站起来，走到门口去。他想让儿子一进门就看到他，他想让儿子知道他在一心一意地等他。

　　有好几次，他都站起来拉开门了，他想下楼去等儿子。可是他又怕和儿子错过了。要是和儿子错过了，儿子回家没有看见他，儿子肯定会生气的。儿子生气了，那我怎么跟儿子解释呢？又怎么说关于我和他妈之间的那些事呢？

　　都六点三十五了。儿子还没有回来。他有些坐不住了。

　　会不会是老师拖堂了呢？可是儿子每次回来得都很准时啊。他记得他前几天开家长会的时候，儿子学校的领导跟班主任还再三说了，他们的老师是不会拖堂的，哪怕是一秒钟。但是他立刻又想到他小时侯读书老师经常拖堂的事情。他拿不准了。他决定先给儿子的班主任打个电话。

　　老师哪有拖堂，六点钟的时候，老师就准时下课了，我亲眼看见的。班主任老师说。

　　“我亲眼看见的”这几个字很让他放心。但是儿子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呢？是不是儿子跟同学出去吃生日饭了呢？但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中午去上学的时候，儿子都跟他说好了晚上要回来吃饭的。可是万一儿子忘记了中午说的话或者说不得已跟同学出去了呢？那他也应该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啊。但是他又想，说不定儿子刚才打电话回来了，只是自己出去买蛋糕没有接到呢。想到这里，他决定给儿子最要好的同学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儿子的同学说，放学的时候，他们一起骑自行车走的，在他家楼下不远的花店旁边才分的手。

　　这下他放心了。既然儿子都走到楼下的花店了，儿子还能去哪里呢？儿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又坐到饭桌上去。可是坐不到一分钟，他又想给儿子的同学家里打个电话再问问。他觉得还有事情没有问清楚。

　　你们什么时候在花店旁边分的手呢？他问。

　　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钟了吧。儿子的同学说。

　　他说，哦，二十多分钟。都二十多分钟了。

　　放下话筒，他抬起头，看见楼下斜对面花店门口围了很多人。

　　这下，他记起了，二十多分钟前，他经过楼下斜对面花店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大人提着一个小孩，旁边围着几个人。他想，是不是儿子当时路过那里觉得好奇也围着看究竟，看着看着就忘记回家吃饭了呢。他知道儿子平时就爱看个究竟了。这个习惯，得让儿子改改了。有什么看头呢？都不关自己的事。说不定你看来看去的，就把祸事看到你头上来了。他想，一会儿子回来的时候，他应该告诉他这些。他不能放任儿子这样下去，那样下去会害了儿子的。

　　他把眼睛贴在玻璃上，但是他看不见儿子在哪里。

　　可能是儿子太小了，被大人挤得看不见了吧。他不能忍受儿子被那些大人挤来挤去的。要是被挤坏了怎么办呢？儿子才12岁啊，那么小，才读初一。

　　他决定下去找儿子。他想儿子一定是围在那里看究竟。

　　他跑下楼，围着人群走了一圈，不转眼地看。但是他没有看见儿子。

　　他扒开人群钻进去，看见一个跟他儿子一样大的孩子背向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头上开着一个口子，但是已经没有流血了。

　　那个孩子穿着跟他儿子中午出门时穿的一样的暗格衬衣，一样的灰裤子，一样的运动鞋。

　　但是很快他又转过头去了。他才懒得看这些，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孩子的父亲母亲都不管我还看什么看。他得找他的儿子。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他给儿子做好了儿子最爱吃的菜，在等着儿子呢。

　　进进出出找了一圈后，他还是没有找到儿子。他想，儿子是不是不在这里呢？那儿子不在这里又到哪里去了呢？他决定到附近去找找。

　　这时候，他看见儿子的自行车就倒在一边。他知道儿子肯定是在这里。

　　他就站在人群外喊儿子的名字。使劲地喊自己儿子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听到儿子的回应。他开始绕着人群转着圈喊儿子。还是没有儿子的回应。

　　他有点生气了。你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呢？这么小就像他妈一样，只知道看个究竟，而且一看究竟就可以把什么事都忘记了。他怎么能这样呢？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他知道儿子肯定正藏在人群里的一个小角落专心看究竟，并没有听到自己在喊他。他决定再进去找一次。到时候，我非得揪着他的耳朵把这小子拉回家不可。看他以后还敢这样不！

　　他再次扒开人群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一动不动倒在地上的孩子。

　　这一次，他看清了，这个孩子满脸的血。

　　但是他认得这个孩子。他认得这个孩子的脸。

　　跟他儿子一模一样的脸。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雨佳

感慨万千！

谯楼

最初由 雨佳 发表
感慨万千！

谢谢你的阅读。

观潮生

呵呵，楼兄
又看到你的新作了
一贯的语言风格，不过这次从父亲的角度写：）
提点意见：一个时刻想着儿子的人，看到另外一个人打小孩子
然后又看到穿着同样衣服鞋子的小孩躺在地上，都无动于衷
真是脑子忙糊涂了？  似乎缺点逻辑哦：）
不过呢，总体来说很好
把一个日常人的心态，烦恼，所思，所想表现得很好
呵呵，枉评了，重要的还是学习

舄兢

看了前面，我预感到后面了，是不是前面哪里的铺垫多了呢？：））

谯楼

最初由 观潮生 发表
呵呵，楼兄
又看到你的新作了
一贯的语言风格，不过这次从父亲的角度写：）
提点意见：一个时刻想着儿子的人，看到另外一个人打小孩子
然后又看到穿着同样衣服鞋子的小孩躺在地上，都无动于衷
真是脑子忙糊涂了...

你说的在理，不过我要力图表达一个真实的事件，因为这个故事是我亲见的，他在7年前发生在我身边，我按着事件本身来写的，也许，故事本身比技巧更具有说服力，他对别人的冷，可能对他所接受的悲伤更是一种打击。一己之见。

谯楼

最初由 舄兢 发表
看了前面，我预感到后面了，是不是前面哪里的铺垫多了呢？：））

那就算我的小说失败了很多，等我几天忙完了好好改改。谢谢，

左显辉

最初由 谯楼 发表
那就算我的小说失败了很多，等我几天忙完了好好改改。谢谢，

呵呵，没有十全十美的文章。喜欢你的文章，请多发稿！：）

观潮生

”他对别人的冷，可能对他所接受的悲伤更是一种打击。“
呵呵，的确如此，从文章中能感觉出来
“关我什么事”  标题已经透着冷漠了
事实的就让他事实着吧，不过个人觉得这个人的心理很值得挖掘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