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是山水地理册，也是先民的魔兽世界

月牙

【倡读经典】是山水地理册，也是先民的魔兽世界

——《山海经》阅读札记

文/月牙

　　鲁迅先生在忆旧散文《阿长与<山海经>》中写道，阿长给“我”买来了绘图的《山海经》，“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

　　不要说孩子天生对世界好奇，就连大人也想知道那些神奇的事物，若放到今日，酷爱打魔兽世界游戏的人，没准也想弄明白那些怪兽之间有甚关联。用一周时间，囫囵吞枣，读完了这本《山海经》，原文只有三万多字，加上注释和译文，成了一本403页厚25.8万字的书。

　　《山海经》全书18章，包括藏山经5篇、海外经4篇、海内经5篇、大荒经4篇，记载了大约40个邦国、550座山、300条水道、100多位历史人物、400多种怪兽。内容主要是民间传说中的地理知识，山川、道里、民族、矿产、药物、祭祀、巫医等。还保存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远古神话传说和寓言故事，比如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是这本书最重要的文化价值所在，也是阅读时感觉相对有趣的部分。本书有丰富的地理知识，有不少学者认为，这是一次国家地理大普查之后的真实记录，而除此之外的知识，大多荒诞不经，并非真实存在。不过，也有学者认为，《山海经》中不少奇异的物事，其实实有所指。对这本作者无法考证也不明成书时代的书，在文学书架上寻不到，得在历史地理处找。

　　说到不明年代，先要说明一下。我读的版本，是作家出版社2016年1月第一版，由富强译注。不同版本，原文都有不同。如今可以看到的最早版本，是东晋学者郭璞整理并注释的，而富强的这本，采用了郭璞的版本。（郭璞是两晋时期的文学家、训诂学家，还是风水学者，杭州有郭璞井，在塘栖。）得引一下原文，《海外东经》最后一段，“建平元年四月丙戊，待诏太常属臣望校治，侍中光禄勋臣龚、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臣秀领主省。”建平用作年号，中国历史上共9次，“望”指丁望，“龚”指王龚，“秀”指刘秀，综合官职等，可知是西汉。距今2000多年了，成书并非一时，作者也非一人。

　　我自诩文言文功底尚可，看完叹曰，这分明就是一本先民们留下的关于山与水的地图册啊。老实说，我这样对地理抱有盎然兴趣的人，都想跳着读了，前半本行文千篇一律，少有变化，几乎通篇某山某水，向东向南向西向北，多少里有某某，某某如何如何，草木，矿石，哪些好做药，哪些有何禁忌，云云。且生僻词多，还好有一些配图，可缓解阅读倦意。那就挑有趣的读，选好玩的写吧。

　　初读前五章，三点印象深刻。

　　一，“其鸣如詨”不断被复制粘贴。“其鸣如詨”，意思就是，它的叫声就是自己名字的读音。语音演变，沧海桑田，发音早已面目全非，但想到先民们这种命名的方式，充满了远古的朴实的意味。每每读到这句“其鸣如詨”，就忍不住念词出声。

　　二，成群结队的比喻，其密集程度超过我读过的任何古典作品，几乎每行都有，一行中有两个比喻的也不少见。

　　《南山经》写到九尾狐，用了两个比喻，“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最后四字的意思是，人吃了它的肉不会中妖邪毒气。对世事好奇的小孩子自然感兴趣，小时候的鲁迅也一样。

　　《北山经》随便摘一段：“其中多滑鱼，其状如鳝，赤背，其音如梧，食之已疣。其中多水马，其状如马，文臂牛尾，其音如呼。”数数，多少比喻，如鳝，如梧，如马，如呼，真是比汛期浮到水面的鱼还多。

　　几百上千的比喻读下来，我发现我们的先民擅长用日常所见来打比方，比如猪啊鸟啊蛇啊鱼啊这些，可见那时这些就已经极为常见。

　　三，著名的精卫填海之类的故事，淹没在东南西北的叙写中，一目十行可能就发现不了。主要说说精卫填海，原文在第三章《北山经》，全文如下：

　　“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

　　精卫鸟，样子居然像乌鸦，头上有花纹，嘴巴是白色的，爪子是红色的，发出精卫精卫的叫声。其形象，色彩鲜明，仿若小孩子的贴画。其来历，是炎帝名字叫女娃的小女儿，游玩时淹死了，归不得家，于是变成鸟，衔来树枝和石子填海。民间故事比这详尽多了，女娃死后托生为精卫，填海便是她对大海的复仇，可见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的恐惧，可以看出先民看待生死渴望升华的意念。

　　比较好玩的，好些是现实里真有其名，且较为熟悉。

　　“又东五百里，曰浮玉之山。”这浮玉山，就是今天浙江省内的天目山。

　　“又东五百里曰会稽之山，四方。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砆石。”绍兴会稽山，其名沿用至今。我好奇什么是“砆石”，看注释，是一种似玉的美石。

　　写到泰山，山上有很多玉，山下有很多金矿。

　　《南山经》还写到凤凰，“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雄的叫“凤”，雌的叫“凰”。传说中凤凰的样子，鸡的头，蛇的脖子，燕子的下巴，乌龟的背，鱼的尾巴，五彩颜色，高六尺左右。我在脑海里拼凑着凤凰的形象，这种想象中的神鸟，从虚中来，又归虚中去。

　　有的说法带着迷信色彩，比如，有一种蛇，名叫肥，长着六只脚爪和四只翅膀，一旦出现这种蛇，那天下将会遭受严重旱灾。再比如，山上有一种珍贵的果树，人吃了就没有任何烦恼忧愁，书上没有说它的名字，我看可以叫无忧果。

　　有的说法今日看来颇为有趣，比如，一种草名叫蓇蓉，如果吃了，会丧失生育能力。又比如，屈鸟居鸟的肉可用来充饥，而且还可制药医治失眠健忘症。不一而足，比比皆是。有些和草药治病有关，不知后世李时珍写《本草纲目》有否从中得到启发。

　　有些文字，如若联想到现实，就比较有趣。

　　“……多茈鱼，其状如鲋，一首而十身，其臭如蘼芜，食之不䊧。” “䊧”通假“屁”。这种鱼，长得像鲤鱼，竟然一个脑袋十个身子，它的气味和蘼芜草差不多，人吃了它不会放屁。大乐。如今直播盛行，网红汹涌，倘若对着手机发出难听的屁声，岂不尴尬？此物好东西啊，可加工成小丸子状，一日三顿口服即可，真乃直播之必备良药也。

　　《中山经》是本书中篇幅最长的一篇。有两处格外感兴趣，“其上多杻木，其下有草焉，葵本而杏叶，黄华而荚实，名曰箨，可以已瞢。”这种名为箨的草，人吃了可以治愈老眼昏花。倘若是真的，实乃论坛中老年人的福音。此其一。

　　其二，“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这种叫荀草的，人吃了它能使肤色美丽。哇哦，还去韩国动什么刀，还各种涂料往脸上抹，吃草就成啊，广大妇女同胞畅想美丽未来，青春不败梦想成真。

　　有些字自觉认得 ，其实错了。《西山经》中写到一种野兽，人面兽身，只有一只脚一只手，“其音如钦”。何为“钦”？看字形，猜测大概是某种金属相击的声音吧，一查，错。此处“钦”，是“吟”字的假借音，意思是呻吟。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啊。

　　以上都从第一至第五章《山经》来，是古时的山水地理册，虽然其中也有志怪传说这些，但设计不多，从第六章至第十八章，属于《海经》，简直是先民的魔兽世界，介绍了一个个国家，一个个与山川、动物、植物等相关的神话传说，着实好看。佩服先民超凡的想象力，这些文字也对后世浪漫主义文学创作产生深远影响。随记几个。

　　三身国，该国的人都一个头三个身子，传说能使唤四鸟，狗熊、豹子、老虎、人熊。

　　比较知道的是刑天，陶渊明有诗句：“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刑天和天帝争夺神位，天呐，被天帝砍掉了头，没了头的刑天，用乳头当作眼睛，用肚脐当作嘴巴，还一手拿盾牌，一手舞动大斧。刑天，其实就是砍断头的意思。

　　丈夫国，举国上下全是男子，且人人常年佩剑，他们是从背肋间生出儿子来的。而无启国的人，无法生育后代，不知道为何没有亡国灭种。

　　还有女子国呢，“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门中。”

　　深目国的人，总是举着一只手。无肠国的人，竟然人人都没有肠子。

　　人皮肤都是白色的，那是白民国。“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那里的人，皮肤是白的，还披头散发。那里的兽，叫乘黄，长得像狐狸，但脊背上长着角。人要是能骑上它，就能活两千岁。

　　黑齿国的人，牙齿都是黑色的，吃稻米，也吃蛇。毛民国的人，全身长满了毛。枭阳国的人，一看到人就张口大笑。氐人国的人们，像鱼一样，他们没有脚……哎呀呀，太多了，全书写了400多种怪兽呢。

　　貌似他们不安耽，所以就有了七七八八的故事。在《海内北经》中，天帝惩罚贰负，舜妻登比氏生了两位神女。在《大荒南经》中，后羿杀凿齿，羲和生下十个太阳。在《大荒北经》中，写到黄帝和蚩尤的逐鹿之战，“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云云。

　　夸父逐日的故事在《海外北经》里，“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夸父追赶太阳，喝完了黄河的水，不够，又喝完了渭河中的水，还想去北边喝大泽中的水，没走到就渴死了，他抛掉的拐杖，变成了桃林。追逐理想，鞠躬尽瘁，也可换个视角，说他不自量力。

　　有个地名特别洋气，名曰欧丝野，“欧丝之野大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 欧丝野在大踵国的东边，一个女子跪着倚靠着桑树在吐丝。

　　《海外南经》中写了比翼鸟，“比翼鸟在其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一曰在南山东。”比翼鸟的羽毛，一青一红，两只鸟各用一只翅膀，必须配合起来才能飞翔。原来世间早有天机，爱的同义词便是限制。

　　也有不足，文字多处重复。《海外东经》写道，“君子国在其北，衣冠带剑。”在《大荒东经》里又写，“有君子之国，其人衣冠带剑。”这不重复了吗？

　　难以种族分类，不知什么天赋专精，不懂护甲装备和法力值几何，不管有否组合攻击，不清楚何时该隐匿或逃逸，没有移花接木和真气波，也不知最终胜败……没有背景音乐，没有炫目的动画，那是2000多年前的先民，属于他们的魔兽世界，缺少细节，故事留白，我们可以借助想象，复活古时的精彩。

　　初读《山海经》这本地理著作，仿佛穿越时空，在做一次神奇的漫游，越过500多座山，趟过300多条河，遇见100多位历史人物，碰见400多种怪兽，其有趣程度丝毫不亚于现代人玩的魔兽游戏。

　　2020-07-08写

云馨

沙发啊，沙发是我的咯

云馨

没有认真读过《山海经》，只是略知一点皮毛，非常佩服能读懂，悟透《山海经》的人，月儿此篇解析的好，赞一个

云馨

手机不方便阅读，回头上电脑再好好学习月儿大作

一师

哇，版凳也没抢到，得，夏天爬个地版好风凉！

千幻烟

喜欢那里的故事。月牙老师介绍的真好，文章很新奇哦。赞一下！

云之飞扬

山海经，还真的没看过，汗流惭愧。
今年在月牙姐引领下，务必啃一回。先行谢过！

一师

看到了妖魔鬼怪神奇鸟仿佛是梦游一样，看不懂，太复杂了！

云之飞扬

洋洋洒洒，从您来回梳理的骨脉里，感知先祖的睿智。
熟习的，陌生的，生趣连连。
想着那一片桃林，执着的化身！

月牙

云馨 发表于 2020-7-8 20:48
沙发啊，沙发是我的咯

云馨腿长，动作快。请上座，敬香茶

月牙

云馨 发表于 2020-7-8 20:54
没有认真读过《山海经》，只是略知一点皮毛，非常佩服能读懂，悟透《山海经》的人，月儿此篇解析的好，赞一 ...

我此番也是初读，有时间精读，还是蛮有趣的

月牙

一师 发表于 2020-7-8 20:57
哇，版凳也没抢到，得，夏天爬个地版好风凉！

哇哈哈，一师好可爱，排排坐，我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上香茶，爽歪歪～

喻芷楚

记得女儿去读大学时给她买了鲁迅全集，然后我读了阿长。

月牙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7-8 21:01
喜欢那里的故事。月牙老师介绍的真好，文章很新奇哦。赞一下！

文言文，言简意赅，好看。烟烟好

月牙

云之飞扬 发表于 2020-7-8 21:06
山海经，还真的没看过，汗流惭愧。
今年在月牙姐引领下，务必啃一回。先行谢过！

书海无涯，但真的很有趣。读书，让人心胸开阔，不知老之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