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

淡淡不如风

　　“咣当”一声，一片乌云砸在我的头上，在我意识还没清醒的时候又想起了滕先生——不知为何，我在挨打的时候常会想起他。我想起了老先生多次神神秘秘地告诉大家，我——滕小迷，这个和他同姓但没有任何宗族关系的五年级小学生，绝对是个天资聪颖、记忆力超人的希望之星。
　　
　　未来有什么希望我还不确定，但此时只希望李大闯下手能轻一些。李大闯打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这次打我的理由是同学给我们对了“上下联”——李大傻与滕小迷！李大闯的拳头挪开后我终于重见了天日，也听到了他“仁慈”的话语，“看在老邻居的面上，这次算了！”
　　
　　小镇不大，老邻居遍地都是。我在老邻居滕先生的药店抹了点红花油，又饶有兴趣地捧起他那本《本草》来读。滕先生只允许我一个人碰他的宝贝书，他总觉得我像是一个可传衣钵的人，却不知我只对书里的古怪偏方感兴趣。
　　
　　一个女人炸雷一样的嗓门轰醒了我们，李大闯平生最大的克星——他老娘——外号“鬼见愁”捂着腮帮子进了药铺。我看到滕先生故作镇定的衣襟下摆泛起涟漪——上次鬼见愁说他的药不管用，上门来骂个天昏地暗，逼滕先生双倍退了钱，临走的时候还丢了一句“看在老邻居的份儿上……”想到这儿，我在滕先生身后跟着一哆嗦，刚刚缓解的脸颊又剧痛起来。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滕先生慢条斯理地说，“这牙床都肿成这样了，不及时处理会影响整个口腔，严重的还会引起心内膜炎、风湿性关节炎……”鬼见愁哭天喊地让滕先生快想招儿。滕先生提起笔，几番迟疑。而我早已迅疾地翻开了《本草》，递了过去。
　　
　　滕先生一怔，随即认真看了看那页，神情更是愣怔了。
　　
　　“你到底会不会治！这都要命了你还在等啥？就是看在老邻居的份儿上，你也得给我弄点好药啊！”
　　
　　鬼见愁眼珠往外鼓着，熟知她的人知道，这是要翻脸了！滕先生叹了口气，把《本草》推过去，“白秋霜，刮下来用白纸包好，咬在牙痛处，不许松口，直至缓解……”
　　
　　那天，那本古旧的《本草》使得鬼见愁放弃了疑虑，但她还是一巴掌拍在书上，惊起了经年的纤尘。直到她走出药铺，滕先生仍然呆呆地立着，面无表情——“白秋霜”，即人之尿壶便垢，百姓俗称“尿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想不到，这么腌臜的东西，竟有这么雅的名称，更想不到，竟然还是药书中的良方。
　　
　　不确定白秋霜是否有神效，只确定李大闯那几天上学时没精打采，听说他都几天没吃饱饭了，因为他嫌家里的饭带着骚气。同时确定的是，鬼见愁没有找滕先生的麻烦，见了面还会主动和滕先生打招呼，一脸热情。
　　
　　那以后李大闯又打过我两回。每次挨完打我都会“巧遇”鬼见愁，告诉她李大闯牙疼得可厉害了，但是就是不想去看病。于是鬼见愁就去邻居家小孩的便盆里去刮尿碱，于是鬼见愁就满世界追赶着李大闯。而李大闯再上课的时候就满教室异味，然后全班师生用厌恶的眼光盯着他，他再用恶毒的眼光盯着我。后来李大闯再没打过我，可只要发现他有个头疼脑热我还是会去找鬼见愁。毕业的时候李大闯亲热地拉着我照了张合影，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句“都是老邻居”——说这话时他一脸讪笑。
　　
　　时光如水，斗转星移。再和李大闯相见时，小镇上已经遍地高楼。作为义子的我继承了滕家的药铺，在拆迁回迁后开了一家牙科诊所。那年秋天，又是落叶飘飘的季节，朋友帮我招揽了一桩生意。朋友讲这人准备做个满口的烤瓷，也不缺钱，也不用打折，保证质量就行。约好了时间，来人果然爽快，进门后就躺到仪器上，一边催着让我给他看牙，一边问价格要刷卡。可在那一刻我们把对方认了出来。那天我们相拥大笑，谈过去谈现在，谈家庭谈事业，加了微信留了电话，约好了时间搞个老邻居聚会……
　　
　　临别时，李大闯握着我的手动情地说：“老同学又是老邻居，难得啊……”他再也没提过看牙修牙的事。而我，也没提。

潭边老桑

来读。                           

淡淡不如风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8-13 08:03
来读。

白秋霜的事，是我亲历。

遗忘之城

待读……                     

草舍煮字

《本草》有没有这一方不得知，那满口牙估计是被碱腐蚀了
果报早有定数，来得毫厘不爽。

月牙

《本草纲目拾遗》：
万表积善堂方∶白秋霜，即多年粪缸底结成白霜，须经风雨者，入药炭火红，醋淬九次用。纲目人部溺白 ，为人中白，乃溺 也。且所列主治及附方，皆无接骨治伤之说，特补其缺。
治跌扑损伤闪挫，骨伤极重者，研极细末，每服五分，好酒调下（万表）。
陈海曙云∶凡多年厕坑底石板背后，有白胎如雪结其间，凿取微有秽气（陈久亦无），
然粪力透石，故其精华凝聚于此，能清火毒。 王圣俞云∶一名粪霜。曾见小儿 痘初愈者，忽然肺燥咽干唇裂，目中出火，满面红赤，此火毒壅遏未化，滞于上焦，每服此药一、二钱，不数日全愈。
敏按∶蒋仪药镜云∶泥宿粪坑之底，疔肿发背，止痛当涂；而霜又其精华也，大抵清火解毒，功用亦不甚相远。

又查，“敏”，《本草纲目拾遗》作者，清代赵学敏 。

潭边老桑

月牙 发表于 2020-8-13 15:03
《本草纲目拾遗》：
万表积善堂方∶白秋霜，即多年粪缸底结成白霜，须经风雨者，入药炭火红，醋淬九次用。 ...

如此甚好。                                 

遗忘之城

读完，我脑海里蹦出一个词，以牙还牙。现在牙科医生很挣钱的。

潭边老桑

李大闯总是欺负我，而李大闯的克星即他母亲鬼见愁却是我义父的病人，我借力打力，李大闯终于被我捏住了“七寸”，于是两人之间达成了一种相对平衡、平等与和谐的人际关系态势。多年以后李大闯误打误撞成了我的病人，但又心照不宣，谁都不愿打破儿时所构建起来的那种人格尊严的平等关系。

这个作品，表现了一种很微妙的情感、一种豁达的境界。斗而不破，和而不同，老同学、老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相逢一笑泯恩仇，表达着一种处世之道与人生况味。作品令人想起鲁迅的某些短小说与小品文。挺好的。

心在天山

构思精巧，语言流畅，耐读。人字数上看，应该归于小小说之类，小小说的特点是构思单一，文字少含量大。本文如果情节推进快一点，减少场面描写，效果会更好。个见，我说的不一定对。

月牙

这个结尾，很生活化，言有尽而意无穷，可见淡淡文字的功力。
开头难，收尾好，更难。

潭边老桑

月牙 发表于 2020-8-14 10:53
这个结尾，很生活化，言有尽而意无穷，可见淡淡文字的功力。
开头难，收尾好，更难。

这个作品，只可会心一笑，说破、说多了反而不好。董桥的短小说（其实就是小散文、小品文）大多如此，董桥小说中的人物，只属于他自己，是对往事与故人的追忆与念想，无他。

草舍煮字

心在天山 发表于 2020-8-14 10:01
构思精巧，语言流畅，耐读。人字数上看，应该归于小小说之类，小小说的特点是构思单一，文字少含量大。本文 ...

略作探讨哈，只是个见。
写小说最不应该考虑的就是篇幅，而应该首选把思想表达得淋漓尽致，引起共鸣。
小说与故事是有区别的，场面、场景是小说的手法，或者是要素之一。

月牙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8-14 11:04
这个作品，只可会心一笑，说破、说多了反而不好。董桥的短小说（其实就是小散文、小品文）大多如此，董桥 ...

9楼，“微妙”一词，精准。
不太喜欢一览无余的小说，若能像橄榄，越品咂越有味，就赞了。

潭边老桑

月牙 发表于 2020-8-14 11:06
9楼，“微妙”一词，精准。
不太喜欢一览无余的小说，若能像橄榄，越品咂越有味，就赞了。

有空读读董桥短小说吧，散文随笔形式的小说，淡得像白开水一样的小说，充满了对往事与故人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