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奉洁 于 2020-6-22 13:45 编辑
父亲是土生土长、跟土坷垃打一辈子交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他看来是那么的奢侈。他出工比朝阳早,收工比夕阳迟,“锄禾日当午”在他看来是最适合农民的诗句,按老妈的话说他那叫“靠晌”。父亲常说“人勤地不懒”,只要地里庄稼需要管理,干起活来就不分早中晚,通宵达旦也是“家常便饭”。春播、夏管、秋收、冬藏……父亲忙碌于一年四季的琐碎,承受着家庭生活的苦累。
父亲为了改善家庭经济状况,可没少折腾。
计划经济时代,依靠距家六里多路的车站搞“营生”。农闲的冬天,父亲从外地偷偷买来花生米或者带皮的花生俗称皮果,半夜鸡叫头遍起身,生火起锅加盐或河沙翻炒花生米或皮果,盐炒花生米,河沙炒皮果。炒过的熟花生装进一条口袋,它的价钱高,卖给有点钱的旅客;没有炒过的花生盛进另一条口袋,它的价钱低,面向的是充饥的大众。每条口袋盛三四十斤,大多是炒过的少不用炒的多,约莫盛两半口袋,两条口袋余出来的空颈正好打成结,便于往肩膀上搭。一切就绪后,父亲便扛上两条口袋乘夜色悄悄出发,要赶在鸡叫三遍前到达车站,趁天没亮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口袋,分别往大袄里面特意缝制的两个布兜里装满两样花生,前往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踯躅兜售。
所谓兜售,就是看到饿的直不起腰来的行人就凑过去,衣襟撩半开,露出衣兜里的花生,眼睛还要四处留意,看看有没有被人注意。余光里感觉来人递过钱来,凭手的直觉感知钱的多少,然后抓相应的花生给来人,来人接过花生,或装兜里或抄袖里,小心翼翼,一粒一粒送进嘴里,细嚼慢咽……交易完成,买卖两人低头擦肩而去。
那时是不能用秤的,用秤太显眼,容易让车站公安抓现行,那当时可是“投机倒把”。那个年代,人们虽然饥寒交迫,但是人心公道,人心就是秤。 开放搞活后,父亲再不用偷偷摸摸搞副业,更是一年到头闲不着。
春天,当地油料作物少,老百姓刚够上温饱,炒菜少,往往是就咸菜吃饭,免不了日久生厌。油炸食品是稀罕物,父亲想到了“炸油条”,黎明前炸好油条,一大早趁学生上学前走街串巷叫卖。那个时节,乡邻的孩童是在父亲的叫卖声中欣欣然醒来,高高兴兴吃上几根油条,心满意足上学去。
夏天,忙完地里的活计,在别人乘凉的空闲,父亲骑车到六里外的镇上批发一箱子冰糕,五元钱批发两百只,卖五分钱一只,给夏夜里的人们送去廉价的甘爽。如果有附近村庄演露天电影,那是父亲最期盼的,一晚上能卖两箱多冰糕,虽然他也得往返几十里夜路批发,但是一晚上能挣几块钱,足以让他高兴的哼着曲儿回家。每晚回家都到半夜,那我也是要等的,不知当时是不是懂得牵挂父亲,总之等回来的箱子底时不时会有几根化了大半的冰糕,那自然是父亲给我的惊喜。如果夜里赶上下雨,那父亲可就遭老罪了,人都躲在家里不出来,而批发来的冰糕不尽快卖就化了。父亲就得到镇上各个开着门的店铺、旅馆低价推销,回家的时间就更没有准点了。
秋天,忙收忙种,日夜操劳,没有闲暇搞副业。
冬天,农闲时,正好做豆腐。因为做豆腐是“水里捞财”,大冬天里“泡豆”、“揉浆”……很多工艺都要热手跟冰水亲密接触,手上冻疮、皴裂此起彼伏。所以,但凡能够将就着过下去,十里八乡没几家大冬天做豆腐的。父亲正是看到了这个商机,别人怕苦不做,他做。在他看来:豆腐冬天不怕卖剩下,变不了质,第二天照常卖;过滤豆浆的水能饮牛;豆腐渣是喂猪的好饲料……下作料都可以利用,稳挣不赔。
数算了父亲这么多的“折腾”,咱就不再提其间步行百里贩卖公鸡、养兔养羊惹上瘟疫……老妈听到这里笑了:不说也行,那可是你老爸的“麦城”。
此时的父亲已醉眼朦胧:你说……这话我不爱听,不走到跟前儿……谁认识……麦城?那不就是……因为穷吗?穷……则思变,不折腾不富……不折腾不穷,不得不……折腾,折腾……是穷人的命。
儿啊,咱现在已经用不着再穷折腾,明天就跟旅行社报名:我和你妈要随团旅行,真得去见识见识什么是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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