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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一把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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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15 20: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心在天山 于 2020-10-16 14:40 编辑

 一把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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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杀猪刀,刀面裹着红锈,刀尖却是尖而发亮。
  
  黄牯铁着脸,愣愣地看着儿子石头,这样足足看了两分钟。黄牯上前一步,将杀猪刀伸到石头的面前。
  
  石头打个尿颤,本能地退后一步,不敢接刀。嘴里一阵嗫嚅,同时发出一阵因心悸从胸腔里扯出来的哆嗦声,是……是杀鸡,还是杀……
  
  做梦吧,哪来的鸡鸭,连吃饭都打牙祭了,你想到哪里去了?黄牯一双眼睛仍是愣愣地刺着石头,我问你是不是男人,敢不敢接刀?
  
  石头仍是往后退,脚跟磕住一块断砖,断砖晃了个筋斗,他打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定定神,颤着嗓子问,你是让我去杀……杀光脑壳?
  
  混蛋,想歪了,他娘的,刀就一定要杀人见血吗?
  
  石头紧绷的脸松弛下来,伸手想去接刀。那好吧,杀猪刀给我,我用它挖野菜,娘说早就无米下锅了,只得吃南瓜野菜了。
  
  那天石头爬上了窨子屋的顶楼上去找虾筻捞鱼,肚子饿得慌,想去山溪里碰碰运气,兴许能捞捕到几条羊肝鱼、暴眼鱼哄哄吵闹的肚子。突然脚下踢着一截硬梆梆的东西,俯身定眼一看,竟是一把锈迹斑驳的杀猪刀。黄牯说当年祖父黄金龟和光脑壳的祖父陈河东一同从湖南的宝庆来到月光村。黄金龟带一把杀猪刀,陈河东携一把篾刀,他们学的手艺不同,吃的是两种不同的手艺饭,但彼此的想法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养家盘口把日子过下去。陈河东给人编织晒垫、箩筐、米筛、簸箕、筲箕、背篓……编织得有模有样,卖相好,且耐用,易出手。虽然是辛苦钱,而且来得少,但只要勤快,这种钱细水长流不会断。如果陈河东安心安意凭一把篾刀吃饭,小菜饭的日子还是过得下去,在月光村不比哪家差。可是他偏偏沉迷于赌场,幻想一夜暴富,撂了锄头高枕无忧吃三代。殊不知赌场是个魔窟,多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一个家被他弄得乌烟瘴气,二十好几也没娶上老婆,一直是单枪匹马唱寡人戏。
  
  黄金龟不嗜烟酒,不恋牌桌,凭一把杀猪刀杀出了一片天地。他在月光村开了屠场,逐渐垄断了月光村、金寨、长湾、沙头,白岩几个地方的生猪行市,利润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几年后有了山地、田庄,财富,一跃成了月光村的首富。
  
  陈河东输了钱,首先想到的是跟黄金龟借钱。开头几回,黄金龟念着自己和陈河东是同一个地方出生长大且是同一天出外闯荡江湖谋生的人,铜板、银元都借给他。开头陈河东还是有借有还,恪守信用,讲话算话。后来输脱了裤,就食言拖帐,说肉烂在锅里,这钱是一定要还的,只是个时间的问题,求你宽限几天。事实上他已经被债务缠身拖进了泥潭,无法上岸,没有了还债能力,要还钱也只是用命来还。特别是当黄金龟急着要钱买山买地上门讨账的时候,不免语气重,说话不中听,陈河东反而恼羞成怒,认为黄金龟不计交情趁机逼他损他,干脆起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派头耍起赖来,说有钱还过死,无钱死冇还,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还诅咒黄金龟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好日子总会有到头的一天。他自信自己咸鱼也有翻身日,困龙也有上天时,人死心不死,骨子里对黄金龟不服气。
  
  眼看借出的钱十有八九是打了水漂,这样一来就彻底激怒了黄金龟,他怒吼道,你别耍赖好么?男子汉还是要活出个人样来,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说是我逼你损你。好了,我算是怕了你,借给你的钱我不要了,就当那些钱喂了猪喂了狗,在农历七月半烧给了野鬼化为了灰烬!我呸!
  
  从此两人断了来往,老死不相往来,日后对面相逢也是一个把头偏向左一个把头偏向右,将彼此视为路人,什么承诺、诚信、亲情、人情、友情皆被陈河东一瓜锤打灭,荡然无存。
  
  风流云动,世事多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当年陈河东的一句谶言竟在日后真的变成了现实,土改时黄金龟被打倒,田地、山坡、房屋、家财被清算反霸,好日子到了尽头。一夜之间,富人再不是富人,穷人再不是穷人,黄金龟竟成了一个靠“压迫剥削穷人”而发家致富的“恶霸地主”,成了人人口诛笔伐的声讨对象,黄牯自然而然成了地主狗崽子。好在黄金龟只用杀猪刀杀猪,从来没有想过杀人,命是保住了,只不过在动乱年代中有人告发黄金龟死不老实,地下还埋着金银没有交待出来,这样无端地惹上了一身的皮绊无法脱身,最终难逃一劫。黄金龟交不出金银,革命群众就抓他坐“飞机”挂“半边猪”。黄金龟是个土地主,向来勤俭持家,省吃俭用,挣得一点钱全部用来买了田地山坡,哪里还有多余的金银匿藏于地下,这种告发,对于黄金龟来说无疑是个黑天的冤枉。黄金龟生性善良,胆小怕事,交不出金银竟交出了一条命——是夜他逃脱羁押,将屠宰工具投掷进巫水河中,跟着自己一个蛤蟆扑塘一头栽进水里,再也没有浮出水面。人死了万事皆休,但他注定是个屈死的冤魂,去了那边也是个不安的灵魂。
  
  当石头说他想用杀猪刀挖野菜,黄牯很失望。他用蔑视的眼光看了一眼石头,摇摇头,竟将杀猪刀藏进自己的袖管里,跟着骂一句,还差一个月你就满十六岁了,还胆小如鼠,养着你有卵用!太让我失望了。
  
  当石头极认真地问黄牯到底用杀猪刀做什么,黄牯迟疑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没有人,只有一只老鸹隐在村边那棵古槐树上,毫无章法地呀呀地叫上几嗓子。他凑近石头的耳朵,嘴唇一阵翕合,嘀咕了几句什么。石头的脸马上就白了,一个劲地摇头,这种事我不干,就是饿死也不干……
  
  唉!你想复杂了,我不是……人在危急中,求生是第一位,你怕这怕那,总有一天我会老去,你……你以后怎么过日子?不说这些了,算我没说……黄牯真的不说了。
  
  2
  
  黄牯感觉到肚子在咕咕咕地叫,有点饿,揭开锅盖,锅里卧着两个红薯。他挑拣了一个小的,凝思片刻,又把红薯放回锅里,朝石头呶呶嘴,想吃红薯自己拿,别忘了留一个给你娘。断粮已经好几天了,张月娥到亲戚家借粮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家。
  
  夜幕莅临,月光村渐次被黑暗吞噬。黄牯望望这黑咕隆咚的夜空,冷不丁地唏嘘一声,操着手悄没声息地走出门去。少顷他又踅回来说,如果光脑壳再来催逼,你就说我的胃痛发作了抓药去了,你告诉他,我明天会走的,不会误事的。我就要离开月光村了,没有一粒粮食,你们母子俩吃什么,总不能喝西北风吧!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学会照顾自己照顾爹妈。
  
  上午光脑壳上门催逼,说明天月光村所有的地主分子一个不留地迁居到别处,如果不按时走,民兵用绳索绑着强行押送。光脑壳说他也是遵旨办事,上头怎么布置他就怎么执行,莫怪他狠心催逼,谁来当这个民兵营长也会这么做。村里领导按公社领导的指示在农历八月初就做了布置,月光村是公社所在地,为了防止阶级敌人骚扰破坏,残害革命干部,收完稻谷后,阶级敌人必需在中秋节前统统离开月光村。至于这些被赶出月光村的阶级敌人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月光村,谁也不法断定,回来那天就是那天。今天是八月十四日了,今天不走,就过了最后的期限了,因此光脑壳逐个上门督催。他做事死板,不会通融,不会打折扣,更不会讲交情。
  
  光脑壳弓身进到茶堂里,肩上挎一杆当年打过老蒋遗留下来的中正式**,一张脸绷得死紧,肌肉皆是僵僵的。张月娥呢?他朝茶堂扫了一眼,不见张月娥,就问了一句。
  
  人要活下去,肚子要吃饭,她借粮去了。黄牯冷着脸回应了一句。桌子上蹲了一把茶壶,光脑壳感到口渴,自己筛了一杯茶喝,随之找了张凳板坐下。
  
  黄牯神情冷漠地坐在蒲墩上,嘴里翘翘地咬着一根斑竹烟杆,紫白色的烟雾在茶堂里扭着水蛇腰很悠闲地旋腾,最终烟雾进入一种疲软的状态,拐着脑壳钻出木格窗棂,眨眼消失了归于虚无。
  
  黄牯刚才回应了光脑壳的一句提问,算是跟光脑壳打了个招呼,以后再无声息。一锅烟抽完,他磕了磕烟杆脑壳,一窝白色的烟灰磕了出来,零星地撒落在地面,他叭地射了把酽痰,酽痰跌到地上,迸开了一朵花。
  
  他厌恶光脑壳,甚至想一柴刀劈了光脑壳。半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如鱼刺梗喉,一直难以释怀,他很想找机会跟光脑壳大吵一场出口恶气,哪怕用自己的四两贱命拼了光脑壳的皇帝命。
  
  那天黄牯放木排清早从月光村边的巫水河起程,然后经若水下黄茅抵达洪江,水程三十多华里,打个来回就是六十多里。他从洪江回到月光村时天已经断黑了,本来他可以在途中歇一个晚上,但家里无油少米,他惦记着张月娥母子,因此紧走快赶回家了。家里只有石头在,不见张月娥的影子,黄牯问石头你娘去了哪里,石头说娘借米去了。黄牯兀自嘀咕,石头你看着家,我去找找你娘。
  
  石头就愣在家里呆呆地等着娘回家,因为娘一回家就意味着晚饭就有希望了,吃多吃少,总比空着肚子睡觉踏实。捱了个把时辰,没有见到黄牯打回转,也不见娘回家,他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妙,也就急了。心一急就顾不得看家,他摸黑出了门。
  
  在光脑壳家的门前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乡邻,地上撒着一些白生生的大米。黄牯倒在地上,鼻子正在滴血;光脑壳歪在一旁,脸上有几道暗红的印迹,恐是手指抓出来的血痕,一种搏斗过的场面呈现在石头面前。石头惊呆了,嘴张了几回,却说不出话来。其时张月娥隔在两个男人的中间,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她的头发零乱,呈一种披头散发状态。上衣的两颗纽扣掉了,露出两弯白生生的乳晕。也许是因为惊惶失措,她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隐私处不经意走光,两弯乳晕裸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光脑壳不是别人,是陈河东的儿子。当年陈河东当上了农会主任,斗地主,清算反霸闹得风生水起。昔日人鬼难辨的陈河东,竟在一锅烟的工夫转眼成了月光村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掷地有声,做事武断专横,真正兑现了当年夸下的“咸鱼翻身”“困龙上天”的海口。只不过,风光的日子非常短暂,来得突然去得迅速,他只当了一年农会主任就被群众掀下台,瞬间削职为民。那晚他在农会喝了酒,就有了几分醉态几分痴狂,当他路过村边刘寡妇家门前时,听到刘寡妇家一则的洗澡房传出一阵阵哗哗水响声。鬼使神差,他竟萌生出想偷窥刘寡妇脱得赤条条的时候是个啥模样的念头。这也怨不得陈河东,三十好几的汉子,还没粘过女人的荤腥,也是到了饥渴难耐的年龄了,心情躁动想入非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山里人的洗澡房搭建得很随意,房顶上盖上茅草,四壁用竹片夹拢,门上挂张遮羞的草帘子,也就算是安全谨慎了。那草帘也只是个象征性的东西,很不牢固,就是刮一阵风也能把帘子掀开,露出一个大豁口,这样陈河东毫不费力手一抬就撩开了草帘子,一拱身钻进了洗澡房……
  
  后来刘寡妇肚子慢慢隆了起来,一个无夫之女肚子突然比平日肥大,立马就磁住村邻惊忌的眼光,意识到刘寡妇的肚子怀了野种,有好事者立马向农会报告了。刘寡妇长得眉清目秀,虽是半老徐娘,但依旧风韵犹存,仍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一些鳏夫明里暗里对她垂涎三尺。娘卖乖,好好的一个娘们,倒被哪个混帐男人给抢先消磨了。
  
  刘寡妇是月光村地主黄秃子的小老婆,黄秃子胆小如鼠,经不起贫下中农的批斗,戴了几次高帽挂了几次黑牌,就吓出一裤裆的屎尿,然后就得了一身的病,结果一命呜呼逃到阎王老子那里去了,从此小老婆就成了刘寡妇。当时形势紧火,刘寡妇一时又来不及另栖他枝,结果被光脑壳堵在洗澡房乱枪击中,肚子鼓了起来露了馅。乱放枪的陈河东立马被撤了农会主任职务,被群众斗倒斗臭后,最终戴了一顶“坏分子”帽子打入“四类分子”行列,一举一动皆受到贫下中农管制。
  
  这样陈河东一烂到底,索性赖在刘寡妇家里不走了。他说是他造的孽,这胎儿千万不能打,一定要把孩子生出来。虽然孩子的父亲是个混蛋角色,但孩子是无辜的,刘寡妇生下孩子以后,以后母子的生活问题由他负责,一担由他挑,一头由他扛。有了家有了老婆有了儿子就有了担当,他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决不会让刘寡妇母子受穷受屈。可悲的是刘寡妇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得了破伤风,医治无效两脚一蹬走了,陈河东一把将哇哇大哭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哽着嗓子说,毛毛别哭,娘走了,还有爹哩。这样陈河东因祸得福,头上的官帽丢了,却从天外飞来一个儿子,也是命中注定不让他绝后。
  
  3
  
  这孩子是个带把的,可是只长肌肉却不长头发,长到五六岁脑壳还是一块不毛之地,这样“光脑壳”名字应运而生。
  
  光脑壳受老子陈河东的影响,长大后一直娶不上老婆,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庙门口的旗杆——光杆一条。不过他的革命积极性比村里的任何一个年轻人都高,虽然他同老子陈河东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吃一锅饭,但他旗帜鲜明地同老子划清界线,宣称决不会与“坏分子”为伍,坚决与贫下中农站在一起。碰到政治运动陈河东被抓上台接受批斗,光脑壳也敢上台批斗陈河东,这样他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但不遭人鄙视,后来还当上村里的民兵营长。他带领民兵一年中除了搞春冬两次军训,还组织民兵突击队修公路修水库和植树造林,搞得热火朝天,村里人倒对他刮目相看,这孩子立场坚定,做事积极踏实,可以培养教育。白天他参加农业生产,晚上背一杆中正式**搞巡查,主要是防火防盗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他做了任何事情都是要记工分的,这样,他一年的工分不会比任何人少。加上他净身一人,一副肩头担一张口,没有任何负担,比起一般人家要富裕,不但能吃饱肚子,还能余下少许大米。张月娥上他家借粮,从来不会空手而返。
  
  看人争吵打架,本来就是一件吊胃口的事,尤其是两个男人打架还掺和着一个女人,那剧情肯定会曲折而离奇,更有看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百十双眼光成了百十根绳索,勒着三只“猴子”在上演猴戏,张月娥显得极不自在,遂上前搀了黄牯一把。黄牯就艰难地站了起来,接着张月娥低声说了句,别闹了,回家好吧。
  
  回到家里,黄牯余怒未休,像一头不服输的牯牛一样呼呼地喘着粗气。张月娥缩着身子,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突然,黄牯像一头受伤的雄狮,扑过去抓住张月娥的头发,咆哮道,你除了借米,还跟光脑壳干了什么猪狗事?你说!
  
  你饿我饿孩子饿,除了借米,我还能做什么?我找了七八户人家借米,家家都寡穷,家家的米缸底朝天,走了半个村子也借不到一粒米。没办法,最后只好找光脑壳救急……张月娥跪了下去,同时脑壳也磕到了地面。
  
  黄牯还想发威,石头跑上前拦住黄牯,突然呯地一声,一把菜刀从石头的腰间掉到地上。石头知道黄牯性情倔强,发起火像头疯牛,谁也降伏不住。他先藏了一把菜刀,如果黄牯不依解交不听劝告,他就用菜刀剁自己进行自残,以此唬住黄牯。
  
  黄牯发一回愣,软了。他喟叹一声,记住,以后一家人就是成了饿死鬼也不能上光脑壳家里借米!你难道不晓得这个光脑壳是谁的儿子,陈河东的儿子肯定不是好东西,我呸!
  
  光脑壳只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但他这个老烟客却没能抽上黄牯的一锅烟叶子烟,也就觉得乏味,坐了一会儿想起身离开。刚走过门槛,又回过头来对黄牯说道,你可以明天离开月光村,不过张月娥母子是个例外,他们可以继续在月光村生活。你走后,母子俩的生活问题,村里也作了考虑,以后上面下拨“返销粮”,也安排母子俩一份。人不死粮不断,是人总得吃饭,“四类分子”总归还是人,这你放心好了,张月娥母子不会饿死的。
  
  光脑壳说的“例外”,是指石头不是黄牯的亲生子。那年闹饥荒,一对母子逃难来到月光村,母子俩黄皮寡瘦,饥馑难耐,蔫着脑壳倚在村边那棵古槐树干上实在走不动了,直着眼睛发呆。村里的一些好事的男女在围观这一大一小两位陌生人,光脑壳却在询问母子俩的来路和去向。问妇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外出流窜的目的是什么。光脑壳问了一皮箩,妇人却一个字也不回答。不是妇人不肯回答,是妇人太饿太羸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其时黄牯也来看热闹,他费力地拨开人墙,一眼看到了生命垂危的母子俩。他立马动了恻隐之心,赶紧折回家拿了几个生红薯,一路小跑又回到古槐树下,将红薯放到妇人的手上。母亲抓起一个红薯,撩起衣摆擦了擦粘在红薯上的泥斑,然后递给儿子。妇人看到儿子大咀大嚼起来,才自己也抓起一个红薯直接往嘴里送。看来母子俩已有多时没有进食了,他们的腮帮一直鼓着,嘴里塞满了红薯,咀嚼得满嘴的牙齿鲜血直流,两边的嘴角扯着悠悠的红线。晚上,黄牯不敢贸然将母子俩留进家里落宿,毕竟他是受到管制的人,不敢乱来。趁着夜色他丢给母子一卷破棉絮,即转身回了家。
  
  翌晨,那母子俩仍是蜷曲在古槐树下,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想不想嫁人,想不想吃饱饭,月光村的光棍至少有个加强排,黄牯、光脑壳、黑和尚,穷鬼一长溜一串串,这些人都是人一个屌一条清一色刀枪入库还打着单身的男人哩!你中意哪个就挑拣哪个,孤男寡女,上床一躺就来事了,嘻——
  
  不管什么人跟母子俩说这说那,母子俩就是只字不答,这样问者就慢慢失去了耐心,觉得乏味,最终一窝蜂散了。
  
  母子俩绕着月光村走了一圈,最后走进了黄牯的家里。妇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自报家门,她姓张,名月娥,孩子叫石头,他们是从千里之外的麻城逃难来的。又问黄牯有没有能力养活他们母子俩,有,他们母子留下;没有,她们母子俩马上离开月光村另觅别处。
  
  黄牯是个实在人,不会说光皮话,他说尽力而为养活母子俩,如果要饿死,第一个饿死的是他自己。黄牯说到这个份上,张月娥和石头就留了下来。
  
  那时全国一盘棋,什么地方的人都是食不果腹瓜菜代粮,甚至吃野菜、树根、野果,昆虫,逃到哪里都难以垒饱肚子。黄牯收留了母子俩,张月娥的主要任务就是去街坊四邻借米下锅。
  
  4
  
  石头心里忐忑不安,明天黄牯就要离开光明村了,黄牯今晚想要干什么?石头清楚地看到黄牯的袖管里藏着一把杀猪刀,他打了个寒噤……
  
  张月娥到亲戚家借粮一直没回家,翌晨就听到黄牯死了,他死在离生产队粮仓的一箭之遥的地方。他的身边有一把杀猪刀,刀刃上还洇着血迹。他的身边除了有一把杀猪刀还有半袋子稻谷,黄牯的右手始终紧紧地抓着袋口不放。
  
  有人说黄牯昨晚借助夜幕掩护,拱进生产队粮仓的架空层下,身子仰躺在地上,两手捉住那把杀猪刀,利用刀尖不停地旋凿粮仓的底楼板,最终底楼板被旋凿出一个茶杯大小的洞,稻谷缓缓地从洞口流到备好的袋子里。但稻谷还没流满一袋子,就被巡夜的光脑壳发现了。
  
  黄牯的死有三个版本。一是说黄牯偷稻谷被光脑壳发现后,他担心坐牢连累家人,遂畏罪自杀;一说黄牯行窃败露后拼命逃跑,跌倒后被自己手中的杀猪刀剌中大腿的大动脉,流血过多不幸身亡;一说黄牯正在行窃时被光脑壳抓个正着,黄牯挥着杀猪刀负隅顽抗,结果杀猪刀被光脑壳当场夺下,失手将黄牯误杀了。
  
  杀人凶器被治保主任收缴了,可是公安人员进行调查取证时,却发现锁在大队部办公室文件栕中的杀猪刀不见了。
  
  毕竟出了人命案,政府不可能撒手不管。不过黄牯已经身亡死口无对,死因终究是个谜。但从种种迹象分析,黄牯的死很有可能与光脑壳有关,结果光脑壳被抓走判了刑。
  
  三年后刑期已满,光脑壳回到村里。回村那天,张月娥痴痴地在村口站着。
  
  光脑壳叹了一口长气,说这年月谁都穷谁都饿,人心都是肉长的,黄牯得手了还跑什么嘛,我压根就不想追捕他,不幸地是他在逃跑中跌倒在地,杀猪刀插进自己的胸腔……唉!黄牯不遭人杀遭天杀,这是命哟!又说,我父亲陈河东是个恩将仇报的亡魂角儿,做了好多亏心事,直到临死前才有所愧悔。陈河东说当年有人向政府告密黄金龟地下藏匿着金银招来杀身之祸,其实这个告密者就是陈河东。光脑壳他长大成人后跟陈河东划清界线,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黄牯一家人,因为父亲陈河东欠黄家的太多了,父债子还,光脑壳他有这个还债的义务,他是这么认为的。至于光脑壳当年同陈河东划清敌我界线的事,其实是陈河东父子为了遮人眼目演的一曲苦肉计……
  
  当然这是光脑壳的一面之词,真假难辨,可信可不信,谜底永远在光脑壳的心底。这件事只能诱发村里人无穷的想象,想象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权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后来,张月娥同光脑壳住到了一起,石头不肯跟着张月娥走,张月娥好说歹说石头就是不挪窝,他一个人龟缩在那栋破烂不不堪的木屋里。
  
  中秋节又到了,晚上,一弯冷月挂在天上,天地间清朗如润,山麓田园显得朦朦胧胧,亦虚亦幻。石头坐在村边那棵古槐下,不停地把玩着一把杀猪刀。杀猪刀通体雪亮,在星月下熠熠生辉。突然,石头霍地站了起来,挥着杀猪刀朝古槐树刺了过去……
  
  翌晨,有早起的村民发现古槐干上插着一把杀猪刀,刀尖扎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人脑壳,严格的说是画着一个一毛不蓄的光头。光头边上写着一行字醒目的大字——“判去光脑壳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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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0-10-15 22:45 | 只看该作者
待品。。。。。                    
3#
发表于 2020-10-16 12:58 | 只看该作者
看人争吵打架,本来就是一件胃口的事,
4#
发表于 2020-10-16 13:07 | 只看该作者
一说黄牯正在行窃时被黄牯抓个正着
5#
发表于 2020-10-16 13:13 | 只看该作者
因为父亲陈河东欠胡家的太多了
6#
发表于 2020-10-16 13:32 | 只看该作者
阶级敌人必需在中秋节前统统离开月光村。必须
7#
发表于 2020-10-16 13:36 | 只看该作者
风光的日子非常短
8#
发表于 2020-10-16 13:59 | 只看该作者
用几个小时把这篇小说读了两三遍。

总体印象是,小说在布局、衔接、情节以及叙述上比较粗糙。驾驭这样一个篇幅的短篇小说,感觉作者用力过猛,拿捏不够。

局部的一些方言与句子有出彩之处,但形成句群与段落,节奏就失去了。

在写法上,个人觉得作者还需要多学习一些现代短篇小说的叙事技术与腔调。
9#
 楼主| 发表于 2020-10-16 14:43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10-16 13:59
用几个小时把这篇小说读了两三遍。

总体印象是,小说在布局、衔接、情节以及叙述上比较粗糙。驾驭这样一 ...

很感谢版主耗费这么多的时间看了拙作,并详细地提出拙作的不足之处,我已遵嘱改过来了。来中财就是为了聆听教诲,提高写作能力,与大家共勉。再次感谢
10#
 楼主| 发表于 2020-10-17 13:24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10-16 13:36
风光的日子非常短渐

小说出现错白字,是大忌,以后我会注意。谢谢您。
11#
发表于 2020-10-17 19:27 | 只看该作者
心在天山 发表于 2020-10-17 13:24
小说出现错白字,是大忌,以后我会注意。谢谢您。

很正常的。没有谁敢保证他的小说没有错字,只要你愿意寻找。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语文老师就培养我们在教科书上寻找错白字,寻伤了。但说实话,我个人是不愿意挑字的,因为没意思。
12#
发表于 2020-10-19 08:52 | 只看该作者
学习老师小说,知道怎样去找故事……
13#
 楼主| 发表于 2020-10-19 15:38 | 只看该作者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20-10-19 08:52
学习老师小说,知道怎样去找故事……

你写的东西也挺不错,互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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