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小

孙姜

夕阳渐渐小

　　孙姜

　　1

　　
　　“爸，我得把小宝送你那儿。”我抱着孩子边下楼边打电话。外地来同学突然到访，我得尽地主之谊去。
　　
　　“啥？听不见！”电话那边，本来就大嗓门的爸爸格外用又用了些力气。
　　
　　我听见了，不只听到爸爸的喊话，也听见了我妈在喊。再一听，还 不止是她，电话里人声嘈杂但节律很明显，呼呀嗨呀的。两个不省心的，搞什么花样呢？
　　
　　“请你帮我照看小宝。”我提高了八度。
　　
　　“送来吧，我们在楼下的养生馆……一二三，又松筋骨又松肩；四五六，我睡玉床我长寿……”没等挂断电话我爸也喊了起来，震得我一愣一愣的。
　　
　　天，我爸我妈是不是加入了什么组织？怎么还一套一套地呢。邪教倒是不可能，传销？一定是传销！心里一急，脚底一空，我和小宝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那一刻，天塌地陷的感觉。
　　
　　急急地确认孩子没摔坏，我扯着哭咧咧的小宝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雪花零星地飘着，养生馆门口却排着长队——看样只是促销，我暗暗松了口气。顺着队伍往前走，看到的大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一个个在冷风里里缩着肩，脸上却泛着光。是什么这么吸引人？我的手刚要开门，一个大爷拦住我，怒气冲冲：“我都排了快俩小时，不许夹塞儿。”
　　
　　解释了半天，老人家才一百个不情愿地闪开了身子。一开门，掌声雷动，热浪袭来。
　　
　　“我的好妈妈，欢迎回到家！”深鞠躬的女人抬起头来时，喜笑的脸像是烂西瓜被夕阳镀了一层金。
　　
　　“挺大岁数的人，你管谁叫妈？”一时，我觉得受了侮辱，没有好气声。
　　
　　爸接过小宝，我放眼打量起来。挤挤插插的老头老太太大致站成三排，一边喊叫一边拍手：“儿子是媳妇的，啪啪；女儿是女婿的，啪啪啪；世界是别人的，啪啪；身体是自己的，啪啪啪；我要对自己好，钱要给老伴花……”跟现场的热烈气氛形成对比的是电视屏幕里正放着什么人的遗体告别仪式，悲痛而沉重……像是被电流击中，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愣在那里不能动。妈的声音从布帘后传来：“小宝快来，睡玉床长大个儿！”布帘后，三张大床各躺着盖了薄被的人，也都美滋滋地跟着吆喝，只是声音被烘得软塌塌的。
　　
　　“姜爸，该你上床了。你得等姜妈下床后接替你照看外孙吧？那74号刘妈妈先上。”这女人显然是店里的主人之一，来人都是她爸她妈，跟年龄无关，跟血缘无关。火气冲上了脑门，我要爆发，我要爆发！可是，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没有时间。扫了一眼大致判断了一下眼下的情势，眼下我既不能立刻劝走我爸我妈，他们也暂时还无生命之虞，只好火火地离开。
　　
　　晚上接孩子时我跟我妈急了：“为热乎那20分钟顶风冒雪排好几个小时的长队，你们是不是中邪了？”
　　
　　“光图热乎在家睡电褥子不就行了？人家那是玉石理疗床，可以让血管减压，使关节松弛，给身体排毒，我体验三天了，浑身上上是真得劲儿！”
　　
　　“排了号回家等不行吗？大冷的天儿，你们再冻坏了。”
　　
　　“那可不行，离开地方号票就作废。”
　　

　　2

　　
　　姜爸姜妈到底把床买回了家，一万八。我仔细研究了半天，还真就是个电褥子，加了些蒙人的噱头而已。已经买回来了，说什么也晚了，我只有叹气。叹气过后，我对这俩人管控得更严了，一天好几个电话。
　　
　　“爸，我一会儿有晚课，你过来帮我看一会儿小宝。”
　　
　　我爸来时还拎个纸箱。
　　
　　“拿的啥呀？”
　　
　　“锅。”
　　
　　“我这儿啥锅都有，也不打个招呼就乱花钱。”
　　
　　“没花钱，买黑膏药赠的。”
　　
　　“拿回去你们自己用吧。”我刚想拆封又打消了念头。
　　
　　“我们还有一个呢。”
　　
　　“啥牌的？赠了俩锅，你们又没少花吧？”
　　
　　“四千八。中央首长用的，能根除体内寒气拔出各种老病根儿，还能降糖降脂呢。啥牌我可没记住，名字稀奇古怪的。昨晚贴了，你妈也不失眠了，我的腿也不抽筋了。”
　　
　　“买买买，你们那俩退休金都花在那些稀奇古怪上了，还真是病得不轻！”我实在无法克制内心的不安，转过头看换了拖鞋的爸脸上讪讪的，心里又后悔。我放低了语声，“又是养生馆？”
　　
　　“不是，街对面的药店。卖药小伙可仁义了，一直给送到家。”
　　
　　“贴哪儿啊？”
　　
　　“足底，说是伏天贴药效翻倍。”
　　
　　“贴脑门上还能长生不老呢，你俩试试。”我到底没好气儿了。
　　
　　“这熊孩子！”
　　
　　锅的品相极差，拆开看了后用都没用就让我给了扫楼的阿姨。
　　

　　3

　　
　　“闺女，你过来一下。”一周后电话里传过来我爸怯怯的语声，我吓一哆嗦。抱着小宝呼啸着打开门时，看到床上眉头紧锁的两位老人四脚朝天，足底已然溃烂。
　　
　　“贴上第二天脚底板就开始发痒，你妈说是药劲儿上来了。第三天就起了水泡……”
　　
　　爸的絮叨我再也听不下去，打完120后我泣不成声：“你说你们，平时买菜是黄了叶的，买香蕉是长了斑的，那几个退休金生生让人骗了去不说，还遭这么大的罪。你们到底是为了啥呀？”
　　
　　“不是寻思着把自己调理好，给你省点心么。”我妈把头一扭。
　　
　　显然，当年八面威风的业务科长不见了，当年语惊四座的高三把关老师也不见了，我爸我妈已经蜕变成不设防的城。无暇伤感，我干脆住回娘家，恨不能24小时实施监控。
　　
　　清理了家中五花八门的保健品，丢掉塌了架的理疗床，我把家收拾得亮亮堂堂。
　　
　　傍晚，敲门声传来时我刚炒好小湖虾。给正煨着的大骨汤关了火，我去开门。
　　
　　“您的快递，请签收。”
　　
　　“错了吧？我没买东西呀。”
　　
　　我爸挤了过来：“这是你妈电话抢购的延年益寿药枕，咱家一人一个，八折优惠呢。还有个神灯治疗仪，明天到。”
　　
　　这一刻，我只觉得浑身无力。窗外，秋风中惨淡的夕阳在天边瑟缩着，越来越小。

淡淡不如风

曾经琢磨过这样一个角度。也是从生活中来的。恰恰也是买这种玉床之类。
大家都急着劝老人不要上当。但老人明明知道是骗，仍然要买下来，因为孤单。所以宁可把钱搭给那些赶着叫爸爸妈妈的假儿女。

孙姜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0-10-4 08:45
曾经琢磨过这样一个角度。也是从生活中来的。恰恰也是买这种玉床之类。
大家都急着劝老人不要上当。但老人 ...

所谓的保健品，都是明目张胆的围剿，也是愿打愿挨的错误。能怎么样呢？做儿女的要是能懂得父母的孤单与无助，老人的晚年也就能更幸福一些。当然，做儿女的也不容易……期待风更清气更正吧

草舍煮字

老人们一再成为骗子的忠实顾客，这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病了，而且几乎无解。
你说是他们孤单吧，可老两口作伴，还能生活自理；你说他们是闲的吧？有孙辈他们不看；你说是儿女关心不够？法律也规定“常回家看看”，你给回家的假期和工资了吗？
说到底，还是那一代人还没有学会度过小康的晚年，缺乏知识和爱好。要是穷得去拾荒捡煤核，还会到处撒钱吗？

孙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0-4 09:21
老人们一再成为骗子的忠实顾客，这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病了，而且几乎无解。
你说是他们孤单吧，可老两口作伴 ...

说到自我保护能力，老年人和孩子真可以同日而语。不同的是孩子会越来越具备分辨能力，大部分老人的则日渐丧失。说到底，是学习力的主动放弃。不管年龄多大，只要能跟上时代，了解社会的变化，就不老。

草舍煮字

孙姜 发表于 2020-10-4 09:33
说到自我保护能力，老年人和孩子真可以同日而语。不同的是孩子会越来越具备分辨能力，大部分老人的则日渐 ...

也难怪，他们经历的时代，很多事情都是父母、单位和政府包办的。

孙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0-4 09:38
也难怪，他们经历的时代，很多事情都是父母、单位和政府包办的。

敢奢望社会上没有骗子吗？

草舍煮字

孙姜 发表于 2020-10-4 09:47
敢奢望社会上没有骗子吗？

《天下无贼》，寄希望于侠客，侠客难道不是贼多的征兆？

孙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0-4 09:51
《天下无贼》，寄希望于侠客，侠客难道不是贼多的征兆？

两条腿走路比较现实，一方面是帮助老年人建立防范意识，一方面是严厉打击对老年人的诱骗行为——写者为啥被 称为是社会的良心，好作家就是侠之大者

草舍煮字

孙姜 发表于 2020-10-4 09:55
两条腿走路比较现实，一方面是帮助老年人建立防范意识，一方面是严厉打击对老年人的诱骗行为——写者为啥 ...

看看历史，文人何曾改变过什么。

孙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0-4 09:57
看看历史，文人何曾改变过什么。

不看历史，太累眼睛
离供暖还有十天，屋里很冷，出去看天晒太阳了

fonyuan

先加分，回去烧砖先;P;P;P;P;P;P;P;P;P;P;P

老粉

不只是老年人的悲哀，是这个社会需要好好地强筋健骨。

小平_gMTT8

           揭露骗子利用老人保健增寿心理行骗,
           提醒儿女关照老人孤独寂寞的生活状态。
   叙写社会现实，倡导社会关爱，不错!  加分点赞！

fonyuan

我一直有个梦想。当皇帝。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当年有个哥们给我说：我要当了皇帝，就这么帮死骗子，抓住二话不说就把脚丫子砍掉。。。

老年人的心理非常复杂，有时候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的。
有时候为了儿女，有时候是别的原因，但不好说。
人老了，都有糊涂的时候。

这个小说太短了，再长点会更好。
短，显得只有骨头。
就像女人， 太瘦了，竹杆子一样，就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