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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65号]从线路工到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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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7 09: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工作有多难找?那么多大学生毕业后上山下乡去当村官,或者争相报考公务员去填充如何精简也难消肿的国家行政机构;工作又有多难?那么多企业员工下跪挨打,甚至一个接一个地跳楼自杀,生命都被糟蹋得不像样子了,又何谈什么有尊严地活着?相较而言,自己能有一只铁饭碗维生简直是天大的幸福!更何况每个单位都有那么多临时工,比正式工干得勤、干得多,却连各地的最低工资标准都达不到,劳动力廉价到令全世界眼红,难道仅仅是因为人口众多的缘故吗?——牢骚太盛防肠断,可有些牢骚不发,你压根儿就不是人!何况你托着下巴作知识分子忧思状的时候,有人正在流汗流血,正一脚踩空纵身深渊……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更不该为少数人的私利而牺牲掉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不然位高权重者就别怕“贱民”滋事、社会动乱——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文学前辈,在这个时代的写作,还能像周作人、梁实秋一样寡淡而闲适,温厚而静谧。散文已死,杂文当立,真文士不起手就高,张嘴就骂才怪!不过我依然有捺下性子作温情款款状追忆自己职业生涯的良善愿望,毕竟提交一份“病历”般的工作报告,现身说法,立此存照,虽于事无补,亦聊作人鉴。


  一直钦羡那些匹马单枪外出闯荡的兄弟姐妹,却三十年来不动窝地在老家舒服(懒散)惯了,最怕人生地不熟地租房子讨生活的恓惶,再者自己的学历低廉也不讨巧——中考前夕,干了大半辈子教育事业的姨妈得到消息,再过几年国家就不再包分配了,和爸妈一商量便让我报考了某中专学校(据说是最后一批包分配的中专生),我的“第一学历”遂在1995年夏天板上钉钉,也从此注定了后来的连番运命——尽管又在校报名参加了高教自考,直至上班花了七年时间拿下“汉语言文学”专科毕业证书,可后来的所有工作单位都只认“第一学历”,哪怕你自修个博士也没用——压根儿不理会“科学发展观”,涨工资、晋职称统统受限……


  既然包分配,我就读的工业学校要把我分配到哪里去呢?我的绝大多数同班同学都被分配到了市里的各大机床厂、棉纺厂(应该算专业对口吧)——可当时(甚至直到今天)大部分企业效益不好也是不争的事实,我的村支书父亲便在分配前夕,托关系,调档案,“不服从分配”,一心把我弄进事业单位。当年的城关镇党委书记年轻时曾到我们村里“插队”,和父亲一起合演过“样板戏”,大包大揽地给市人事局打了招呼,结果我就被“分配”到了某乡镇供销社,父亲却很不满意,供销社有什么出息?作为镇上的“名茅”村支书,他又恳求本镇党委书记的接收,最后终于在两位党委书记的协调之下进了镇政府大院。而当年的中专文凭在乡镇上还是蛮值钱的,有三个岗位供我选择:计生办、土地办、广播站,我心道当个广播员多轻松啊,在学校里还解说过运动会呢,就欣然选择了后者,岂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乡镇一级的“小喇叭”早就不“广播”了,都在集中精力发展有线电视。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在19岁这一年的夏天,开始到镇上的广播电视站上班,他能对职业有什么确切的认识呢?只知道“在岗在编”即所谓“正式工”,而其他没有编制的,就是所谓的“临时工”……


  对于第一份工作,只当是饭碗罢了,谈不上热不热爱。“村村通广播工程”刚刚下马,仓库里堆了一屋子的木头“话匣子”(小广播),“村村通有线电视工程”已经启动,便跟着师兄们(作为主力军的临时工们)进村入户安装有线电视,并收取有线电视维护使用费。安装是体力活儿,技术含量不高,挨家挨户扯电缆(后来换成光缆),用电钻在墙上打眼儿,扛梯子在室内室外跑线,最后安个用户盒接通电视机了事;维修和收费就困难了,偷接有线信号的主儿可都不是好惹的,曾有个老大爷拎着把菜刀把我追出二里地,害得我小半年不敢路过他家所在的胡同。而电视信号差,仍要上门收钱,更是自取其辱的事情,免不了一通奚落,一户人家不跑个五六趟就别想把钱要到手,还非得饿着肚子凑人家在家吃饭的空,一下地干活儿去就只好吃闭门羹了——基层工作之苦,没在基层待过的人是万万无法体会的。业余时间只好靠读书和写作来排遣自己怀才不遇的苦闷,并用一篇篇文章的发表充盈自己的“作家梦”,惟寄希望于写作让自己浮出水面,脱离苦海——用父亲的话说,叫暂用虎穴存其身。一年后曙光乍现,市广播电视局收编了各乡镇广播电视站——镇政府把我们连同三十多万元的债务卖给了市广电局,我们七八个“正式工”结结实实地攀上了“高枝儿”。然而好景不长,乡镇站要按完成年度任务的百分比来发放工资,让我们只高兴了半截儿,效命的第一个老站长人有些懦弱,连续两年都只能让我们拿到百分之六七十的工资,直到第二位女站长走马上任,第一年便超额完成全年任务,让我第一次真正领略了女强人的风采,也正是她的热情鼓动和鼎力支持,让我抓住一只从天而降的大馅儿饼——参加了市广播电视局在系统内部举行的记者招聘考试——换成原来的老站长对我的轻蔑劲儿,估计连假期都不会许我。可是当时我的专科毕业证书尚未拿到手(还差三四门科目没通过呢),只得厚着脸皮去找分管局长通融——单单抱着一堆自己在省、市报刊上发表的文章,愣是在局门口徘徊再三、转悠再四,不敢——也不好意思,怕被人拒绝——上楼——之前何曾单独接触过副局级的领导啊!真真是差一点儿就放弃了,终于敲开了王副局长办公室的门,一文件夹文章翻过,特许应考!


  第二天便和其他二十多个报名者(同样来自各乡镇广电站)一起被拉去某乡镇蔬菜大棚现场采风,接着又被拉回局里每人限时一篇新闻速写……接踵而至的面试降临到四个幸运儿的头上,我考了个第二名!前两名被电台台长要去,后两名进了电视台。仅仅在一夜之间,我就从一个线路工变身为一位“无冕之王”(尽管是最低级别的县级市记者),次日就去市局报到上班了——那天正巧是愚人节,张国荣跳楼自杀,结束其戏子的一生,我平步青云,从底层“博上位”(但依然是“借调”身份,工资发放仍走乡镇广电站缴纳收视费后的返还途径)。干了记者这一行,才真正爱上这一光鲜的职业,虽然只是党委、政府的宣传喉舌,笃定“报喜不报忧”,所采写的会议报道也没啥价值,但对于个人的生活还是颇多裨益的,出门车接车送不说,领导吃什么咱吃什么,还顺手拿着纪念品,最高一次收到过一张上千元的礼品卡(来自教育系统)——老油子们的“吃拿卡要”也相继领教了,人家不给就赖着不走直接索取——这就是记者!舆论监督一经失效,从业者再下三烂,不遭人鄙视才怪!


  干了不到三年记者,改革再次轰然降临。新局长上任后,又把全市的有线电视网络(包括城区和乡镇)分离出去,“卖”给了管辖我们的地级市的有线电视网络公司。我们四个乡镇站的“借调人员”势必再重回原单位重操旧业,但局长念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特许我们留在了“城网科”,不再下放回乡镇了——有线电视网络公司的人事仍归市广电局管理,并未彻底脱开干系,当然也是迟早的事情——有个哥们儿倒乐观,说终于是城区网络的“正式工”了,咱跟着局里这样下去,身份会一直尴尬、暧昧着,借调借调,二奶似的,倒不如早早从良嫁个好人家。所以他在大半年之后市局因记者人手不足,又要把我们四个抽调回去之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杯葛”,打死也不回去了!而我们仨又出于各自的考虑,继续“借调”回两台原来的工作岗位,工资由业已脱身而去的有线电视网络公司“代发”——我们这是干的什么活儿啊?!
      

  重回广播电台,继任的女台长——原来的男台长已于一年前下乡镇当副镇长去了,几无广告收入的县级电台确凿是个清水衙门——为我安排了新的角色:节目主持人!感觉我的音质还不错(至今钦佩她的耳力和眼光),斩钉截铁地给局里打报告,送我去中国传媒大学(原北京广播学院)培训了一个月,回来略作休整便被赶进了直播间,开始主持一档晚间文化专题节目……这一次转身却谈不上华丽,着实让我吃尽了苦头。播音主持可是个要人命的行当啊,更何况我这半路出家的和尚欠下的功课太多,说了二十多年的方言全成了死敌,尽管是从小就唱着歌练着声长大的,照旧笨嘴笨舌得恨不能咬舌自尽。起初理所当然遭到不少热心听众的投诉,什么播音像小学生念书,口头语频繁,“啊啊”不止,似“高潮”不断,真真让我无地自容——每天都在准备放弃,每天也都在苦苦撑持,笃信笨鸟先飞,但求勤能补拙,科班毕业的主持人同事们都是临上节目前五分钟才开始在网上搜索稿件,我是天天坚持用一个小时备稿,上节目前朗声“演习”一遍,节目中再声情并茂地播讲一遍,一天保证上万字的阅读量,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平翘舌的区分终于收放自如,个人扎实的文学功底更派上用场,“省级优秀栏目”(全省一共四个)的殊荣也慷慨地洒落至我的身上。

  
  然则“历史遗留问题”终究迟迟未能解决,新的改革据说将于今年年底完成,广电局和文化局、旅游局合一,电台和电视台也要被分离出去,而有线电视网络将与广电局完全脱钩。届时自己何去何从将再次面临抉择——我何曾有过什么抉择呢,不过是一直在被动接受,如今更是骑虎难下了:不愿回网络公司,即便回去也只会从零开始,而彻底改革的话,势必回归不可;留在广电局好像永远是“借调”身份,“第一学历”低,今生便无法“转正”——天知道还要再转到什么“正”上去,据说还要市长签字,而且尚有几个领导的子女在等待安置。一旦改革,肯定想留也留不住,我总不能牺牲公司那边的薪水,留在电台当“合同工” 吧?——五六个“合同制”主持人每月只领600块钱的底薪,天底下有这么廉价的主持人吗?


  社会再文明开化,男女终究还是不平等的,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一个好老公就可以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吃软饭的男人毕竟不如傍大款的女人多,所以工作对男人来说尤其珍贵——但无论男女,职业都像是他(她)的“第二性别”、“第二生命”,形塑和内化着一个人的一生,我甚至相信如果一直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的话,没准儿自己也会变成街上拦路抢劫的流氓混混儿——但冯小刚说过,有工作就不是成功人士。如果衣食无忧,谁想上班被人管呢?人“贵”(哦不,应该是“贱”)有好吃懒做的天性啊……


  从280元到2200元,十一年时光过去了,月薪的“大盘”固然一直在涨,可终究没有攒下多少钱来——连个媳妇儿也未娶上——近几年来更是月月光,真不知道多少钱才能体现一个人真正的价值和尊严——说了这么多,总结一句话:我的理想职业仍是自由撰稿人,除了闭门写作,什么都不用干,任何行当对我来说都是饭碗,都没有过多的热情全力以赴——不知道您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谁能做到干一行爱一行呢?我也许只有佩服的份儿,不知道是不是国情使然——据说在“权贵市场经济”体制下,年轻人上行受阻,变得未富先懒,无心上进——作为一个曾经的“既得利益者”,我期待所有“在岗在编”的朋友们都能道出自己英雄的出处,我更真心期望我们的国人都能热爱自己的职业……可是任何行业都存在渎职和敷衍了事的现象,谁能告诉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留个这个国家一份真正的“工作报告”吧!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征文组委会 于 2010-6-10 16:11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6-7 16:23 | 只看该作者
这样诚实的告白是不“取巧”的!评委们也不是青天大老爷啊!哈哈……

写得太老实了!
3#
发表于 2010-6-7 18:37 | 只看该作者
雄文无敌

没见过这样反躬自省的笔墨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你的深意
4#
发表于 2010-6-7 18:54 | 只看该作者
潇洒数笔,便将职业生涯的几个片断,几处精采展现在读者面前。
问好!
5#
发表于 2010-6-7 19:30 | 只看该作者
很精彩的一篇。
6#
发表于 2010-6-7 20:35 | 只看该作者
真实而不虚饰,喜欢这篇。
7#
发表于 2010-6-8 10:51 | 只看该作者
从线路工到主持人 :[征文65号]从线路工到主持人:真实,细腻,洋洒,热切的叙述,呈展一个人的心路历程,这种历程,可以说是纯粹职业的路程,但倘若没有如此细腻入微的解构,势必会显得生存的机械,而作者恰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如上,才有着如此生动的解析,也是一场面对自己人生的一次珍贵的梳理。确实不错。
8#
发表于 2010-6-8 16:53 | 只看该作者
我妈说:老天饿不死瞎鹰。
这世上,有些人在谋职,有些人在谋财,但大多数人在谋生。
其实只要肯谋,就一定有所回报。
谋不是贬意词。
9#
发表于 2010-6-9 12:43 | 只看该作者
还好了,我光着两位版主给你点评了。嘻嘻
10#
发表于 2010-6-9 14:55 | 只看该作者
作品描写细腻具体,但也因此暴露了整体行文的拘谨。构架还是不错的,但一开始的牢骚奠定了整篇作品的基调,致使语言描写中没能完全放开。

[ 本帖最后由 一楠 于 2010-6-9 14:57 编辑 ]
11#
发表于 2010-6-9 17:45 | 只看该作者
一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我觉得人家一口“气”贯穿始终,也没什么不对。比那些歌功颂德的强多了!关键是说实话。
12#
发表于 2010-6-10 15:32 | 只看该作者
期待比赛结果!
13#
发表于 2010-6-11 15:2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茫然的行走 于 2010-6-8 16:53 发表
我妈说:老天饿不死瞎鹰。
这世上,有些人在谋职,有些人在谋财,但大多数人在谋生。
其实只要肯谋,就一定有所回报。
谋不是贬意词。


都在为名利奔忙,少数出世的人也饿死了。
14#
发表于 2010-6-13 12:58 | 只看该作者
比赛不是结束了吗?
15#
发表于 2010-6-20 10:20 | 只看该作者
我最看好的一篇文章,几位斑竹没有置评呀,都看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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