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

守望天使

　　
　　清早，微雨。我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却没有做母亲的喜悦。
　　
　　老公强推开卧室的门，把一碗粥放在我的手里，然后目光温柔地望向小婴儿，嘟着嘴压低声音又略带兴奋地说：“宝贝！叫爸爸！叫爸爸！”我放下手中的粥，突然没了胃口。爸爸！这个词在我的字典里属于生僻字。
　　
　　“你……打电话了吗？她怎么说？”我犹豫了一下问道。
　　
　　“啊！岳母说马上就来，她的声音很高兴，我想她是乐坏了。不过我得说你几句，你别见到岳母时就阴着脸，毕竟是你母亲。”强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别开了目光，不与他对视。
　　
　　她来时撑着一把黑伞，带着一丝冷气，有些气喘，半天没说话，目光在我的面上和小婴儿脸上徘徊。
　　
　　“岳母您能来太好了，我就可以解脱了。”强开心地笑。
　　
　　我瞪了他一眼说：“行了，上你的班去吧！”他这才匆忙看了一眼表，大叫：“哎呦！迟到了。”说完一阵风一样走了。
　　
　　留下我和母亲对视，谁都没先开口。一晃又一年多没见她了，鬓边多了许多白发，精神也不是很好，黑眼圈很重。她不时地轻轻叹气，怎么看都没了年轻时的凌厉。
　　
　　“还喝酒吗？”我冷冷地问。
　　
　　“不了，不了……早就戒了。”她略有讨好地说。
　　
　　这声音让我感觉到陌生，她什么时候对我说话如此温柔过？
　　
　　那一年我七岁，天也如今天一样阴沉沉的。父亲一如既往地早起做饭，然后上班，只是那天他再也没回来。母亲咆哮着喊，父亲死了。可从邻居小声的议论声中，我听说父亲跟人私奔了。那时候我还小，分不清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本来就不温暖的家变得支离破碎，母亲更加易怒，而且她喜欢上了一种液体——酒。
　　
　　正愣神的时候，突然窗户啪一声开了。冷风夹杂着雨闯了进来，她连忙起身去关窗户，头发都被风吹乱了。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大雨磅礴的夜，她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从沙发上坐起来，喃喃地问：“几点了？”
　　
　　“七点多了。”我回答。
　　
　　“我的酒哪？”
　　
　　“没有酒了。”我说。
　　
　　“你骗我。”
　　
　　“放在冰箱里？还是衣柜？衣柜怎么锁了？”她站在“衣柜”前，用力拽着。咔擦一声，衣柜门被拽开了，衣服全被她拽了出来，扔得到处都是，可她却没找到她想要的酒。
　　
　　我吓得瑟瑟发抖，身体不住向后退。
　　
　　“我问你酒到哪里去了？！”她突然大吼一声。
　　
　　我看着她，不敢言语。
　　
　　她跌跌撞撞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你这孩子，你说话，我的酒，我的酒在哪？我不喝酒睡不着，睡不着……”
　　
　　我豁出去了，冲他大声喊：“不要喝酒了，酒被我扔掉了，全部扔掉了。”
　　
　　一个耳光愤然甩过来。
　　
　　然后她趔趔趄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在我身上翻找了一通，拿走了我身上最后一百块钱，那是我们半个月的伙食费。
　　
　　我没挣扎也没哭，也没去抢她拿走的钱，只是双手攥紧拳头站着。冷冷地看着她趔趔趄趄的背影，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
　　
　　从哪以后，我再也不管她喝酒。她喝多了还好，会睡得跟死去了一样，如果喝的不够多，她会看我不顺眼，不是打就是骂。再后来，酒精也难以麻醉她的精神，唯一能让她筋疲力尽的是她的拳头，我的身上都是大大小小淤青，骨折都有几处。能活着长大，还生下孩子，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我看她的目光更冷了，她关上窗子之后，犹豫了一下走过来看孩子，那一刻我突然本能地护住小婴儿，警惕的目光让她缩回了手。
　　
　　“我……我只想抱抱孩子。”她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可我永远忘不了她对我的冷漠，都说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可她从七岁开始就没管过我，我要买米买菜，做饭。还要照顾醉的不省人事的她，她的世界都在酒了，只要清醒一刻，她都会想尽办法折磨我，打骂我。那一年冬至，我还没有棉衣，穿了四五件单衣去上学，当我一进班级时，同学们先是愣住了，随即爆发一阵哄笑。那笑声像是无数根小针刺痛我的心，我低着头擦掉眼泪，老师用力敲了敲黑板，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冲我挥挥手。我连忙走到座位上，同桌是一个调皮的男孩，他扯了扯我的衣袖说道：“哎呀我的妈呀！你可真会穿，你这是破烂时尚吗？”他的声音引来了小面积的嘲笑，我在他的嘲笑着头压得更低了。
　　
　　我的世界就在那时候发生了扭曲，我所看见的一切都变得丑陋不堪。
　　
　　那天放学，我看到了爸爸，他提着一篮子菜从市场回来，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哼着歌往前走。我的手紧紧抓住书包的带子，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小尾巴，他拐进了一条胡同，走进了一户人家，进去时没有顺手关门，我顺着门缝挤了进去，只见他伸着双臂抱起院子里的一个和我相仿的小女孩，用力的转了一圈。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咣当一声我的后背撞在了铁门上，声音惊动了父亲，父亲回过头，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的神色很复杂，但是没有走过来，没有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的语气里隐藏不住的失望，“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儿。”
　　
　　这话让他脸色大变，皱着眉喝道：“谁家的野孩子。”
　　
　　我的泪水差点蔓延出来，他竟叫我野孩子，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什么没说，我飞快地逃跑了，就像身后有无数条饿狼追赶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直到跑不动了，我才站在黑暗中剧烈喘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一阵发紧。一只沾染着温热酒气的手突然捂上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在身后将我抱起，然后将我死死地按在冰冷的地上。
　　
　　一瞬间我惊呆了，双手从他压过来的身躯中抽出，死命想要抠开他的双手。可他太沉了，明显比高大许多，浑身刚硬，像是石块一样压在我身上。漫天席地的恐惧，将我层层包裹。哭不出，喊不出，挣脱不了，我的绝望和恐惧已经到了极限。
　　
　　那人用力撕扯我的衣服，他没想到我穿的太繁琐，撕开这件里面还有，再撕还有。他不耐烦了，用力撕扯我的裤子，就在这时一辆车驶来，车灯晃了一下这里，他慌了，狠狠给了我一巴掌走了。
　　
　　我紧紧抓住撕开的衣服，一步步走回了家。母亲正在喝酒，空酒瓶扔得到处都是，她手里的一瓶酒马上要喝光了，听见开门声，她只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冰冷冰冷的，仿佛没看到我脸上的伤和撕破的衣服。
　　
　　“妈！我……我差点被人……被人……”我的声音让她皱眉，她像是挥苍蝇一样挥了一下手说：“走开，走开……”说着手里的酒瓶仍在地上，咣当一声砸碎了我最后的期待和希望。
　　
　　哇……哇……孩子的哭声突然惊醒了我，我抱着小婴儿摇了摇。他不满意地皱着眉，小手从被里伸出来，好像在极力诉说自己的不舒服。
　　
　　“是不是尿了？给我看看？”母亲的声音很柔，像是害怕大声会惊吓到小婴儿一样。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她的脸上现出了尴尬困惑的神情，望着我半晌低低地说道：“你还怪妈吧？”
　　
　　“怪有什么用，时光能倒流吗？”我闷哼了一声，甩开她想要伸来抱孩子的手。
　　
　　“不要碰我的孩子。”我尖着嗓子叫。她一愣，立即缩回了手，目光刻意不敢去看我的眼睛，我也不想看她。
　　
　　中午她做了粥，被我摔在了地上，粥溅了她一脸，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收拾了，又一碗粥端来。
　　
　　“吃吧！别跟我怄气，不值得。”我没吃，粥放到了晚上自然凉了。晚上强回来看见，皱起了眉头，想要劝我，但没开口。
　　
　　母亲早上来，晚上走。我从不给她好脸色，不让她靠近孩子，不吃她做的饭，她对我总是小心翼翼，见我不吃饭，她不会直接劝我吃，只是一遍一遍不耐其烦地热了放在我身边。如今的她，完全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这个变化让我更加烦躁。
　　
　　这天早上，她来晚了，来时我听见她直奔厨房。不久端来了一碗粥，我没喝，她也没说话，只是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就像以前喝酒后踉踉跄跄的样子，我皱着眉厌恶地看向她的背影，只见地上一串血滴。
　　
　　“你受伤了？”我惊叫。
　　
　　“没事……没事，来得时候走得急，摔了一跤。”说着她捂着膝盖走去了客厅，我悄悄地跟了去，只见她坐在沙发上，小心地挽起裤脚，血就顺着小腿流了下来。
　　
　　这叫没事？我愤恨地转身回到卧室，内心不住挣扎着，不理她，不理她，可还是拿起了手机。
　　
　　救护车拉走她时，她看着我的目光有一丝留恋，可我立即关上了门，隔开了她恼人的目光。
　　
　　第二天我没期待她会来，可她竟然一瘸一拐的来了，依旧煮了粥，默默地放在我旁边。我特别生气特别生气，真想摔了碗，赶她回去，可她那一瘸一拐的背影，让我有气都无处发，只能端起碗吃了粥，不客气地说：“愣着干什么，孩子都哭了，还不抱抱。”
　　
　　母亲顿时慌乱回头答应，手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小婴儿，很小心很小心，像是用一点力都会把他弄坏了一样，阳光照在她满是褶皱的脸上，对着婴儿她笑了，这笑容让我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随玉

欣慰天使佳作。
一直觉得，天使写现实主义小说真的很成熟很棒，特别是在塑造坏人形象上，语言好像一把刀，将那种凶狠阴冷刻画得很到位。
大约是写多了阴暗色彩的文，天使的黑色基调的小说读起来有点压抑，不过这篇还好，阴冷里透出一丝暖，断不了的亲情在经过岁月考验和沉淀后重新绕回了原处，大约人生真是一个圆吧，从起点到终点，再从终点回到起点。
有点小想法，天使这篇中，母亲的转变有点突兀，从好人到坏人有伏笔，再从坏人到好人，似乎应该有点过渡。
问好天使，很棒的文。语言一如既往流畅到位。

守望天使

随玉 发表于 2021-4-5 22:05
欣慰天使佳作。
一直觉得，天使写现实主义小说真的很成熟很棒，特别是在塑造坏人形象上，语言好像一把刀， ...

感谢随玉老师精彩点评以及提点，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