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

孙姜

　　他掀开酒馆沉重的毛毡门帘侧身进来，跟每次一样先四下看看，呵呵两手，然后不露声色地捡了靠窗的桌子，坐下前摘下黑呢帽，掸掸长大衣。我走过去，用那把紫砂壶给他倒茶，这是告诉他我有情报要往外传递，让他做好准备。他用指关节在桌子上敲了三下，就是告诉我他今晚可以住在这儿。
　　
　　往桌子上敲那三下时，他的心里该有多欢喜？这是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接头，之前我也是盼了又盼，我们不仅同志，还是夫妻。可现在他已经不是我的英雄，昨天组织上传来他叛变的消息让我赶紧撤离，我决定除掉他再离开。他完全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他叛变，更不知道我在接下来给他端上来的爆炒猪心里下了砒霜。三年来他每次来我都上这盘菜，他好这口。
　　
　　猪心往嘴里送，一片，两片……他喝酒吃菜时还一眼一眼往后厨瞅，眼里忽闪着一束束跳动着的小火苗。我躲在门后，眼看着殷红殷红的血从他鼻子冒出来，从嘴丫子淌下来……
　　
　　“咔。”随着导演这一喊，欢呼声和鼓掌声从四下响起，这部反映抗联事迹、歌颂英雄精神的电视剧正式杀青。导演跳到桌子上，大喊：“下午自由活动，晚上六点到礼堂吃杀青大餐，今年的最后一天，咱们不醉不欢！”
　　
　　叛徒蹦起来，变成我的白马王子。拉着我的手走出摄影棚，“走，我带你看个朋友。嘘，有惊喜！”
　　
　　威虎山影视城建在山沟里，距离最近的横道河子小镇还有四五里地。在这里，除了剧组成员哪还有什么朋友？
　　
　　三个月来，我跟叛徒，不，我跟吕图的感情不是靠剧情培养，而是逛出来的，逛景，逛吃，逛买。我们熟悉佛手山上那个擎向天际巨大石掌的每一条掌纹，也经常去七里地村看阳光打磨黑加仑子的深紫；小镇双绝筋饼和干豆腐是我们的最爱，都像纸一样薄；日杂商店的双燕牌缝纫针让我想起外婆，土产店里我买过鹿茸、人参和野生蘑菇寄回老家。
　　
　　我和吕图第一次单独来镇上时他点了牛肉煲，眼睛看着我，语气很干脆，像是早就想好了。老板告诉他没有这道菜，镇上没人杀牛时就没有牛肉可卖。
　　
　　“为什么非得是牛肉？”看他一脸失望，我问。吕图嘴一撅，下巴的棱角更分明，可撩人了。
　　
　　“你的心思我全知道。”他拍了下我的手。这一拍，可跟演戏时的感觉不一样，我全身一阵酥麻。想起来了，那次我俩和导演一起来，在回味阁吃的就有这道菜。那天我是没少吃，剧组食堂做的东北菜太油太粘，我这个杭州人一开始真下不去筷子。
　　
　　“我吃啥都行，真的。”我当然感觉得到吕图对我的好，但他肯定把我这话当成客套。
　　
　　牛上心头，这人从此入了魔道，只要没他的戏份儿就镇里镇外给我淘弄牛肉。都机械化了，还有几家人养牛呢，吕图的搜寻相当艰难。一次，一头牛掉后崴子摔残后被杀，他把一头整牛的肉全买了来，全剧组大吃了一顿，剩下的让厨师给我开了好几天小灶。
　　
　　“要见谁呀，这么神秘？”我问。
　　
　　吕图带我走进雪里，走上一座有雪的小山梁。一年又一年长大的童心一直相信雪是可遇不可求的精灵，偶尔来到人间是给大地的奖励。到处是雪，到处是雪，这个冬天我拥有太多恩赏。每一次走在雪里，我都忘了自己是谁。
　　
　　瞅着吕图的背影我愁得慌，其实我想要个真正懂我的人，像雪这么纯净才好。
　　
　　“看见了吧？山下有个人家，就那间拴着一缕炊烟的小房子，我们的朋友就在那里。”
　　
　　穿着军大衣的吕图抱着我顺着立陡的山坡滑下去，爽极，我的尖叫惊飞了一群长尾巴和短尾巴的雉鸡。
　　
　　山窝里的人家里有头牛。这是一头白牛，应该是有些年纪了，身上的毛已经变成金色，正站在栏边安详地倒嚼，睬也不睬我们，仿佛一位智者在思考，视线拴在天边的云朵上。瞅着它，我半天没动，心里莫名地生出了敬意。
　　
　　“哇！”
　　
　　“你喜欢？”
　　
　　“嗯，快给我跟它拍个合影。”
　　
　　“拍一张吧，是为永恒。”


    牛。我和牛。吕图和牛。吕图、我，还有牛。这样的时刻我都要带走。
　　
　　冬日，人家的屋门和窗户都封得很严，敲门没反应，我们就直接推门进去。一对老夫妻坐在炕头上嗑瓜籽呢。吕图说要买他们的牛，老两口把头摇得像拨啷鼓。吕图让他们随意出价，老两口只是笑，往我手里塞瓜籽，说这头牛是他们的伙伴。
　　
　　“为什么要买牛？”出来后我问。
　　
　　“你的北方时光，结束得必须圆满。”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在山上转，我默默地跟石头告别，跟大树告别，跟白雪告别。而吕图的眼睛一直在牛的方向，目光像把卡尺，在通往牛的路上不断测量。牛牛牛，这三个月我耳朵都磨起膙子了。天哪，他会不会来偷牛？会。这可是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打了个寒噤，催他赶紧回。往回走时我心想，这个人，到底惦记牛的时候多还是惦记我的时候多呢？
　　
　　好吧，既是杀青，那就真的杀青。越往前走，我离吕图越远。这个人仿佛从来没认识过。戏者，戏也。
　　
　　这之前我好长一段时间我睡不安稳，天天晚上梦见牛，大牛小牛、黑牛黄牛，都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瞅我。剧组为保证我的拍戏状态，每天给我一片安眠药，还剩两片呢。让吕图享用吧，大不了我再去央求大师傅再辣爆一盘猪心，大不了我陪他喝几盅。喝几盅吧。

孙姜

好久没来讨教了，问好各位朋友！

素离歌

我看见我偶像了，哇哇哇哇

一楠

似乎是冥冥之中。感觉好长没有看或听到一个人的信息了，昨日还在Q空间因为需要认证信息而烦恼，现在居然就出现了，而且居然与芷楚一前一后同步走来，带着各自的信息量，以同一新写实手法，给人一种新颖别致的生活感受！《杀青》这个剧组的专用语，居然在孙姜的故事中有了另一类的情感解读。由此也推演出写作道路上究竟是敝帚自珍还是另辟蹊径，这个在一些人的写作中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论争，因为他（她）们压根就放得开。这篇《杀青》就很有说服力！

一楠

另外提示一下孙姜，文后没有“版权”声明？

孙姜

素离歌 发表于 2021-6-9 17:34
我看见我偶像了，哇哇哇哇

一别经年。想你。不许呕:hug:

孙姜

一楠 发表于 2021-6-9 20:48
似乎是冥冥之中。感觉好长没有看或听到一个人的信息了，昨日还在Q空间因为需要认证信息而烦恼，现在居然就 ...

读一楠老师的点评，像是喝了杯适口的茶，熨帖。问好！一回来就看到老朋友都在，开心。我们这些人，注定了要一直写，那就好好写吧。感谢鼓励！祝笔顺

孙姜

一楠 发表于 2021-6-9 20:51
另外提示一下孙姜，文后没有“版权”声明？

好久没来，业务都生了，汗
再次感谢！

淡淡不如风

语言有所突破，可以适当写一些短篇和中篇了。
小小说，终归是难成气候的，无非就是个混。

随玉

最喜欢姜姑娘的小小说，虽然字不多，但文中的意味却让人回味无穷。情节看似简单，却在字里行间揭露人性，揭露人生百态。这一篇，更注重人物内心，戏里戏外都有一种真实的东西在流露。
姜姑娘的小小说写出成绩了，可喜可贺！向姜姑娘学习！

小平_gMTT8

     很高兴又看到孙姜老师的文章了。

开头很新颖，先送上祝福！......

鴳雀

又见生姜写文，这个有戏得慢慢嚼，嚼出绿茵茵的汁，也叫杀青，便能说个一二。

鴳雀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6-10 11:48
很高兴又看到孙姜老师的文章了。

开头很新颖，先送上祝福！......

热烈祝贺小平同志出任小说版版主！梦游太虚在小平同志的引领下定能走出梦幻走向现实，梦话变白话。

莹莹子期

姜姜，好久不见，终于让俺逮住你了。话说姜姜小小说越来越好了，干脆利落一直是姜姜的特点，这篇杀青开头结尾相呼应。而牛不但点题，更有了具象。

冰峰雪鹰

杭州美眉烹调出了东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