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二部 内战篇 策马热河[size=18.6667px]
第十九章 高价人头 杜芳上任就处决伪保长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几天的工夫就传遍各村镇。“就是天义夺机枪的那个大英雄”,“一上任就处决俩保长。”口口相传,街谈巷议,普通群众肃然起敬,大团【注:类似还乡团民团的地主武装】和土匪则闻之色变,地主武装的嚣张气焰被压了下去,小股的土匪也不敢再来骚扰区委住地。 俗话说, “小年过了是大年”,无论国民党占据的县城还是共产党掌握的乡村,都现出或浓或淡的年味儿,老百姓忙着购置年货,洒扫除尘,交战的双方也都有所松懈。 “咱们也想法备点年货吧,起码吃顿年夜饭。”刘雪山跟杜芳商量。杜芳却无暇顾及此等小事,他一心想的是打击敌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第一把火就想烧场大的。 “处决保长后,镇住地主和土匪,咱们该腾出手打国民党了。”他说。 “打国民党?咋打?”刘雪山大感意外。 “打建平县城。” “啥?”刘雪山的嘴巴张成O型。“就咱们这十几个人?盘踞县城的敌人可是正规军两个旅,七八千人。我知道你胆子大,可这也忒大了吧?”刘雪山连连摇头,感觉杜芳是异想天开,以十几个对七千,即使能以一当十也是鸡蛋碰石头,“嘿嘿,除非你老杜一将能抵百万兵,否则就是玩笑。”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制胜的法宝。再说,咱们也不是打算攻占,就是骚扰,让敌军不得安宁,造声势。至于具体怎么打,你就等着瞧吧。” 杜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之所以有胜卷在握的底气,是因其已经拿着那个破望远镜对着县城观察了好几天。他发现驻守建平的国民党军队很狂妄,认为县城固若金汤,根本不把打游击战的共军小股部队放眼里,每天早晨士兵都要像和平时期一样出操。两个旅,七千多人,城里操场当然装不下,就把一部分拉到县城南门外的那片空地,赤手空拳、整整齐齐排着队伍,喊着口令伸胳膊举腿,没有任何警戒。这块空地距离门楼也比较远,在夜里,门楼上的岗哨肉眼很难看清目。杜芳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腊月二十九,傍晚开始,天空积聚起乌云,杜芳决定行动,带着几个战士,待天光完全暗下来,悄悄潜到那片空地,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操场上埋下几颗地雷。回来的路上,天空飘下羽毛般的雪花,不大一会儿,大地就铺了层轻柔的白毡,淹没他们的足迹,更掩盖住空地上新翻的泥土。湿冷的空气让人头脑清爽,精神振奋,杜芳忍不住深吸一口,把胸肺灌满如鼓胀的风帆。一片雪花落到脸颊上,旋即融化,跟未擦干的汗水一起流淌,回头看着远处的县城,涌起一股想放声高歌的冲动,那是胜利在望的豪情。 除夕的清晨,杜芳他们早早起身,跑到山坡谛听。国民党兵照常出操,刚到空地,就接连发出巨响,顿时血肉横飞,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 被共军把地雷埋到眼皮底下,不仅丢脸而且影响士气,敌人自然气急败坏,把杜芳视为不共戴天之敌,必欲除之而后快,马上就采取报复行动。大年初一,建平县城各主要路口都贴上了告示,悬赏三十万买杜芳人头,还写明,买到人头要挂城门上示众。 三十万的巨款,足以让土匪和地主武装蠢蠢欲动,甚至一些贪财逐利的村民也对杜芳的项上人头虎视眈眈。 “人怕出名猪怕壮,老杜,村民都在议论赏金的事,有群众报告说,附近几股大的土匪武装开始追踪咱们,到处打听消息。这太危险了,该咋办?”刘雪山忧心忡忡的告诉杜芳。 杜芳当然懂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咱们的区小队目前还只有二十来个人,跟大股土匪不能正面硬扛,只能躲避。” 于是,从初一这天起,杜芳就带着区干部们频频更换住地,一夜要换两三个村庄,每处都是打个盹就走。“跟兔子似的,呵呵,狡兔三窟。”杜芳自嘲。 “这真不叫人过的日子,连个囫囵觉都没得睡,再这么下去,我得疯。”老木森却没这样的幽默感,怒气冲冲地嚷嚷,“你们怕死你们折腾,老子就想睡安稳觉。今儿要换地方你们换,我不换了。” 犟驴似的老木森从来吃软不吃硬,得顺毛摩挲,这种时候更不能让他炸毛,杜芳只好安抚,“今晚,咱们找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睡个整夜。” “我看于家杖子村就可以。”刘雪山说。 于家杖子是建平区离县城最远的村落,由七八个小自然村组成,每个相继数百米,杜芳挑了一个紧挨沟壑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一旦有情况,咱们立马就可以撤到沟里。” 这夜果然安宁,连一声犬吠都没有。极度缺觉的众人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到天亮,杜芳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检查岗哨,到了村头哨位,见哨兵很警觉地站在土坎后。 “没事吧?” “咱们这儿没事,但是,附近几个村子都有动静。” “什么?有动静?” “对,狗叫,还有人声,好像人不少。” “你咋不报告?” “我,我觉得没往咱们这边来,就…..” 杜芳赶紧让村干部去打听情况,不大会儿,村干部就跑来汇报,说夜里一支大团,有二十多人,到了附近几个屯,唯独没来咱们这儿。 “这运气没的说。”老木森高兴地叫道。 杜芳瞪了他一眼,“你头脑太简单。这事不对劲,很可能是知道咱们住这儿才没来。” “大团怕咱们,不敢来。”老木森一向自负。 “别净往好处想。”刘雪山同意杜芳的分析。 杜芳认为,这支大团可能是怕打不过,回去召集队伍或者是给县城的国民党军队报信。“你们白天找安全的地方隐蔽,我去趟县委。”杜芳对刘雪山说。 县委在七十多里地外的扎栏营子,杜芳骑着马当天赶到,对刘佐斌说:“县长,给我派三个排。” 刘佐斌都没问杜芳原因,就让他去找公安大队。 “我去吧。”作为老搭档,薛德明很高兴能与杜芳再次合作,带着公安大队的一个连跟随杜芳来到于杖子。 “他们来干啥?”木森满脸不快地问。 “明天是正月初五,是萝卜沟镇的集日,咱们去收税。” “不就是收税吗?多大个事?还至于把公安大队调来?”老木森在公安大队时跟薛德明不睦,见到他就不爽,忍不住抱怨杜芳多事。 杜芳没工夫跟老木森解释,忙着跟薛德明研究给公安大队安排住处,“于杖子住不下,萝卜沟镇没住过,对群众不了解,不知道是否可靠。” “那就找个离萝卜沟镇最近的村。” “那就是罗家烧锅。这村子很大,公安大队和建平区小队可以住一起,这样更安全。” 罗家烧锅村不仅大,村子里还有个日军留下的炮楼,杜芳就把岗哨设在炮楼上,“居高临下,敌人从哪个方向过来都一目了然。” 他只顾防备敌军,却没注意到背后一双阴毒的眼睛在窥视,那是村里的恶霸地主谢大麻子。 杜芳和老木森财粮助理魏殿选加上果景玉分配到同一家,四个人一铺炕。小果跟着杜芳去埋地雷那天夜里着了凉,虽然不发烧,却一直咳嗽,到晚上咳得更厉害,他自己难受,也让同屋的人睡不着,别人能谅解,唯独木森口出怨言:“这还让不让睡觉?刚迷糊着就给咳嗽醒了。” 果景玉本来就内疚,听他这么一说,就极力把咳嗽憋回去,可越憋喉咙越痒,反而爆发出更剧烈的咳嗽。木森愈发恼火,猛然翻身坐起,小果以为他要动手,吓得用力猛憋,憋得红头紫脸眼珠凸出,仿佛要窒息。 杜芳不得不出面干涉,用命令的口气对木森说:“你骂啥?赶紧躺下睡觉。” 木森气哼哼的躺下,杜芳缓和了语气又说,“明天有事还要早起,闹腾啥?他咳嗽也不是故意的,换了你,能憋住?小果,你该咳就咳,官不逼病人。咳嗽跟拉屎放屁一样,不是能憋的事。” 木森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但他这人是不肯认错的,更不可能给小果道歉,反而继续跟杜芳抬杠,“明儿用不着起太早,多睡会儿。” “早上能不能多睡,是敌人说了算。要是有事,肯定睡不成。” “没事,明天肯定没事。” 木森的硬犟让老蔫魏殿选都忍不住驳斥“那可不能保证。” 他这么一插话,木森更来了倔劲,“就你胆小,我和你打赌,明天早上肯定没事,赌两条盒子枪**。” “赌什么赌,赶紧睡觉。”杜芳厉声道。 午夜,没有了峨眉月的天宇,尽管繁星满天,却不足以驱散墨黑的夜色。谢大麻子家的大门吱嘎一声响,惊醒树上的麻雀,细小的羽毛在寒风中竖起,惊惧地看着一个黑影顺着墙根溜出村。一个时辰后,建平县城的北门打开,长蛇般的一队黑影悄然而出,在灰白的夜色中游动,吐着毒信子扑向罗家烧锅。 杜芳是被枪声惊醒的,他边起身边喊:“木森,快起来!有情况,枪响。” “没事,送粪的赶车,打鞭子。”觉没睡足的木森懒洋洋地应了声,翻个身还想睡。 “正月初五,谁一大早送粪?你快起来。” “那就是枪走火。”木森的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一枪。 “走火一枪,还能走火两枪吗?”杜芳厉声道:“你给我起来!” 说话间,杜芳已经穿好衣服跳下炕,蹬上鞋就往外冲,果景玉紧随其后,二人刚出门,就有一颗**飞过来打到地上,发出噗地一声响。小果一把拉住杜芳:“区长,在房上。” “哪是在房上?在山上,你往那边看。”杜芳指着东山。 小果朝东山看了一眼,不再说话。二人弓着腰,顺墙根出了院子,远远看见炮楼哨位上,哨兵慌乱地踱来踱去,杜芳急忙跑过去。 “什么情况?” 哨兵是个新入伍的小战士,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东边、东边都是人。” “为啥不报告?” 小哨兵嗫嚅着说不出所以然。 真是个笨蛋,发现敌情却在原地踌躇,杜芳心里骂,急忙冲他喊:“快卧倒。” 哨兵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趴下。 杜芳告诉他:“敌人不过来,你别开枪,他们过来你就开枪打。我去西边跟部队联系。听懂了吗?” “是。” 杜芳转身向西跑,没跑多远,迎面飞过来一颗手榴弹,他急忙卧倒,紧接着又是一排**,打得他不敢抬头。前路被阻断,怎么办?就在他犹豫是否该后撤时,听到通讯员的声音: “区长,大家都过来了。” 杜芳回头一看,果然,区里的干部都奔了过来,心中大喜,趁着**飞来的间隙,闪进附近的一个门楼,探出头部署: “向东突围,进萝卜沟。薛德明,你带一个排,跟着我和区小队在前,木森你带两个排断后,其他人在中间。” 这是黎明前天光最暗的时刻,天地间像笼了灰色纱幔,一切都朦朦胧胧。杜芳他们跑到村口,迎面的敌人问:“那部分?” 当晚,国民党是出动了一个搜索连和警察大队,从东西两个方向包围村庄,怕跟自己人打误会,所以见有人过来就没开枪而是先询问。 杜芳低声命令:“别出声,继续往前走。” 对面接着再问:“那部分?再不说话,就开枪了。” 不等他们开枪,杜芳就命令开火。哒哒,一排枪打过去,对面喊,“我们是警察大队,别打了。”回答他的是更猛烈的枪响。对方又喊,“都说了是警察大队,咋还打?” 愚蠢的敌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还击时,杜芳他们已经跑出好远,边打边跑,须臾就冲到萝卜沟,一个个纵身跳下。这条沟有两米深,敌人的火力打不到他们。杜芳回头一看,只有薛德明带的一个排跟出来,不见老木森的两个排。 “木森好像是退回村里了。”薛德明说。 “混蛋。敌人火力这么猛,单凭他的两个排根本扛不住。”杜芳气得直跺脚。“县支队住在南边的金杖子,可以增援。”薛德明说。 “那好,你带部队顺沟上北山,火力支援老木森。我去求援。” “你一个人行吗?” “没事,赶快行动吧。” 此时,村里的枪声已经响成一片。杜芳边跑边想,“木森肯定是退回去抢占炮楼。” 果然被他猜中,老木森把两个排布置在几户人家,依托院墙屋顶阻击东西两面的敌人,自己带着一个班上了炮楼。 杜芳狂奔五里多地,到达金杖子时,天色已亮,刘佐斌正举着望远镜在村头土坎上瞭望,见杜芳跑过来,老远就喊,“老杜,咋回事?” “被包围了,赶快增援。”杜芳哑着嗓子喊,喉咙渴得要冒烟。 陈光立即命令骑兵排集合出发,杜芳也飞身上马。骑兵一阵风就冲到罗家烧锅,直扑东山。敌人一见骑兵就胆怯,慌忙向西逃窜,恰好要经过炮楼,老木森见了大喜过望,“送上门了。”站在炮楼上居高临下射击,一枪一枪像打兔子似的,却一个都没打上。“妈的,跑得真快。”他悻悻地骂。 敌人跑了,战斗结束,杜芳决定去金杖子跟县委汇合。走在路上,余怒未消地问木森为啥半路退回村里。 “你不是告诉我断后嘛,我想起跑楼,就回去抢占制高点。” “你啊,长了个木头脑袋。是让你断后,不是让你退后,这要不是骑兵排增援,你还出得来吗?早成俘虏了。”木森的思维逻辑让杜芳哭笑不得。 “当俘虏?老子啥时候运气那么背过?”老木森梗着脖子,并不服气。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问你,抢到至高点,打死多少敌人?” “嘿嘿,他妈的,一个没打上。”老木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这要是你在炮楼上,肯定一个都跑不掉。”杜芳是大名鼎鼎的神枪手,木森心悦诚服,并不为自己枪法不如他羞愧。 “我才不会为制高点退回去。下次,记住了,要遵守命令,好运气不会总罩着你,当了俘虏,后悔都来不及。” “老杜,要查清楚是谁给敌人送的信,严惩,以儆效尤。”刘雪山提醒。 “当然,饶不了他。” 没捉到杜芳,谢大麻子白忙活一场,领不到赏金不说,还得知共产党要处决他,吓得全家都逃到县城。 解放后,他又逃到北京投奔亲戚,隐姓埋名开了家茶馆,以为能逃脱惩罚,却冤家路窄,被到北京开会的杜芳给碰上,一眼认出。 谢大麻子的竹篮打水一场空,警示了其他利欲熏心者,让他们醒悟到三十万赏金不易的得,也不宜得,此后,再无人重蹈覆辙。 一个月后,杜芳偶遇县支队参谋长肖瑞,老肖从包里掏出一叠信封,“我们缴获的,给你看看。” 杜芳打开一看,是各村伪保长送给建平国民党的密信,内容都是:匪首杜芳带领十七名匪众,住在某村。地点准确无误,细看,日期却都差了一天。 肖瑞说,“老杜,你数数。多少封信,你的脑袋就差点掉了多少回。” “都差了一天,这些伪保长心有灵犀一点通,全是聪明人。”杜芳笑了,意识到处决伪保长起到了震慑作用,这些墙头草为了保身,故意把日期延迟一天,既应付了国民党,也不开罪共产党,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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