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河流

何足道哉

　　城市，河流


　　夜的城市就是一条河流，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那条古老的河床上，水流缓慢而温情，泛出细碎的白光，穿过一座座桥梁，在很远处，被更加璀璨的灯海，湮没了。流水两边的水草，举着夜色，在风中起起伏伏，飘荡起更加绰约的丰姿来。水鸟在水草中穿行，在水面嬉戏，搅碎了渔网一样细细密密的波纹。那些从高处洒下的光亮，就烟一样消失，又风一样掠过来，反反复复，闪闪烁烁。水的波纹，碎了又圆，圆了又碎。水鸟不再飞起来，又落下，亮出翅羽下面雪白的羽毛，像是一个个蒲公英的梦。它们集聚在靠近岸边的水泊里，水草间咕咕叫着，那水波，就一圈一圈荡过来，直到被另外的波纹吻破，消散。散步的人们驻足观望，那水波水草水鸟，在一河灯光里虚虚实实，清清浅浅，鸣鸣啾啾。这到让人想起那些著名的诗句来：“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这一河秋水载满了灯光，却还不足以让我们“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但是，却也让这城市里的人们，为之陶醉了。


　　这条阴河，从北向南在城市间行走了一段之后，在红山的不远处，与另一条叫做“锡伯河”的河流交汇，掉头向东，绕过红山，流向广袤的辽沈平原。


　　在这座城市，阴河就是一条宽宽窄窄弯弯转转的街道，载着一河流水，一河水草，一河起起落落的水鸟，还有这座城市的人们对于水的全部感情，行走着。


　　塞外，是一个少水的地方。所以，在这里，滴水贵如油。


　　人类的迁徙与繁衍，都与水有关。那些古代的先民们，更是将水视为生命，他们逐水草而迁徙，依水而游牧，傍水而筑城。阴河两岸，先后出没过胡人，柔然，契丹，匈奴，突厥等少数民族。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们，先后在这里，因为几条河流，一座红山，逐渐聚民成邑，筑墙为城，一直繁衍生息到今天，成为著名的“红山文化”发祥地。


　　河流环环绕绕，枯枯荣荣几千年，也与这座城市相依相守了几千年。河流，是城市的痛，也是城市的希望。那条叫做“锡伯河”的河流自西向东，从遥远的草原而来，在古时称作“松州”的地方，放慢了脚步，舒缓起来，也辽阔起来。一河浩浩荡荡的碧波，两岸莽莽苍苍的松柏，群山环抱着的肥沃土地，让这片塞外之地，宜居，宜牧，适宜休养生息。于是，房舍楼台沿着河岸兴建起来，逶逶迤迤，有了城市的模样，像一尾鱼，在历史深处遨游。于是，就有了今天南岸的红山区，北岸的松山区。那条名字叫做“阴河”的河流由北往南，从“天苍苍，野茫茫”的远方过来，走走停停，同样留下一河的波光荡漾，一河的水草丰茂，一河的水鸟翩然。于是遍地的高楼拔地而起，河的东边是桥北新区；河的西边，是松北新城。两条河流一东一西一南一北，串联起了一座城市，城市成了河流的摇篮；河流成了城市的血脉；河流与城市都成了岁月的一部分。


　　阴河的历史有多长，没有人知道。就像那些生活在这里的先民们，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是胡人，什么时候是契丹，什么时候是突厥，什么时候是匈奴，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它在，一直都在这座城市里，就像是这座城市的一条街道。


　　在小时候的记忆里，这条阴河只是一条河道。从未见过烟波浩渺，水草丰茂，水鸟翔集的情景。或许，更早的时候有过。我所见到的却是河道中间，丛生的蒿草间，遍地的乱石里，有那么一缕游丝一般的细流，时隐时现，时断时续，用来证明这曾经是一条河流，曾经是一条古老的河流。老人们看着一河道的碎石枯草叹息，这哪里是一条河流，是阴山深处逃逸的一头麋鹿，走走停停，迷失在红山脚下了。


　　是啊，多么希望眼前这阴河，载着一河粼粼波光，飘荡着一河湿濡的水汽，迷幻着一河闪烁的灯火，像城市的街道一样，一直醒着。


　　城市里的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一条流经古今的阴河。


　　踏着夜色，我在阴河岸边行走。


　　河水安静地流淌，河岸两边高楼上的灯光照着河水，闪烁出迷离的波光来，既璀璨，又妖娆。就像身边那一条条长街，流光溢彩，生命涌动。


　　岁月有时候真得让人难以捉摸。既真实，又虚幻；让人绝望，又给人以希望。


　　儿时那一川衰草，遍地乱石的阴河，在不知不觉间，又是一条烟波浩淼，水草逶迤，水鸟啾啾的河流了。


　　是的，这就是岁月，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


　　这样一条著名的河流，怎么能够一直会是满目萋萋荒草，遍地黄沙碎石，无论冬夏都是一河道心酸与叹息呢？岁月虽然有时候荒诞，但山川不会说谎，那些留存的遗迹，就是最好的真相。沿着阴河溯流而上，你会看见两岸的高山巍峨山石嶙峋。那些嶙峋的山石上面，有着契丹人的雕凿与刻画，我们叫它“阴山岩画”。阴山岩画最早出现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里面。那时候，这条阴河流域，应该就是属于北魏的疆域，郦道元游历山水，或许就曾经来到过这阴河两岸，见识过这条阴河最初的模样，以及阴河两岸的风光。他在《水经注》里面写道：“河水又东北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亦谓之画石山也。”尽管文字主要记述的是山石之上的岩画，但我们有理由相信，郦道元所谓“河水又东北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中的“河水”应该就是我们身边的“阴河”了。


　　阴河西岸一个宽敞处，有一“阴山岩画”的主题公园。一面黑色大理石墙屏风一般展开，上面镶嵌着“阴山岩画”的拓片。动物、人物、飞禽图案及人类的狩猎、乘骑、放牧、舞蹈、征战、巫师做法、以及日月星辰、圆穴等雕刻清晰入目。岩画中人物走兽，花鸟草虫，栩栩如生，观之，如临其境焉。契丹人或是匈奴突厥人的生活场景，几千年后，我们终得以一窥其一斑了。


　　我们似乎能够猜想得出，那些城市规划者在这里修建一处这样的主题公园的意图。他们似乎就是想告诉人们，这条古老的阴河，与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阴山”有着不解之缘。阴山阴河，就如同黄山黄河一样，有着天然的血脉关联。


　　阴河的河流有多长，它的历史就有多长，它的岁月就有多辉煌。


　　橡胶坝抬升了河面，激流就从河面上倾泻下来，冲击着下面的石块，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鸣响。“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寂静的夜，越发静谧了。向远处望过去，平缓的河水镜面一般，呈一个优雅的弧形，隐入辽远的夜空，看不见了。河水的弧形，弯出一个明媚的“月牙”，“月牙”的弓背处，是一处刚刚交付使用的住宅区，那楼房的窗子闪烁出无数灯光来，照亮了夜空，也让“月牙”的水面，明亮如昼，恍若仙境。


　　有时候，一个人驾驶着车辆行驶在街灯闪烁的街道，感觉就像一叶孤舟，行驶在河流里，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却是隔着流水，隔着苍茫。人在其中，总会生出一种苍茫而孤独的感慨来。说不出为什么。或许就是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或许就是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或许就是苏轼的“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的兴叹吧


　　一条长街与一条河流何其相似，一叶舟，一辆车，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也是岁月的轮回，人生的浮浮沉沉。每一个人都是岁月里的一尾鱼，鱼的浮沉与孤寂，河流知道；人的悲欢与孤独，那十里长街也应该知道。


　　十几年的时间，沿着阴河，一座座高楼就崛地而起，一座城市，就拓土开疆修建起来了。一条古老的阴河，盈盈枯枯几千年，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条古老的河流，成就了一座城市；一座塞外名城，让一条断断续续几千年阴河，重新现出一条河流应该具有的模样。城市与河流，相依相伴，从历史深处走来，也将会走向岁月的更深处。


　　站在高高的观景台上，面对一条水波荡漾的阴河，忽然记起宋代诗人吴琚的半阙词来“临水整乌纱。两鬓苍华。故乡心事在天涯。”


　　

何叶叶

这是一篇思想深刻，立意高远，有情怀的文章。文章大气厚重以城市，河流为主旨深入剖析人类的迁徙与繁衍，都与水有关。那些古代的先民们，更是将水视为生命。作者的文章语言凝练，思路清晰，文章以古老踪迹为线索，写下一条古老的河流，成就了一座城市，城市与河流，相依相伴，密不可分的。文章彰显了形散神聚，脉络清晰的文体特征。文章意义非凡，一篇佳作。感谢老师支持，敬茶。本来想加豆，发现没了，明天补上哈。

李兴文

此篇很有韵致！
脱离物事表象而深入其里，以感性带动认知，以理性触发超感，就像看三维动画一样，存在全貌尽显无余！

幸福小草

一种情怀的流露，字里行间的表白，都是对一个地方爱的呢喃。
何版的文，立意高远，某些时候，我这笨蛋，还真读不太明白其寓意。

xam720

每次读老师的文章都别有一番感受，每篇文章都有一种气势，有一种内涵。读何版的文章即能了解知识，又能品味文字的精美，厚实的文字功底民勾勒出的一幅历史与现代的画卷。欣赏，学习，认真品读，问好！

何足道哉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4-3 18:20
这是一篇思想深刻，立意高远，有情怀的文章。文章大气厚重以城市，河流为主旨深入剖析人类的迁徙与繁衍，都 ...

谢谢叶叶版高评，问好。

何足道哉

李兴文 发表于 2022-4-3 21:35
此篇很有韵致！
脱离物事表象而深入其里，以感性带动认知，以理性触发超感，就像看三维动画一样，存在全貌 ...

谢谢老师前来，问好。

何足道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2-4-4 08:56
一种情怀的流露，字里行间的表白，都是对一个地方爱的呢喃。
何版的文，立意高远，某些时候，我这笨蛋，还 ...

问好小草，谢谢来读。

何足道哉

xam720 发表于 2022-4-4 09:08
每次读老师的文章都别有一番感受，每篇文章都有一种气势，有一种内涵。读何版的文章即能了解知识，又能品味 ...

谢谢版主鼓励，上茶。

李子四

这是一篇沉实厚重的文字。彰显了何版广博的知识和稳重的笔力，十分喜欢。

何叶叶

文章厚重，语言凝练，文采飞扬。推荐精品。感谢支持，问好。

读秒

城市丶河流，看似不相干的两极，却在老师的笔下，得到了衔接！佩服老师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