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浊酒尽余欢

淡淡不如风

　　突如其来的变故，周三返乡去同学家吊唁。原以为同学85岁的老公公寿终正寝了，没想到的是她的老公——自.杀了！

　　同学是我的发小，学前就在一起玩。到后来看着她嫁给了一个二婚带孩的男人，她一辈子“丁克”，生活倒是挺快乐的。说起这位“姐夫”，是个能张罗的能人，倒过木材包过地，出手大方，喜欢热闹。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有一年端午前夜，我喝多了，他把我拉去家里住。等到天亮听到轻微的响动，睁眼看他轻手轻脚关上门，上河采艾去了。我连忙跟出去，怪他不该把我自己扔在家里，内室还有女同学呢！他嘿嘿一笑，你们打小就在一起泡，我才不管你俩！

　　几乎和我们每个同学都相处得很好，是个“场面人”，好交好为，这是大家对他的普遍印象。这样的人能自.杀？不可思议。

　　路上已经了解了情况。因为打小摔伤了右眼，这些年的视线全靠左眼支撑，而这个春节期间又摔伤了左眼眼角膜，去北京最好的眼科医院治疗后被通知没希望了。回来后在医院保守治疗，每天要趴在床上二十多小时，疫情期间又不得自由，偶尔和朋友视频，大家都在预约出院后喝点。人家都能喝点，可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由此便郁闷起来。

　　于是在某一天，打电话让姐妹把老父亲接走。趁我同学到楼下取化验单的时候，进了医院厕所，用湿毛巾挂在厕所的挂钩上，高度不可能吊起来，只能自己往下坐——最后发现脸色铁青的他是坐着死的，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同学哭得不像样，一时唏嘘。人在崩溃前肯定是有个心理过程的，但真要到崩溃时，也就什么也顾不得了。疫情停课期间，我也有过消极的想法，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似乎总也看不到曙光。但终究会宽慰自己，待来日，来日也许就清零了，清零我就能上课了。我还知道有不少朋友在这个期间接近崩溃的边缘，但大家还是在坚忍着，因为谁都知道生命高于一切。

　　想起上次大家相聚，还和这位“姐夫”天马行空地畅谈着未来，大家集资买一个大院，到暮年了就凑一起集体养老，互相照应，不拖累儿女，还不怕寂寞。没想到当日一别，竟成天人永隔。唉，我们总以为来日方常，却忽略了时间的残酷。

　　叹息归叹息，我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就像我的另一位男同学到场后说道：“都别难过了，我们都得去那个地方，不过姐夫是早去了几年，急什么，都能轮得到。”这话虽粗，但道理无可辩驳。伟大的辩证唯物主义教会了我要遵循客观规律，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于人生来讲都没什么改变，不过是主观意识上约束了当事人的外在表现不同而已。对于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任何一次离别都是摧肝断肠的；而对于一个达观的人，离别也许是喝小酒的理由，也许是重逢的序曲。

　　三年前，在江苏如城与一众文友欢聚，离别时恋恋不舍。恰好当晚预报有台风，当地的朋友友告诉我，不过是一场路过的小台风，不必惊讶！

　　于是，入夜后我便把宾馆的窗子打开，想试试在台风当下——还能否安然入睡。半夜时，我醒了。听外面的风不像北方的“呼呼”声，而是一首如泣如诉的歌，夹杂在夜雨中，黑暗中所有的梧桐与芭蕉都在应和，极像有人低吟浅唱于街头，又似有谁轻轻扣响了窗棂。蓦然地，记忆里便泛起了一句歌词：“晚风拂柳笛声残”……

　　一直以为李叔同的《送别》是哀婉缠绵的，写尽了天下离人的愁绪，可那晚的台风给了我不一样的触动，由此感知风雨中的离别未必不好，李叔同写这首歌词时也未必真的伤感。所以才有后面的“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既然还有知交，虽处天涯之远，亦有同感于此时，又何必非得面对面倾诉呢！

　　今年这个五月，风雨如磐，也是离别的好时节。不只是文章开头的死别，还有每年都会经历这样的生离——每年都有弟子在此时结业。常和他们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听我十年课是师生，听我一节课也是师生，来时快乐，去时也给我个笑脸吧。

　　于是我一年又一年地迎着新生，又送走老学生，直到现在开启了退休倒计时，也就只剩送别老学生了。离别于我，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我尽量调整情绪让自己不伤感，却在每次翻看旧照片时，不由自主地引发诸多回忆。那时候，小丁只有九岁，已经显出了比同龄孩子要成熟得多的思维。或者她忘了上学前我就认识她，六岁的时候就冲过来差点把我撞翻。那时候的小昊还是个小短腿，怎么看都是个矮胖的小子，没想到现在成了颜值担当的帅哥，更主要的是，还做过扶助摔倒老人的义举，人品永远是高于作品的。那时候的彤彤经常瞅我不顺眼，说一句顶一句，但我每次都假装不生气，因为我知道，每个孩子的叛逆期都是有时间限制的，理解并包容让她们安然度过，她们自然会懂事起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那时候的悦悦就是文文静静的，多愁善感的文笔也透露着与众不同，我一直努力着给她投稿，争取着为她申办下来作家证书，但同时又自相矛盾地叮嘱她：“以后不要走写作这条路。你可以有才，也可以有貌，但文化圈是决难容忍才貌双全的——老师为此吃了太多太多的亏，不想让你重复我的坎坷。”

　　每个弟子的离别方式不同，有的直接和我说，有的让家长转达，有的事后特意来看我，有的毕业多年还在微信上与我保持着联系。无论哪一种方式，我都乐于接受。近期一件快乐的事是某一日在市场的拐角，碰到一个长得比我高得多的孩子，热情地过来叫我老师。我相信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所以尽管我的社交圈子极小极小，但我相信——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必不会太寂寞。

　　这个五月，鲜族学生京子的离别方式与众不同，那天她没有按照我的课件布置，却写了一篇名为《离别》的小散文。她给我定性为“一个风趣的光头”，让我咀嚼良久，记得不少朋友说我挺没意思的，还有说精神不正常的，但童心不昧，我相信孩子的定位是最真实的，因为她们的眼睛和心灵也是最干净的。

　　最近几周，我知道离别时间已近，每到上课时就站在门口，看悦悦缓缓地从北边走过来，再看京子风风火火地从南边走过来。我不确定自己的眼神里是否流露着不舍，但内心的感受却欺骗不了自己。有时候想说几句冠冕的话，来告诉这些与我离别的弟子们：你们来时都带着稚气，你们走时都带着笑意，这其间师生相处得或者融洽，或者有隔阂，或者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或者睡一觉就随风而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们从天真到青春期这个阶段，我陪你们走过，你们给了我快乐，给了我自豪，给了我无数的成就感，拥有你们，我是幸运的！

　　但话说得再轻松，心底的情绪是藏不住的。一位也在做写作课的老朋友说，咱们一旦喜欢上了别人家的孩子，那就只能迎来一场又一场的伤离别。所以在一个女娃溪溪因故停课的时候我还是伤感了。想起了她第一次得奖的喜悦，想起了她又一次发表后的炫耀，想起了她在上课前围着我转来转去的样子，还想起了她扭伤了脚拄着拐、冒着雨也要来上课……她没有和我道别，但给我留下了那副拐。轻轻地，她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了一副拐——在未来的时光里，我的腰间盘会经常用上这副拐，瞧吧，我的这个小弟子，用这样一种方式送给了我一份长久的纪念。

　　最后，摘录一位弟子的离别赠言：“我要离开了，千万不要想我，毕竟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学生是你的幸运……”一时想笑，一时想骂她，哪个不着调的老师教会你这么自恋的！——却终于没笑出来。

　　“一壶浊酒尽余欢”，李叔同真是幸运的，还有知交在天涯海角，更有一壶浊酒可以尽兴。我也是幸运的，听了一天的雨，还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可写，我还有一杯纯度很高的粮食酒，来尽我的余欢，来浇我的离情。为生离，也为死别……

水如空

不只是个洒脱之士，竟还是个性情中人

草舍煮字

这次总算没有搂草打兔子，捎带着怼某个谁。
一帮朋友里一个俩仨风趣的不难，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就难能可贵了。
风趣和童心都给了学生，精神小恙可不就需要在朋友这里发作呗。

那个姐夫对家人仗义，身后大家心心念念他的好处，胜过僧道诵经超度，升天愈加顺利。

喻芷楚

富有感情色彩的文字，无论是哪种别离都充斥了爱在里面。点点滴滴。

淡淡不如风

水如空 发表于 2022-6-2 11:33
不只是个洒脱之士，竟还是个性情中人

我一直是个感性的人啊，会哭会笑会痛苦，这才有意思啊。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6-2 11:56
这次总算没有搂草打兔子，捎带着怼某个谁。
一帮朋友里一个俩仨风趣的不难，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就难能可贵 ...

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气人似的。
你问问大家，我是那种狭隘的人吗？

淡淡不如风

喻芷楚 发表于 2022-6-2 12:03
富有感情色彩的文字，无论是哪种别离都充斥了爱在里面。点点滴滴。

我们终将向岁月妥协，然后原谅了一切，也放过了自己。

喻芷楚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2-6-2 15:11
我们终将向岁月妥协，然后原谅了一切，也放过了自己。

应该是认识了生命，曾经的针尖对麦芒都可能成为余生的幸福回忆！算是种成熟的高度。

草舍煮字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2-6-2 15:10
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气人似的。
你问问大家，我是那种狭隘的人吗？

哈哈，故意气人那就不叫狭隘了，那叫逗趣。
狭隘是结仇。你当然不是为了结仇来的。

一念依然

风来听风，雨来观雨，最是人间清醒……

幸福小草

上河（彩）艾去了。
有思有想，有情有感，悲喜交集，聚离同身，才是人之常情。
不损人的光头才不会讨人厌。

淡淡不如风

一念依然 发表于 2022-6-2 17:26
风来听风，雨来观雨，最是人间清醒……

不如不来亦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

淡淡不如风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2-6-2 17:28
上河（彩）艾去了。
有思有想，有情有感，悲喜交集，聚离同身，才是人之常情。
不损人的光头才不会讨人厌 ...

错字已改。
有时候未必损人，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度人。
有时候人也未必认为我损人，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接受而已。

李子四

写得真的是好，可值得我学习。

fonyuan

唉，看完，
砖家一声长叹。。。
咱东北，现在真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