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angyizhuo 于 2022-9-19 08:37 编辑
七块钱理一次头发，在于我们当地来说，真的不算贵。
我所知道的，一般的理发，就是简单的推个“平头”，也在十多块。小区旁边理发店，理发师胖妹嗓门高，语速快，一边给我推头，一边叭啦叭啦的对我说：我们是熟人，又是老乡，算你十五吧，一般人要十八。年前要二十，二十五，那还不一定愿意接这活！那时候女的弄头发的多，烫的，染的，焗油的，哪一个不得二三百块钱？哪有时间推平头？哈哈哈，你说是不是？
我也真的见过更便宜的理发师，是个退休胖老头。肚子特别大，整个人像大写的字母“D”，他自己的头型弄得很顺溜，花白头发大背头，好像还蘸了水，梳得一丝不苟，闪着光。
也许我看他头型整得不错，就觉得他的理发手艺差不了多少，虽然我也明白一个道理：大多数理发师的头发都是别人理的，他的头型并不能代表他理发水平。好吧，那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理由就是他理发只需要“四元钱”，用一个纸板明明白白写出来，还标明他的工作室就在某某楼下的某号车库里。
胖老头外形整得挺顺溜，实际上个人卫生并不好。他口臭比较严重，说话时又总在呼哧呼哧的喘粗气：我退休了，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理发也就一般，就是给你短一截。
他是个爱说话的，从我坐到凳子上，围了围巾，就一直不停的说话。拖着胖胖的身体，一边讲话，一边不停喷着臭气。此位理发师的年龄以及工作态度，敬业精神等等都必须得到我们足够的尊重。但我必须说，他搞出来的这些气味实在很难让人接受，那像极了夏天某个积满污水，剩饭菜，死猫烂狗各种垃圾的臭水坑，在高温发酵后，不断鼓出气泡，气泡胀破释放出来的气味。
理发的推子已经嗡嗡响了一阵，我不可能半途而废落荒而逃，只能耐受大约半小时的时间。理发师手里的推子不再嗡嗡响了，我可以站起来，看到镜子里自己落发后的新形象。
胖老头的呼哧喘气声还没有停，在浓重的口气里他又一遍遍殷切的问我：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吧。说实话，我也就是让头发短一截。怎么样？
我必须承认，他真的做到了。他真的让我的头发短了一截。而让我感到真正惊异的是，我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实际上，整个车库“工作室”里再无别人：原来一个人头发对于他的形象影响真的可以巨大。鄙人在世四十有七，经历过的理发师也算有些个了，但能把我变得如此难堪，难堪到自己对自己都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感的，让我的灵魂想要自己肉体中逃离出去。能做到这一点的理发师，还真的不多，他算其中的佼佼者。
镜中人的形象，把我能想到，形容人外形的贬义词，诸如“难堪、难受、粗鄙、丑陋、猥琐、狼狈、龌龊……”汇集到一起，还等着我来确定，那个人就是我自己。这种事情，在这个胖老头理发师的亲手打理下，真的发生了。
但他兑现了他的承诺，让我的头发短了一截。我也给了他四块钱，这是他应得的酬劳。而后，就是我在家闭门谢客，出门戴了帽子，等着里面的头发再慢慢的发育长长。
这大约就是我所经历的，最便宜的一次理发经过。
眼前的这位七元理发师，也是微胖。这时，我才发现，我们生活，起码物质生活大有提升，怎么这么多胖子？包括我这被理发的，也应属于此列。无意间，又想起一句很扎心的话：现在的胖不是因为你丑，而是因为你穷。哦，原来，我们如此在意理发的价格，也只是因为这一个定义？
七元理发师的理发店在身边一所小平房里。野外三间。外面两明间是个快递收发站，她在里面理发，也许是两家合租。 此理发师手脚极麻利。
她手里捏着一把电推子，手指捏着尾部，像捏着一只活老鼠的尾巴。一开开关，那电推子直如一只撒欢的小老鼠，在你头上乱窜，嗡嗡嗡，嗡嗡嗡，几下子把你头颈耳边处扫平。
这就叫做专业，或者叫做娴熟，也有点炫技的意思。从我经历过的那些理发师来看，很少有人能达到她这水准。有人属于小心翼翼型，一手按着你耳朵，另一手要精工细作，身子也弯下来，眼睛也要看得仔细，怕一不小心伤了皮肉，捎下半拉耳朵那不是失误，是事故。
当然也有粗鲁豪放派。我知道的一位大姐，就属于唯我独尊型的。她总觉得你不顺眼，脑袋长得不顺手。不时的在你肩膀上重重一按，喝道：坐低些，别乱动。
她又总觉得你脑袋的摆放位置不对，两手扳住，如拧大号螺丝一般，“吱”地向左拧过半遭，过不一会又“咔”地往后拧过去半遭，嘴里还在不停训斥：不告诉你了吗？不要乱动，不要乱动。
眼下这位七元理发师不做如此粗俗的事情，她手里的电推子自己有灵性，像一只自己早已驯化多年的灵鼠，自己会绕着你的脑袋飞蹿，不需要“吱吱咔咔”的拧螺丝。电老鼠长出一排小碎牙，专门会咬那些蓬草般的头发。眼睛一闭一睁，脖颈处，耳朵边已经清理干净。 这与一般理发师的策略差不多，也是农村包围城市，先扫平四夷再进军中原的意思。
我知道，最后的决战就在顶门处，那里的头发还是原生态，一动未动。这时理发师显出大将风度来了，她不再着急——人家也本来没着急过——好像只是停了手里的老鼠推子，略加沉吟一下，似在端详，看我头顶天门百会处的地势特点。
也只在须臾之后，她已经拿定主意。又拎起那只电推子来。从前到后以一种决绝的态度，由前到后平推过去。一下两下三下，吱吱嗡嗡过后，中原顶门拿下，四夷宾服。我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平头百姓”。
理发师手里的电推子咚地一声，被丢到一边。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又用手拈起一把“飞刀”。实际情况，那刀已经展开刀刃，还在她的手里，恍惚间，我觉得她好像耍了一个刀花，又飞起来，刷刷刷，迅雷不及之势已经在我两腮处，后颈处各来了一刀。
刀法之快，刀法之险，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若她要置我于死地，我想当时的情景大约如此：刀光一闪，耳边刷刷两声轻响。理发室已经倏然后退到五步以外，我惊愕中抬头，能看到自己的颈血如烟花般灿烂，如朝霞般挥洒喷薄而出，我只能一手按着椅子扶手，另一手指着五步外的理发师，“你……”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而后在惊恐、叹服、不甘中，死不瞑目。
幸好，这位理发师并不想取我狗命，她淡然退后，收起剃刀，只是让剃下的那些残发平安落到地面上来。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我对那个镜中人很满意：他很年轻，他很清爽，他代表了我心里的某种理想，但又不虚幻，很让感到踏实可信。用手后脑处，短短头发茬儿如水中细砂，发出沙沙轻响，让头皮酥痒舒适……
好吧，我正好收拾起自己以内不宜表露的诸多小情绪，对对面的理发师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再洗一下头，你看，这些碎头发……
我承认，我提这个要求时，自己也觉得心虚。没有人能在大师面前讨价还价，有什么资格提自己的要求。但我又觉得我是这里顾客，而且我一会还要用手机扫码七块钱给她，那么，作为上帝一类的消费者，我又可以鼓足勇气提一点自己的想法。
她已经收拾好兵器，为下一位“挨刀”的做准备了。只是冷冷的丢给我一句，“我没这样做过！”
还能怎样？她的规矩就是规矩，我觉得也只能是“我觉得”，不可以再坚持。你可以选择下次不再来，但不要试图改规矩。
我对那位理发师念念不忘，也可以说颇有微词，出门时就想：没来由受她的气，下次不来了。多花几块钱，值当在她这里担惊受怕又受气的？我也知道，可能一个月后，又来送人头了。是因为她便宜，还是我贱？
想起一句关于理发店的对联，据说是石达开替一位剃头匠所撰：问天下头颅几颗，看老夫手段如何！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22-9-19 08:36
收藏
发表于 2022-9-19 1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