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随玉

　　                                                                        
                                                                           初恋
                                                                              文/随玉


　　她拿起钥匙挂在脖子上，弯腰穿上小白鞋，把耳塞塞进耳朵里。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激动不安，便极力压下情绪，试图让自己显得轻松自然一些。其实她知道男人不会看她的，他在虚拟游戏里玩得正酣，这样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走到门口她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走了哦。”她等了等，男人还是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他一定没有意识到今晚有什么不同。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晚饭后一个人到公园散步，在这段时间包括睡前他总是专心致致地在玩游戏。走出门的时候她不禁为刚才冒出的这句话后悔，倒好像怕他不知道她要去会初恋情人一般。事实上一直等她走到楼下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去见他，以及见了后要怎么做，她只是心里有股强烈的愿望，想去重续一段故事或给这段故事安上结局。每个故事都应该有结局。


　　公园里的路昏暗迷离，洒满斑驳的树影，那盏有毛病的灯照常一闪一闪，鬼火一般。湖边一对少男少女牵着手慢悠悠地踱着，女孩歪着头靠在男孩肩上，两人挨得很紧。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地谈恋爱，不必藏着掖着，就算被老师和父母抓到了也不过骂一场，重要的是他们不会留下遗憾了！看着他们，又想到自己，连带想到即将去见的这个人。要说她心里还留有对他的痴恋，那是不准确的，这么多年那种感觉早已经淡了，她不再是当初一门心思想恋爱的小女孩，而是变得更现实了的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想到这个词，她不禁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尤其鼻子两边浅浅的法令纹。到底是老了呢。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一眼认出她来？想到他可能会对她失望，她不禁有些犹豫，或许不去见他更好，或许没有结局的故事才让人一辈子挂念，谁知道呢。


　　在她还没决定好是走还是留的时候，他的信息来了:我在南门等你！


　　这个“等”字让她的心微微一动，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心脏总在有力地跳动，蓬勃的欲望在胸腔撞来撞去，他那浑身散发的荷尔蒙把她包围了，形成一个危险而又有诱惑力的包围圈，有几次她差点不顾一切地跳进圈里，却总在最后一步止住。不是她退缩就是他退缩，她和他总在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想到这里，她不禁噗呲一笑，到底年轻啊，没想到错过就是一辈子。


　　他故意没有告诉她他穿什么衣服，也没有告诉他在哪里等着。南门这么大，人这么多。


　　她明白他的小心思，其实她也不想知道他的具体位置，大概是想重温一下年轻时的浪漫，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会不会对彼此一见钟情。


　　老远她就认出他来了，一贯的瘦削英俊，随意地穿着一件褐色中裤，白色体恤，人字拖，依稀有他少年时的模样，但往后梳去的整齐发型仍显出他的刻意。那一瞬间她觉得有些陌生，他四处打望的神情好像在寻找猎物。


　　也许是她的错觉。不管怎么说，他看起来和以前差不了多少。


　　“嗨！”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俏皮。他回过头，惊喜地打量她，从脸部到胸部，再到下身，眼里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欲望。


　　“美女，你越来越漂亮了！”他说。


　　他一开口说话，她的心就凉了一半。她不喜欢“美女”这个词，尤其是从熟悉的人嘴里说出来，感觉有些轻浮和戏谑，好像一个浪荡子在大街上对着路过的漂亮女人吹口哨。


　　或许是我太苛刻了！她想。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故作深沉，追求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埋首书堆，不用与各色人等打交道，不用去说些庸俗的话，平常人要生活要社交，必然只能庸俗。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叹，这十年来男人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从不让她为柴米油盐操心，她的社会关系是他在维持着的，就连娘家的亲戚都是他在应付，更不用说每次的旅行，无论远近都有他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已经成了她头顶上一把厚厚的伞，而她是伞下那个永远单纯的小女孩。即便如此，这个小女孩还想着她的得不到的初恋呢！她心里涌上一层愧疚，那个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男人，他知道我想要背叛他了吗？他知道生活中有什么要改变了吗？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没等她再多想，他一把揽住她的胳膊往黑暗的长椅走去，紧贴着她胳膊的肉体暖哄哄的，有点紧绷，他大概也紧张，这么多年不见，他找不准她变了没有。他挨着她坐下，开始讲述他的故事:出去打工。被骗去做传销。逃出来后的流离失所。吃白水挂面的悲凉。露宿桥底的凄惨。被压榨的愤怒与抱怨……很传奇，很新奇也很心酸，她听着，心底里对他有点期待，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必定变得更深遂了吧！


　　他接着讲起了他的母亲，讲她为他受的苦，讲她的类风湿和不肯去医院，讲他做了一个关于母亲即将去世的梦……他在讲述的时候很深情，很激动，似乎眼眶还含着泪。他的情绪也感染了她，她也用一种深情的腔调、一种诗人的饱满情绪说起了自己的母亲。直到此时，她和他似乎找到了共鸣，两颗心贴近了，曾经的情感也在慢慢复苏，她甚至觉得如果和他出一次轨也是值得的，这不就是埋藏在心底里的、这么多年都忘不了的深情吗？不去弥补这个遗憾的话，人生不就又多了一个遗憾吗？她激动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侧脸。就在她打定主意如果他要吻她就给他献上热乎乎的唇时，他忽然话头一转，说:


　　“梦里我去看我妈的时候，我看到大厅上有5个空床。红色的。”


　　“你知道昨晚开什么码吗？05是羊，昨晚开羊29，29是红波，梦里已经告诉我了！”


　　她目瞪口呆。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得口沫横飞，她看着话题开始往可笑的方向转移。


　　同学八卦，鸡毛蒜皮，毫无营养的东拉西扯甚至谩骂……


　　围绕在他身上的那束光消失了，他从神衹一般的人设里走出来，变得越来越庸俗和肤浅，她在他身上看到小市民的计较、酒肉之徒的粗鲁和好色者的下流，他在强装深奥但却装得相当蹩脚，因为他实在不学无术，她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香水味下难以掩盖的烟酒味道，那种无以名状的混合气味简直令人作呕，而他脸上正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似乎她已经被牢牢捏在手心，只等时机一到就可以对她进行蹂躏了！


　　她忽然有点想笑，为自己的愚蠢和不切实际。她总以为记忆里的岁月和人都很完美，它们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至少应该有所不同，它们更深邃更诗意，然而它们终究还是浅了，淡了，在时间的冲击下变得面目全非。是她苛求了！没有人能改变这种改变，庸俗本是人性里最难以摒弃的一部份。


　　她回来的时候男人还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温暖的光照着他低垂的头颅，屋里窗明几净，所有的家具都呆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一切都没变，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fonyuan

先留个位置。
沙发总是要抢到手的

潭边老桑

                                                                                                                       

王排

欢迎欢迎，先敬楼上各位老师茶，再坐下慢慢欣赏。

王排

好精彩的文笔和叙事风格，喜欢这种细腻精致的描写与刻画，女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生活在俗世烟火里，向往着诗意以谋爱。可人间里被浊世浑水熏染的男人终究是不懂女人心。幸好她发现：庸俗本是人性里最难以摒弃的一部份，任何人也改变不了这种存在。

王排

把一场已婚少妇见初恋的结果这样处理也是非常难得的脱俗的好结尾。

邱天

三十多岁，还不能算“中年妇女”，算是“少妇”吧？

四、五十岁才是“中年妇女”，六、七十岁是“老年妇女”，也叫“大妈”，跳广场舞的“大妈”！女人长寿，八、九十岁健在的也多。

人的寿命增长咯！

莹莹子期

哇，这是什么风把玉儿吹到这里来了，还是小贩的魔力吸引过来的。玉儿的文字这么多年居然还是这样好，好到让我羡慕，嫉妒，细节的把握还有女主心里的落差太真实了。非常有代入感，如果说作为老朋友或者说我非要鸡蛋挑骨头的话，那就是题材不新鲜了。算是对你总不搭理我的一点报复吧，谁让你不爱我爱小贩了，哼

fonyuan

午饭过后，杀了两局棋，一输一赢。
用了15分钟细细读完，
感觉为之一震。
小玉功力不减当年，反而更上层楼。
最后说，所有的家具都在该在的地方
有此句，你有大师潜质也
爱情故事，虽然世上没有两个重样，
但说到根本，其实没什么分别
无非玫瑰与面包的选择，只是这个选择不是非此即彼，
而是谁轻谁重。
难得一篇初恋小说 ，
小玉提前完成任务。砖家恭喜之。。。。

随玉

fonyuan 发表于 2022-9-28 10:24
先留个位置。
沙发总是要抢到手的

咱家沙发虽破还是可以坐一坐的，再不行就上马扎。

随玉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2-9-28 10:28
...

桑姐姐的笑脸后面总会有一场风暴，它来了它来了！

随玉

王排 发表于 2022-9-28 10:38
欢迎欢迎，先敬楼上各位老师茶，再坐下慢慢欣赏。

问好王排长，辛苦了！

随玉

王排 发表于 2022-9-28 10:48
好精彩的文笔和叙事风格，喜欢这种细腻精致的描写与刻画，女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生活在俗世烟火里，向往着 ...

感谢王排长的精心阅读和留评，向你学习！我已经好久没写了。

随玉

王排 发表于 2022-9-28 10:50
把一场已婚少妇见初恋的结果这样处理也是非常难得的脱俗的好结尾。

结尾总是太圆满，细想也是有点俗，不过人总是俗的。

随玉

邱天 发表于 2022-9-28 10:52
三十多岁，还不能算“中年妇女”，算是“少妇”吧？

四、五十岁才是“中年妇女”，六、七十岁是“老年妇 ...

不管邱兄承不承认，我都觉得三十多岁挺老了不管少妇还是老妇，终究是妇！
问好邱兄，感谢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