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江花月夜 于 2022-10-28 16:18 编辑
一
14岁那年,我第一次坐火车,去洛阳大姑家。 这之前,我对火车向往已久。听父亲讲他坐火车的故事,看了许多战斗片《铁道游击队》、《铁道卫士》,还有很多捉特务的小人书,故事都发生在火车上。我渴望自己也能坐一回火车,在祖国大地上飞驰,看无数的山川与河流,欣赏车窗外美丽的风景。这次,我终于可以坐火车出远门了,却背负着一个悲伤的任务。
大姑的女儿,17岁的丽丽,不久前突发心肌梗塞去世。这对大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丽丽是大姑唯一的女儿,大姑还有两个继子,她把他们从小抚养大,他们对她也很好,但感觉心里不亲。听说丽丽去世后,大姑悲伤过度,一次一次把头往墙上撞。现在春节快要到了,为了减轻大姑的悲伤,分散她思亲的情绪,父亲和二姑决定让我和表姐亚丽,去大姑家过年。
寒假的第二天,我和表姐坐上火车去大姑家。早上我们从卢氏汽车站坐上班车,一路翻山越岭,风尘仆仆,赶到灵宝火车站时,已是下午一点多了。
一辆火车停在站台上,我和表姐好奇地看着这列火车,正看的出神,大喇叭里传出“旅客同志们请注意了,列车马上就要开了,没有上车的旅客请抓紧时间上车。”二姑夫买了一张站台票 将我们送到火车上,妥善放好行李之后道别离去。
第一次坐火车,我很新奇也很紧张,两只眼睛不够使唤。一会儿望望车窗外,一会儿瞅瞅行李架上的行李,只怕被人扛走。
从灵宝站出来,一路上经过川口、五原、三门峡西站、张家湾、张茅、贺家庄、三门峡站、焦口.....观音堂,杨连弟、硖石、英壕,渑池、义马.....,一开始我还津津有味地数着有多少站,后来数着数着就数糊涂了,也记不清有多少站了,只记得火车还没有走多远呢,就“扑”地出一声长气,又停住了。
那时火车有普客、普快、特快,听说特快列车非常快,一路风驰电掣,小站不停,直达目的地。而我们坐的普客,就是慢车,逢站必停。据说这趟车一小时能走四十里。有人埋怨太慢了,但我觉得还可以。有比较才有鉴别啊,一个人紧走慢走一小时只能走十里,还累得气喘吁吁,而火车一小时就走四十里,你看它还不累,“踢哐踢哐踢踢哐”,可以持续不断地走下去。
火车一会儿跃上土梁,一会儿又跌下壕沟,我的思绪也跟着它的节奏起伏波动。
车窗外飞过树木,村庄,窑洞,人家,还有铁路沿线站台附近的小房子,那种用铁皮、石棉瓦盖的灰乎乎的小房子。我想象着住在小房子里人,是个什么情景,他们应该是想什么时候坐火车就什么时候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真美啊,离火车近,多让人羡慕啊。
车窗外的风景,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好。因为是冬天,没有绿树,也没有花花草草,哪儿都是灰乎乎的。一路上地形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它不象我们家乡,四面环山,也不是真正的平原。但还是有点不一样,我们那里是山,你站在山顶望出去还是山,而这里是丘陵,站在高处可以望出去很远。还有,沿途的梁梁峁峁,沟沟壑壑,都是黄土,很纯粹的那种黄土,不夹带任何杂质的黄土。不象我们村,是红胶泥土壤。一下雨,就泥泞的很。
我对杨连弟、硖石、英壕这几个站印象比较深。杨连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他在修建陇海铁路时已立下大功,后来又到朝鲜参加抗美援朝,在修筑清川江大桥时,被敌机投下来的炸弹击中而英勇牺牲。为纪念这位铁路英雄,这里不但设有杨连弟站,还把陇海铁路八号桥命名为“杨连弟桥”,杨连弟桥高高地矗立在观音堂和硖石之间,以后每次路过都要在心里复习一遍杨连弟的英雄事迹。 硖石听说这里是关犯人的地方,三门峡监狱设在这里,因此感觉神秘。还有它的地形低洼,火车到这里一路下坡。而英壕,则是因为我的女伴淑玲一家,以前在英壕煤矿工作过,后来下放到我村。听她父母经常讲早年在煤矿的生活,我也就记住了这个地名。
过了义马以后,距离洛阳越来越近了。远处田野上,不时还会冒出一个大土谷堆。人说那是古墓。说洛阳是十三朝古都,地下埋了多少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还有名门大户,谁也不知道。说有人在地里锄地,挖着挖着就挖出陪葬的宝贝。
火车不急不慌,慢悠悠地走着,“咯当、咯当”,一个站停了,又一个站停了。有时感觉还没走多远,就停下来了。
二
车厢里很拥挤,过道上站满了人,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也站满了人。有人在吸烟,有人在聊天。两个多小时后,我就开始想上厕所了。但看到车厢里滚滚人流,心里有些发怵,就忍耐着。据说火车上的屎尿都流到下面铁轨两旁了,因此一到站乘务员就把厕所锁住,必须等车开了才能用。而火车又一会儿到站了,一会儿到站了,间隔时间太短,不好去厕所。
距离目的地还远着呢,我必须去一次厕所了,人再多也得去。等火车从又一个小站刚刚开出,我就往厕所方向蠢蠢挪动。挤啊挤,终于挤到厕所旁,但里面有人,门口还排着一长溜,只有耐心地等了。等啊等啊,终于轮着我了,厕所门在众人的推搡中关上了。我的心里隔隔应应,一时很不习惯,好象当着许多人的面似的。厕所里面很脏,有痰,有烟头,还有没有冲净的秽物。我侧着身子,掂起脚尖,仰面朝上,终于艰难地解决了问题。
又经过一番翻山越岭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 车厢里空气很闷,我的头有点晕, 想吐。我打开车窗,把头伸出去吐了一口。谁知道窗外风大,唾沫没有吐到外面,而是经过风吹后溅到后排座位的那人身上了。那人操着一口我不熟悉的外地口音,说:“怎么回事啊,怎么往人身上吐啊?”我面红耳赤,尴尬地退回座位。这时,坐在那人旁边的同伴扯长腔调说:“对不起啦,说声对不起就好啦。”他是在提醒我,还是在讽刺我?这时我心里也想到了,应该给那人道个歉,说声“对不起”。但我那时很拘谨,口讷,一句简单的话,就是送不出喉咙。
回到座位上,我心里很内疚,很自责,一动不动,新奇感和好奇心也消了大半。
说是在洛阳,其实大姑家并不在洛阳城区,而是在磁涧,我们要在磁涧下车。
一站,两站,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车窗外飞过树木,飞过房屋,还有土丘和田野,太阳偏西了,太阳落山了,星星出来了,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奔波,磁涧终于到了。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四野一片昏暗。磁涧车站只有一间房,一盏昏黄的灯泡挂在头顶,人也影影绰绰的。大姑家的村子离这里还有好几里呢,方向难辨,还要绕过一个大水库。虽然提前给大姑写了信,但具体时间没法告诉她,她没法来接我们。要是白天,我们可以一路问人,而现在,天黑下来了,我俩不敢摸黑走路,就坐在车站仅有的一个连椅上等天亮。
售票室好象坐了一个人,昏昏欲睡。也没有人理我们,我俩背靠着背互相取暖。天亮后,我和表姐一路走一路问人,终于找到大姑家。
腊月天,大姑带我们到洛阳百货楼扯衣服。当时有个顺口溜,说“生个娃子夜夜愁,生个女子百货楼”。百货楼是很让人向往的,何况洛阳百货楼?但当我们踏上几级台阶来到洛阳百货楼布匹柜前,货架上的物品并不多。大姑想给我和表姐扯布做个布衫。冬天里应该穿颜色稍重的花布衫,但布匹柜台上只有一种蓝底带白花的布,稍微合适些。大姑就给我俩扯了,回家各做了一件布衫。
过年大姑给我俩发压岁钱,给表姐发了1.5元,论到我了,可能是没有那两毛钱吧,就给我发了1.3元。我心里很不平衡,感觉大姑偏心眼。待表姐亲,待我不亲。心里还在划算着,到底是姑亲呢还是姨亲?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姑和我妈不亲,所以待我不亲,她和表姐的妈亲,所以她给表姐钱多。
表姐比我大五岁,但也只知道玩耍,她和前院后院的几个女孩子踢沙包,藏猫虎,到处串门子,天黑了也不回来,吃饭还要大姑去喊。我呢,翻出姑夫以前教书的课本,一股劲看。两人都不懂事,根本忘了我们来这里的使命。
春节期间,大姑还带我们去了王城公园和龙门石窟,当时的情景都忘记了,只记住几个地名。
不知道这个春节,我们的到来对大姑有没有帮助,她的悲伤有没有减轻,只知道她更忙碌了,要招待前来走亲戚的人,做饭,待客,回礼,还要萦记我和表姐的吃和住。
寒假结束了,大姑给我俩买了回程的票。回来时坐火车是在夜间,星光下的大地非常寂静,一座坟茔,一簇灯火,一片人家,有一阵子,我都产生了幻觉,说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以后我又去过几次大姑家,每次到地方都赶到黑夜。有人厮跟了,就在磁涧下车;没有人相伴,就到洛阳西站下车。洛阳西站毕竟站大一点,人多,不那么害怕。
现在去洛阳,坐高铁一个小时,自己开车也只要两个多钟头。 交通太方便了,也失去了对远方的想象,神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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