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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城市塌陷(短篇小说 约73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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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0 14: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夕阳无限 于 2022-11-11 11:51 编辑

  暌违多年,在这个2、3月份,刚过完春节,我回到乡下,准备住几天,不过并不确定。我堂哥儿子结婚,我接到他的电话,当时口头就答应了,但同样不确定。尽管如此,在这样的时候回去,仍然显得奇怪,就像早上离家前,以为有什么东西没有带,或者门忘记了关,又重新返回一趟,没必要地耽误了自己和别人的时间。我既没有什么东西忘在家里,也不重要。我的意思是,在我们市里,我经常干这种无意义,多此一举的事情,还有更过分的,我以为把人忘记了,仿佛不是多余,而是下意识,或者习惯。
       我在半路上碰到曾经同村的两个人,他们穿着倒是颇为时尚,但都很轻瘦,就像我眼前看见的烟云迷蒙的山水。记忆也是,不是相向而行,而是倒退,像又低又远的天空,这让我有点儿慌乱和羞愧,准备避让,他们倒是一眼就认出我来。
       他们中的一个人对我说,是杨枫吧,没错,我们都在等你呢,你哥快死球了。
       另一个说,狗日的,别乱讲话,好事都让你说反了。
       前一个说,你隔会儿上去,在村头喘口气就走,他们给水喝,你就要小心了。
       后一个说,那是你哥的,因此也算是你的亲家,你可以免费喝口水,但我看你不渴。
       前一个说,事情跟渴不渴没有关系,关键是要小心。我就不喝她的水。
       后一个说,这不胡搅蛮缠吗,说到底,你有什么理由?



   前一个说,你侄子的婚事,显然并未得到所有人的认可。重要的是那位亲家和母亲,苟丽华。她寡居多年,性格古怪,对男方始终予取予求,挑肥拣瘦。你知道,她和女儿住的地方,就在村口往后一点儿,在那儿甚至可以远眺綦河,就像一条飘动的绸丝带,如在画中萦绕。

       有一天,她站在房前,隐约看到山脚下,一个人影缓慢地朝上移动。明明是一个很小的点,像是一只蚂蚁,那天她却突然有种预感,仿佛是一块巨石朝胸口压过来。当然,我们很多时候都有这种感觉,它是生活的一部分,或者,感知生活的一种方式,一种神秘却实实在在的分量,不是夸大,甚至也不是缩小。
       她的预感是对的,在此之前,女儿赵小琳瞒着她,才与杨果好上不久。你那位侄子大学毕业回到綦城,托关系找了个不好不坏的工作,其后用父母出的十多万积蓄作首付,在东部新区按揭买了一套三居室,却遭遇经济形势的急剧下滑。你哥杨福靠农村的养殖业勉强维持生活,还得贴补儿子,但他毫无怨言,除此之外,你知道,他还有自己的房子要建,就是在那间倒掉一半的,你爷爷留下来的祖屋的屋基之上。
       这些年来,他一个人在县城建筑工地上,或者其他任何可能的,甚至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那些老旧小区的墙角,拆迁的残垣断壁,工厂的弃料场,路过的农舍等等,一点点捡砖拾瓦,肩挑背扛往回运送,但直到今天为止,建筑材料还差不少,那房子也建好没有一半,这是很正常的,不然才怪呢。一个顽固的家伙,丝毫不考虑儿子的脸面和婚姻幸福。
       从县城到我们农村,一路要走上差不多三四个小时,他就这样像一条急于回家的忠诚的狗,不知疲倦地走了好多年,偶尔停下来歇歇脚,朝熟悉或陌生的路人摇摇尾巴示好。他有时走公路,有时走铁路,到后面才拐进来走这一段乡下土路,不一定。问题就在于,他的这种行为产生的后果,影响到了城市建设和别人,对此,他却毫无自知。

  有一天午后,他在一个旧小区某处背光的墙角,俯身捡起一块砖头,伸手拂去泥灰,回头放进背篓,然后走进阳光里,脚下轻松地向下一个目标走去。第二天,那堵墙突然坍塌了一角,造成了那家住户很大的惊慌和损失。

       时间相隔不久,在一个刚装修的洋房小区,他拾到几块碎瓷砖,小半袋水泥,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新居门楣上贴着一副祈福乔迁的对联,让他不禁再次想起自己的祖屋。当天晚上,倒霉的事情轮到这家了,客厅的半面电视墙轰然剥落,并波及了阳台,炸裂的钢化玻璃飞溅至小区中庭,差点儿殃及无辜。
       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一定程度和范围上,不免在綦城引起了奇怪的议论与不安的情绪,但没有人将它与杨福的行为联系起来,更不用说他自己了。他心安理得地走在回乡的公路上,尽管负重而行,却心情愉快。
       其时落日余晖未尽,薄雾四起,乡下农舍和田间,涂抹了一层朦胧景色之美,犹如流动的綦河清波。他又一次经过郊区的那家房前,三层小楼修葺一新,与城里的别墅无异,但不伦不类。
       二楼站着一个人,院落里,从中午摆到现在的生日宴席上,食客们猜拳行令,热闹喧嚣,一群孩子在旁来回奔跑嬉戏,疯玩不停。往前面过去,公路边停着一排小车,有一辆位置更远,显得孤独无趣,或者孤傲不群;他走近才看清,是辆轿跑,暗红的车身,仿若一朵安静绽放的玫瑰。在它后轮几乎压着的边上一点儿,公路靠里,扔着一截从门窗拆下来的铝塑板,让他稍微费了点力气。
       他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片干涸的农田边,田里铺着一层灰土,它们由拆掉旧屋和挖掘新的地基而来,过了当夜,就会成为具有营养的沃土。在我们农村,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就地取材,物尽其用,生生不息。

  田里叉腰站着一个人,在落日余晖下,像一尊刚出土的遥远的泥塑,面目模糊且脆弱。

       他刚好抬起头,看见了杨福,他说,休息会儿吧兄弟,我想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杨福停下来望着他说,是你在办生日宴吗?
       那人回答说,是我儿子为我办的,浪费钱。
       杨福说,这是他的孝心呀,你得理解。不过你准备在这儿盖一栋加工厂房什么的吗?
       那人说,不,正好相反,我得把它留着。我现在还没有打算好怎样利用它,你知道,当然也不可能种地,没有前途。我儿子不理解我,都不理解,但他们总会明白的,这点不假。
       杨福说,也许不久就会开发过来,城市和工业区正朝这边扩展。
       那人说,谁知道呢,但我不会允许他们破坏它。也许,我会把它建成一个疗养院,或者,一个养殖场。
       杨福说,我也正有搞养殖的打算呢,但这显然太浪费了。
       那人说,你瞧,綦河离得这么近,无论怎么样,我都想把河水引过来,在这儿造一片湖。
       杨福说,跟城里那些小区的差不多。
       那人说,瞧你说的,这可差远了。但我看你是个踏实肯干的人,显然会胜任这事儿,你到时愿意来帮我吗?
       杨福说,再说吧,我的房子还没建好,我怕忙不过来。
       那人说,我儿子在城里搞装修,在这方面,他也许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杨福说,你儿子出息,给你在亲戚朋友面前长脸了。
       那人说,他最近倒霉呢,好几家装修好的房子,都莫名其妙出事,赔了钱。
       杨福说,这有时免不了,也很正常,有赚有赔嘛。
       那人说,我倒不担心他,这不聊到了吗,随口说说而已。
       杨福说,好像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那人说,是我儿子,都叫他廖总。
       杨福说,说曹操曹操就到。

  装修公司廖总年纪大概三十五、六岁,他在那辆轿跑前停了会儿,用脚踢了踢轮胎,点燃一支烟,走到杨福面前。杨福看着他,发现那双眼睛幽深如黑暗,身体不禁后退了一步。
廖总将怀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向田里的父亲。
       那位父亲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抬高声音说,这是我新交的朋友,你让他去城里帮你。听我说,他会给你带来好运的,你现在需要的是他这样踏实肯干的人。
       廖总说,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老头吗?
       杨福报了名字说,代我谢谢您父亲的好意,我在城里有活呢,我在工地上干,而且我准备在农村建造我自己的房子。
       廖总说,那些工地我都熟,不过,我确实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那位父亲喊道,你们在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廖总继续说,他老是心血来潮,或者异想天开,你别当真。
       杨福说,您父亲是个有趣的人呢,他的想法很有意思。
       廖总说,什么想法?
       杨福说,有关綦河,他没跟您讲过吗?
       廖总在并不算太遥远的记忆中挣扎了一下说,操他妈的綦河。
       杨福说,听您口气,像跟它有仇似的,但我们都该感谢它呀,我们曾经那样依赖和汲取它,在城里,现在滨河楼盘也是最抢手的。
       廖总说,你懂个屁,都是在炒概念,一堆臭狗屎,臭不可闻。
       杨福说,我干过一个河边的工地,小区看上去样子就挺不错。
       廖总说,老子不想再提它,谁再提老子跟谁急。
       杨福说,行,听您的,不提就不提。他停顿了一下,转过头大声说,老兄,我得赶路啦,天快黑了,改天有空找你聊。
       那老头说,不忙,不如我请客,随我去喝一杯再走。
       杨福说,谢谢你的盛情,可喝酒的话,就更动不了身了。
       那老头说,他等会儿要回城里,说是忙生意,就像所有人都离不开他一样,可缺了他地球照转。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廖总说,别听他乱七八糟的,不关你的事。
       杨福说,那我走啦,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得赶紧回去了。

  但他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边这家人就出事了。当天晚上,客人们离开不久,二楼的一扇玻璃窗,突然从墙上整个儿脱落掉下来,不巧,正好砸中了院子里廖总的父亲。
这位倒霉蛋和受害者,这位儿子口中的老头,杨福称为的老兄,姑且就叫他老廖吧,现在,我们在城郊别墅夜晚的灯光下,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大概不到60岁年纪,面露沧桑,身强体壮,为人和善,热心。
       他躺在地上,眼看鲜血从自己身体里渗出来,像一条褐色的泥鳅一样在身边游动,在意识尚处清醒状态,对尖叫着踉跄跑过来的老婆说,赶快,给你儿子打电话。
       我们同样清楚,这事儿背后的原因非同小可,它与那些隐秘而明显地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一起,构成了我们城市和人们生活中,某种不幸的根源的重要部分,并且有向更坏的方向发展的趋势,以至于,即便杨福对发生的一切仍旧无所知晓,但那天晚上,他却有一种从所未有的,不好的预感,并且和老头一起出现在梦中,醒来几乎让他难以释怀。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原路返回綦城的时候,获悉了发生在老廖身上的事。他心里略感愧疚,想到当时如果答应了老廖的邀请或请求,事情或许就不会如此严重,坏运气会被错过,就像错过好运一样,正如他本人,两相冲抵,生活对他倒是不好不坏,身体好,有活干,没病没灾;既不干坏事,好事也不主动找上门,他自己没有什么可抱怨或后悔的。你瞧瞧,他这样自信和无知,注定会继续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与伤害。

  他差不多很快就把老廖的事忘记了,除了工地上的活儿,他有空的时候,加快了祖屋重建工作的实施,不分早晚,綦城的天空下,可见一个人影仿若工蚁般移动。

       他甚至来到城东火车站,指望从货运列车经过的铁轨旁,捡到钢筋水泥什么的,确实,有些建筑钢材从铁路装运过来,再从车站货场,用大货车转运到工地上去。
       他那天沿着火车站与城里之间繁忙的,尘土飞扬的公路往回走,看见一辆满载螺纹钢的货车,进了一个建筑工地,那是綦城人民医院升级扩建的重点工程,新的住院大楼已近封顶,在他眼前魏然耸立,另外的两栋裙楼,则正在进行装修施工。
       他绕着工地围挡走了一圈,来到后面,靠近医院旧大楼的那面墙,开了一道工地侧门,偶尔有人进出。他蹩过去,从离侧门不远,脚手架下,路边一堆等待运走处理的建筑材料里,抽出一截约莫两米长的螺纹钢。他起身抬头,再次仰望住院大楼雄伟的立面,从这个角度,他感到自己看见了一些此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这是他短短的两天来,第二次有这种感觉,包括他内心的悸动。
       他像手捧金箍棒,怀着战胜困难之魔的决心,在医院外的公路上横行。他途径陀湾大桥,注意到脚下綦河水流湍急,浊浪滚滚,一改往日波平如镜之态。夜幕正在降临,起初,他扛着钢筋过桥,像留着的尾巴,在身后扫落了一排过去的数盏街灯,但直到他走出很远,也无人留意。我的意思是,他这种行为的破坏作用和性质,越来越变本加厉,却并未引起人们应有的警觉。

  他继续前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几乎要响彻整个綦城。他停下来,看见人们都朝刚才他走过来的方向,也就是人民医院那边奔去,就像一股不断汇聚的,巨大的洪流。

       在那个时候,他才感到了一丝惊慌,仿若爆炸的冲击波,于是他将扛着的螺纹钢往地上一杵,竟戳破了人行道铺设的地砖,它继续向下,砸穿地面,击坏了埋设的自来水管道的连接处,瞬间,水柱喷涌而出,离地2、3米高,蔚为壮观。
       杨福显然被吓住了,他赶紧像作案工具一样,丢掉螺纹钢跑到一边,眼看着水漫金山,如置身泽国。他意识到自己也许闯了祸,但心存侥幸,或者祈佑上天,原谅他的无心之过。他趁乱跑回工地宿舍,匆匆扒了两口中午的剩饭剩菜,刚和衣躺下,却听见陆续返回的工友,纷纷讨论起今晚外面发生的怪事来。
       他们说,人民医院在建的住院大楼顶层,有半边突然塌落,连带了正在施工的塔吊井架,轰然倒下,砸中了旧住院楼的一角。
       杨福脑中念头一闪,忙从床上翻身坐起来问,住院的有人受伤吗?
       一个工友回答说,日他妈,还受伤呢,死的人都有,事儿闹大了。
       另一个接着说,怪就怪在,不止人民医院,今晚全城到处都在出事,凑一堆儿了,不是这儿的地下水管破裂,就是那儿损坏了街灯,或者某个小区的围墙被工地渣土车撞塌了。
       杨福松了口气说,这不很正常吗,除了医院那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天都有可能发生,人倒霉起来,喝水还磕着牙齿呢,而且,工地渣土车那狗日的德性,到了晚上飙起来,就跟发疯一样,迟早,不出人命才怪。
       第一个工友说,你倒说得轻巧,人民医院,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盯着呐,你没在电视上看到吗,操,那家伙,怕是要顶好几个像我们这样的住宅楼盘。
       杨福进一步放松下来说,锤子,没得这样夸张,我今天刚去过现场,我看没什么不同,像模像样的,挺恢弘,但也就那么回事吧。

  他第二天下班,还是决定去趟人民医院。他在封闭整顿的工地前停留了一会儿,转身在旧住院大楼门口的摊位上买了个果篮,心平气和地朝里面走,然后不远,有一段路被临时的围挡截断遮蔽起来,他绕了个道,从路旁的指引进入住院部。
他坐电梯上到骨科所在楼层,在护士站台前停下来说,请问老廖住哪间病房?
       值班护士头也没抬说,哪个老廖?说名字。
       他说,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一个老头,60岁不到吧,从农村来的,人平时倒还显得精神。
       护士说,那你怎么断定他住的是骨科?也许是其他科。
       他说,你查查不就得了。
       护士翻着手里的册子说,没这人,没有姓廖的老头,不过倒是有个30多岁的。
       他说,什么?
       护士说,那,606房,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转身走开前犹豫了一下说,昨晚你们这儿没事吧?听说医院工地事故——
       护士打断他说,没事,能有什么事,别信谣言。

  杨福推开606,房间里灯光明亮,在白色的墙壁,床单,被套和枕头上反光,有点儿刺眼。廖总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脑袋和半边胳膊绑着纱布,半睡半醒,身边摆满了鲜花和果篮,看起来探望他的人刚离开不久。

       杨福小心翼翼地控制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的大小,说,廖总,您好,怎么会是您呢?
       廖总睁开眼睛盯着他,没有说话,但明显不耐烦,像是好梦被打扰了。
       杨福看了一眼门口,回过头犹豫地说,您父亲,我是说老廖没住这层楼吗?他伤得怎么样,不要紧吧?
       廖总说,你是谁?要干什么?
       杨福说,您忘记啦?前天我们才见过面的,您父亲的生日宴,您家院子外面,公路旁,您再想想。那时天快黑了,我正站在田边,和您父亲聊天呢,您就过来了。
       廖总说,想起来了,我们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说我父亲?住院?开什么玩笑?
       杨福说,对不起,要是我留下来,陪他喝两杯再走,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他伤得不重吧?
       廖总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我父亲的生日宴,谁跟你说的?
       杨福说,他自己呀,老廖,我和他站在暮色夕照中,他隔着一片农田,对我说了很多话,我们就像认识了多年一样。
       廖总说,我父亲两个月前突然中风偏瘫了,身子几乎动不了,跟个废人差不多,操,你说的梦话吧。
       杨福说,你这样说自己的父亲,不应该。尽管,听口气,他跟你的关系可能出了点问题,我的意思是,有些东西,你也许并不完全理解他,他还跟我说,要把綦河的水引上来,造一片湖呢,但看样子,你根本不会同意。
       廖总说,操,别在我面前提綦河!
       杨福赶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把这个给忘了。我就是有点儿担心他。不过,窗户怎么会突然掉下来砸到人的?
       廖总说,老子怎么知道?这段时间,真他妈晦气,遇见鬼了!那天傍晚,落日余晖中,客人们在院子里,我站在二楼阳台上,看见有一个人从公路边停着的小车旁走过,他俯身随手拾起一样东西,像是扔在那儿的建筑废料,一截从旧房门窗拆下来的铝塑板什么的。他起身继续前行,留下他的背影给我。就在那前面,时间过去不久,在我的一个项目现场,我看见过一个人的背影,此时我不禁回想起二者的相似之处。那一次是工地出了事,但这回不同,我差点儿被窗户砸中脑袋送命。我不会怪谁,但我还是会将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同样,就在昨天,我站在这间病房的窗玻璃后面,我又看见了新的住院大楼顶层倒塌的工地旁,事先出现的这样一个背影,没错。我刚拿下裙楼的一个整层的装修工程,这单生意,怕是也要被耽误了,前景未卜。不止这个,我们这座城市从方方面面,都被波及了,这样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再也不可等闲视之。这是一个魔鬼般的符号,其背后的,可怕的破坏力量将带来停工,烂尾,整顿,破产,甚至生命的损失,并且将大面积扩散开来,就像传染病本身。城市将不再被追逐,被羡慕,却成为负担,甚至背叛的对象。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将从自己开始,立即动用我的所有资源和关系,制造舆论,形成共识,予以反击。




  我说,我哥到底把他的房子建得怎样啦?我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后一个说,怎么说呢,有时,你甚至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但总归快了,而且你哥有股狠劲儿。
       前一个说,我叫你小心,是因为你侄儿前脚刚走,还没过完年,他和未来的丈母娘闹了矛盾,她正在气头上,为了女儿,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后一个说,别听他的,危言耸听。不过具体你得问你哥,我估计问题还是出在房子上,也不是解决不了。
       前一个说,你哥后来再也没去过城里,他把自己封闭在农村。我看是心里有愧吧,他知道自己对城市,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并试图挽救,但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又能做什么呢,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后一个说,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建房上面,但苟丽华不管她亲家的祖屋,她要管的是杨果在城里的房子。我说,那房子出了点问题,我哥跟我提起过。
       前一个说,不是一点问题,烂尾了。
       后一个说,那又怎么样,总不能叫他儿子以后回农村来住吧。
       前一个说,想到綦城和他儿子的现状,他心里的不安和愧疚更大了,认为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我怕他这样下去会出事,杨枫,你得帮帮你哥,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大城市干,见多识广,游刃有余,而且,你干的就是房地产相关的工作,尽管同样困难,但他或许会听你的。你或许会给他更好的答案。

  我后来离开他们,边走边在心里说,我有屁的答案,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我知道我哥杨福,到底要在祖屋的旧的地基上,新建一个什么样的房子,无论我理不理解,在决定离开城市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好了,唯有这一点,而不是别的什么,是确定无疑,无可更改,无可挽回的。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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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0 21:28 | 只看该作者
谢过老师的支持,您的作品我明天再细品。
3#
发表于 2022-11-11 06:51 | 只看该作者
读了。建议段落分细一些。大段读着累。
4#
发表于 2022-11-11 09:2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平_gMTT8 于 2022-11-11 09:41 编辑

       “不确定” 往往是小事,大事一定要“确定”;
       “记忆” 和“行动” 是两回事,一旦混在一起会使叙述模糊起来;
       “前者说”,“后者说”不能太多,多了会降低叙述质量,也容易使读者厌烦。
建议:
“语言”表达尽量明快,要把“内涵”融化在情节里。
小说写作,要让“形式”吸引人,让“思想”感动人。我很仔细地读了你的文章,我提的建议谨供你参考。
5#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1 11:03 | 只看该作者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1-11 09:23
“不确定” 往往是小事,大事一定要“确定”;
       “记忆” 和“行动” 是两回事 ...

谢谢斑竹点评!其实就是想用魔幻现实主义,以象征、比喻、隐喻、梦境、幻觉、荒诞等手法,去表达当前巨大经济和疫情等压力背景下,房地产等行业几乎“崩溃”,及其“城市和城市生活坍塌”的现实真实,可能读起来是有点费力。
6#
发表于 2022-11-11 16:50 | 只看该作者
读这篇小说想到了贾平凹的长篇小说《高兴》。本小说的创作初衷是揭露现实生活里的社会问题,正如作者回复的,在创作过程时,没采常见平铺直叙的记叙方式,而是采用象象征、比喻、隐喻、梦境、幻觉、荒诞等手法,去打开疫情下的社会现状。这篇小说的创作手法有新意,值得探究。
7#
发表于 2022-11-11 17:46 | 只看该作者
夕阳无限 发表于 2022-11-11 11:03
谢谢斑竹点评!其实就是想用魔幻现实主义,以象征、比喻、隐喻、梦境、幻觉、荒诞等手法,去表达当前巨大 ...

就你所说的这些写作理念,起码要一部中篇。短篇是什么?多问问自己。
8#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1 18:02 | 只看该作者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2-11-11 17:46
就你所说的这些写作理念,起码要一部中篇。短篇是什么?多问问自己。

这个跟篇幅没有什么关系吧,那些先锋小说往往做得更极致,在有限的短篇文字里,用类似这样的手段,或写作手法,从形式上和主题上,将一个故事的内核,理念,拓展到难以想象的边界。
9#
发表于 2022-11-11 18:44 | 只看该作者
再读,还是不想再说什么。我很固执,小说怎么写,得受读者欢迎才行。
笑一笑,睡一觉,醒来了,天亮了!
10#
发表于 2022-11-11 19:37 | 只看该作者
夕阳无限 发表于 2022-11-11 18:02
这个跟篇幅没有什么关系吧,那些先锋小说往往做得更极致,在有限的短篇文字里,用类似这样的手段,或写作 ...

其实这位老师说的挺好,因为你小说的定位框架大,故事情节和人物是短篇小说最重要的两个要素。写作手法、手段等技巧是为故事和人物服务的。
11#
发表于 2022-11-11 20:4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王排 于 2022-11-11 21:22 编辑

《城市塌陷》猛然之间,想到了许多。再细读,字行间里跃出两个字:房事。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大家都在玩的泡泡,拥有的人不想它破,没有的人总想它是会破的。城镇化建设是国之大计,现在回归乡下建房,也许是许多人的梦,但未来到底走向哪里?也许作为一般百姓来讲真的如文中所言:我有屁的答案。
故事冗长,材料丰富,俚语云集,有一点忧患意识充满文中。欣赏大作,欢迎老师常来交流。
12#
发表于 2022-11-16 09:59 | 只看该作者
老师好,再次品读你的大作,欢迎老师常来交流。长篇大论的写作非常辛苦,敬茶辛勤的写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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