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小小说《你为啥对我这么好》的语言魅力

夏日荷风

       一

　　我最喜爱的作家周国平曾在《人生答案之书》第二十三章中对成熟的写作风格提出如下标准：一是诚实，指写你的真实感受和思考。二是准确，寻找对应的文字把感受和思考表达出来。三是简洁，不要写废话。有了这三点，你的风格就会自然的体现出来了。


　　在我看来，形成自己的写作风格，在作家泛滥、模仿盛行的当下，是对一个文字创作者最大的肯定和褒扬。就好比一个模拟的春天大花圃里，远看是姹紫嫣红色彩缤纷，近瞧却都是没有生命的假的盆景。突然就有那么几盆，在你专注的凝视中轻悄悄舒展开了蓓蕾，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出了逼真的生命律动。那一刻，活力和生机在对比中得到了印证和丰富，体验感倍增，生命呈现出了真正的质感。一个作家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就拥有了独属自己的一片精神风景，他已经用不辍的笔耕，犁出了一条淋漓表达、抒写自我的崭新的生活道路。

　　自然，对于作家而言，这是一件难事。我从事文字工作二十余载，依旧困顿于真实准确的表达难题中，长久搁浅于在文学海滩，无法突破。仔细品味周老师这段文字后，倍觉珍贵，便一字不差地打在微信朋友圈，当做谏言或指路明灯，以便随时斟酌学习。

　　一切似乎是冥冥注定，这之后不久，我就有幸欣赏到作家王金石发表在小小说微刊微信公众号的作品《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彼时，我身体和情绪都处在低谷期，百无聊赖，焦灼苦闷，点开链接，本以为匆匆浏览几眼便会弃之而去，没想到一旦点开，干净的文字及跌宕的情节便一下深深把我攫住，几乎是一气读完，读完后更是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在被主人公助人为乐的事迹深深感动的同时，琢磨起了这篇文章的成功之处，不觉惊异，这篇文章之所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能够产生惊艳的文学效果，不正是符合周国平老师提出的关于自我写作风格的条件吗。

                         二

    　 先来说说这篇小小说语言的特色之一——简洁。

     　简洁，不要写废话，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实则相当的难。尤其近几年，为了提高可读性和集中凸显写作者的个性特点，好多纯文学期刊直接将投稿作品的字数限定在至少几千字。很多文学期刊，包括一些业内顶级期刊，也不乏充斥着许多废话连篇的文章。这些废话往往披着看似文学化的彩衣，打着个性化我化表达的“暗语”旗号，迷离，诡异，非但无法吸引读者，倒是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墙，将一颗颗想主动靠近的心排挤在外。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唯时间是最大的成本和资本，肯花时间读书的人，哪个不想快速真诚的和作者交流？显然，读者无法对这些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的文字感兴趣，不是跳而读之，就是弃而远之。

　　这一两年，由于年龄和身体状况，我鲜少写作，而是热衷于删减之前的文字，顺便投给一些报纸副刊。在删减的过程中，我竟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也非常真切的感觉到，唯有把那些荒芜的杂草拔光了，那些默默发光的文字才会见到光亮，仿佛一个装扮过于繁杂的少妇，一点一点去掉缀在头发、耳坠和脖颈上的饰品，换掉身上那些饱和度极强的色彩，素雅的高级感才会显现出来，一篇文章才具有了真正的亲和力和生命力。

　　在王金石的小小说《你为啥对我这么好》里，我就感受到了这种简洁表达的高级感。

　　文章开头，短短几句话，表达出孙国内心的疑虑。接下来，文章并没有围绕孙国复杂的内心世界展开长篇大论，而是快速将笔峰一转，“栾护士的笑容很明丽。但孙国觉得栾护士没有说真话”，直接自然引起下文，水到渠成交代起故事的起因。这种快节奏的处理方式，不拖泥带水，符合读者急于了解事情真想的心理。比起凭借想象展开的煽情抒情，要明快理性，也很好地避免了读者比较反感的作者主观情绪的堆积与给出，相对来说，给读者留出了一个比较宽阔自由的思辨空间。

　　在描写主人公栾护士的外貌时，作者既没有从整体到局部、从上到下的细致描摹，也没有浓墨重彩的刻意美化，而是依旧惜字如金，只“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把小刷子，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亮得让人心颤。”这样聊聊几笔。可这聊聊几笔，却是极其精准地凸显了栾护士的外貌特征。尤其是“亮”这一字，出神入化地描绘出栾护士单纯、干净的精神内核，凸显出其如潺潺清泉和玉龙雪山一样的至纯至美。而“心颤”二字，更是将人们对其善良内心的无限感动和动容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世界上有哪种感动的程度，能深过“心颤”？有哪种高级之美，能美过看一眼就“心颤”的程度呢？这种凝练的极具质感的语言，诗化，易染，因简而精，因留而满。这样简洁凝练的表达，没有多年的文字功底做基础，是难以独创与斟酌出来的。

　　在栾护士拒收病人的珍贵礼物时，文章写到：“我已经有了五个干妈，哪个干妈都要送我东西，我如果都收下，就是变相收受礼品，成了不仁不义之人。弟弟想让我成为不仁不义的人吗？”此处的“五个干妈”，也是一种以简表繁、以小见大的表达方式。如果说一次助人为乐实属偶然，那一次又一次助人为乐足以表现主人公高尚的精神情操。五个干妈中的五，其实也只不过是个虚数，只是栾护士众多感人事件的几个剪影。一个干妈，衍射出一段或许平凡微小却令人温暖如春的故事，那么三个干妈、五个干妈，更多干妈，足以令这个世界冰雪融化、种子发芽、候鸟北归，春意盎然。这既是一种事实的呈现，更是一种内心的呼唤及美好的向往。“五个干妈”，是丰富的安静，是热烈的平凡。仅仅四个字的给出，就凸显了主人公更大的格局和更宽的胸怀，这种简洁的表达方式，既符合出自主人公栾护士之口的事实，比起层层递进地罗列具体事件，更能从低处现光亮，符合“向善若水”的大美之意。可谓因简至高的一个表述典范。


　　在我看来，“五个干妈”，也以无声之处将整篇小说推向了高潮，是整篇文字的高光时刻。它指向的是一种从不衰竭的暖，永远灿烂的春，也是最为令人动容的一个点。

                    三

　　再来说说表达的准确。

　　在我看来，“准确”一直有一个孪生兄弟追随其后，便是“生动”。动态多变的现实生活本身就是一幅幅生动画面的组合体。因此，只要准确，势必生动。因为，生动是生活的词中应有之义。
作家王金石这篇《你为啥对我这么好》中，准确的表达随处可见，它们就像一颗颗发光发亮的星星，将整篇文字照耀的闪闪发亮，充满吸力。

　　1.孙国的目光紧紧地咬着栾护士走出病房的背影。

　　目光会咬吗？当然不会，咬分明是一个动物才能发出的动作，这样的动作，目光不会具有。可是，在一些场合，如果非要让目光发出咬这个动作呢？在欣赏到本文这句话之前，我是不会突然问到自己后面一个问题的，因为我尚且没有如此的文学造诣，自然想不出一个这样新异大胆的用词。虽然拟人作为一种修辞手法，上小学时就被语文老师频频教授，可真正恰如其分地将这一修辞手法运用到自己的文章中，却绝非一件易事。本文这个咬字，准确生动地表达了孙国对栾护士的专注凝视及长久尾随，将其对栾护士为啥对他那么好的好奇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句话原本静静的躺在文档里，一旦被我的目光碰触时，“咬”这个字就突然弹跳起来，并随之射过一道光，将我狠狠电击了一下。我这个文字愚钝之人，仿佛冥冥之中被谁拉了一把，同时又像是被谁狠狠踹了一脚，总之我又疼又喜，汇聚到一起却是激动。虽然情绪很复杂，有一点我却非常清晰，我这激动，全然因为对文学语言的感触而发。这是一种崭新的收获。

　　前段时间我在阅读格致散文的时候，就曾被她那些将拟人手法运用自如的表达给惊艳到。比如，她曾把“结果”比作一个人，让它拥有人的思维、想象和动作。散文在表现手法上虽然不同于小说，可它们在表达方式上的成功之处，也是有很多共性的。

　　2.他一把推开护士，歇斯底里朝她吼道，滚，滚，给我滚。

　　他抓起茶杯，砸向那个温柔的护士。

　　他揪掉了输液管子，想站起来。一切徒劳。

　　他狠狠拧自己的大腿，拧了一圈，大腿完全没有知觉。

　　他像一只掉入陷阱的无助的困兽，嗷嗷叫着。

　　他没了理智，用双手死死地掐自己的脖子，掐得双眼冒金星，掐到几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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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推”“吼”“抓”“揪”“拧”“掐”等一系列动词的准确使用，极具画面感和现场感，因生活遭受重击而悲痛绝望的孙国形象呼之欲出，这些表达，不进有效推进了故事的进展，也为体现栾护士助人为乐的主题做了很好的铺垫和反衬。精准的表达，有着呼吸的顺畅感和跳跃的恣情感，无形中紧扣住读者跌宕的内心，增强了阅读的快感。

　　3.他挠挠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又问道，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挠挠头”这个准确的动作表述，效果远远好于“满脸困惑”“一头雾水”等缺乏在场感的主观臆断式表达。我对准确的理解是，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就将它怎么样表达出来，生活的本貌是什么样子的，你就怎么样把它表达出来。这个过程里，要尽量避免将自己内心的情绪涂抹和沾染到个人主观的表达中，而是要努力把原本的状态留给读者去自己体味。

　　其实，仔细品味，诚实，简洁和准确是三个相辅相成的词汇。因为，一旦做到诚实，就势必减少修饰词的干扰，那么简洁就自然来了，而诚实和准确两个词，稍加思辨，也是有着太多共性的，唯有诚实，才能准确；而只有准确的表达，才能凸显诚实这一核心。所以，小小说《你为啥对我这么好》之所以如此令我动容，甚至达到眼前一亮的效果，我个人觉得，除了成功的选题及布局之外，真实、简洁、准确的语言表达功不可没。仅凭这一点，就已将很多平庸文字远远甩在身后了。

　　我一直以来，都把写文章评论当做一个有效的学习方式。因为很多不成形的看似飘渺的碎片化的认知，一旦落实到实打实的文字，就清晰了，也就着陆了。这些渐渐清晰和着落下来的东西，有些是技巧，更多的却是思想，是引领，哪怕很少，或是不准确，也是我一个认真的划桨动作，也足以表明，我对文学的那颗虔诚仰望的初心。


                                                                                    　 2023年2月16日执笔于河北昌黎

刘彦林

感谢您的支持发帖。敬茶一杯。

刘彦林

本文是阅读作家王金石的作品《你为啥对我这么好》的读后感；先从周国平曾在《人生答案之书》写作风格标准引出话题，随后对这篇小小说语言的特色分“简洁、准确、诚实”三方面，尤其是着重对“准确”的特点进行翔实而透彻的分析，并有实例作为支撑，观点鲜明，论述得当。欣赏，祝福！

夏日荷风

刘彦林 发表于 2023-2-22 08:58
本文是阅读作家王金石的作品《你为啥对我这么好》的读后感；先从周国平曾在《人生答案之书》写作风格标准引 ...

谢谢鼓励，遥祝

夏日荷风

刘彦林 发表于 2023-2-20 11:20
感谢您的支持发帖。敬茶一杯。

请版主多多指教

云馨

读书不多，王金石的作品《你为啥对我这么好》还真没读过。

荷风流畅的文笔，将这篇小小说语言的特色进行了详尽的分析。赏读学习荷风精彩之作。问候！

々秋天

非常精彩的评论，受益匪浅！
希望看到老师更多作品，是一次学习的机会，同样也是一次享受文字的美妙的经历。
向夏日荷风老师问好！远握！

李子四

很有见地的评论，于中学到了知识。谢谢楼主。

夏日荷风

云馨 发表于 2023-2-22 12:33
读书不多，王金石的作品《你为啥对我这么好》还真没读过。

荷风流畅的文笔，将这篇小小说语言的特色进行 ...

谢谢鼓励，遥祝。

夏日荷风

李子四 发表于 2023-2-23 10:25
很有见地的评论，于中学到了知识。谢谢楼主。

真心谢谢朋友的鼓励，遥祝